第51章 第五十一章

“哎呀!”一声惊呼在冷茶水下响起,须臾,在李清赏飞快与盛春波对视一眼后,那溯夫子现身门前,提着被打湿的下裙,脸色不能再黑:“李夫子,你泼我做甚么!”

李清赏:“……”开口迟半步,要被人倒打一耙?

“诶,那夫子!”空旷差房里响起盛春波看出殡不嫌热闹的声音,说话甚至抑扬顿挫,“何时回来的?回来怎不进屋,站门外做甚么!”

那溯噎了噎,总不能说自己站门外在听墙根罢。

柿子挑拣软的捏,她不搭理油嘴滑舌惯会狡辩的“蒲典”,神色不愉地盯向端着空茶杯站在门槛里面不吭声的李清赏,那模样显然是在等“软柿子”主动道歉。

泼出去的剩茶水有些泼在那溯鞋面以及裙摆上,李清赏伸手拍了拍那溯前肩上并不存在的水渍,微笑着诚恳道:“咱们一直以来不都喜欢溜着墙根泼剩茶么,怪我怪我,怎么也没想到你会在外头,快进来坐,外面多热啊!”

那溯陷在被泼水的愤愤然中,又不好意思把事闹大,迈步进来时那脸色格外精彩,盛春波忽然感觉,看李夫子摆着笑脸打别人闷棍其实是件非常有趣的事。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不愧是殿下相中的人嗷,下手就是黑。

“这样快收拾干净了,”那溯把差房上上下下仔细打量,叹道:“六载,六载春秋一晃而过,到头来啥都没剩,”她忽然指着光秃秃的条案墙面,“这里挂的圣人图呢?”

问着转过身来,用怀疑的眼神上下打量李清赏和盛春波,道:“这副圣人图是当年学庠初开时,老布教司司长所赠,你们拿走了?”说着再指空无一物的条案两,“两只钧瓷花瓶呢?山长不在,我和列鑫渺离开了,学庠是你两个在看管,东西还能不翼而飞?”

这点小把戏不值一提,李清赏笑着摇了摇头。

“呦,”盛春波模样懒散坐在椅子里,话语揶揄,像开玩笑,又像讲真,“东西不见了,是我俩看守不利呢,还是我俩监守自盗呢?”

“李夫子,”盛春波提议道:“不然我们报官罢,都是公门之物,布教司已经将那些东西点列在册,别两个月后他们来收东西,对不上册可如何是好。”

“你别拿人寻开心了,那夫子回来肯定是有事。”李清赏说着到自己书桌抽屉里取东西,看向那溯:“半个时辰前,列夫子刚回来给她的转任书盖过学庠公印,那夫子也是来给转任书盖公印的罢?”

“嘿嘿。”盛春波没忍住,咧嘴笑出声,心说原来不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李娘子这腹黑又正经的大尾巴狼习性,颇有殿下风范。

那溯平日泼辣爽直作风,来时只是心里发虚,怕面子上挂不住,所以才虚张声势,想要找点事先发制人,好不叫蒲典李清赏这两个吃皇粮的笑话,怎料蒲李二人作风竟一改常态。

那溯最不吃素,大手一挥走过来,从挎包里往外掏东西:“李夫子正好提醒了我,我确实有书文需盖公印。”

她把书文拿出来,卷起一半只露出需要盖章的部分,戳戳空白处道:“就这里,盖罢。”

李清赏手拿印章没动,从抽屉里拿出本薄薄的线订簿子,尽量轻声细语解释道:“山长出事后,布教司按理说要收回学庠公印,然因日前清点学庠物件时,需用公印处良多,故布教司暂把公印放在这里,放印时上面千万叮嘱,用印时一定要记录与核实,所以,我方便看下你这份书文的全部内容么?”

若不仔细些,到时候出了事谁负责?

那溯手里抓着半边书文,一动不动盯着李清赏看,斜对面,盛春波罩着“蒲典”的假面,光明正大抱胳膊看热闹。

李清赏的目光坦诚而平静,那溯犹豫良久,放弃般撒开手:“看看看,拿去看,难道还害怕你笑话不成。”

需要盖章的书文被抓得出现些许褶皱,李清赏满脸公事公办神色,边让那溯在簿子上登记,边认真看书文内容,确定无误是普通接纳书,便给盖了学庠公印。

接纳书和转任书虽皆是转教学庠之书文,然也有细微不同,二者之间隔有等级,薪酬待遇不同,信任等级也不同,对方学庠给开具接纳书而非转任书,代表出事时对方学庠可用那溯是“问题学庠”夫子之由,撇清自己责任,而让那溯独自承担。

那溯本以为拿出接纳书后要被笑话一番呢,毕竟此前她在这间屋子里说过蛮多自吹自擂的话,把自己捧得非常有面,而当盖章未遇任何刁难顺利完成,她反而觉得更加丢脸。

收起接纳书,“多谢”二字卡在喉咙,那溯收起这张纸,犹豫片刻,道:“方才走到门口时,听见你说想要自己开学堂,此事当真?”

“也没有,”李清赏当着那溯面,把公印擦擦印泥装进自己挎包,“只是朋友提过两句,我也尚不曾认真考虑过。”

这是婉拒之意。

那溯不冷不热哦声,仿佛方才之言当真是随口一提,道了句“再会”转身离开。

盛春波已经抓紧时间把几份学生文章批阅好,用过的笔在笔洗里涮干净,她开始收拾东西准备离开,嘴里趣味十足问道:“那溯这人,别的不说,教书还算可以,她带的学生升考数挺高,倘你想开家学堂,前期找她去不也算是知根知底么,她开口问你,应也是想去你那里的。”

外面日光已不算太晒,李清赏也收拾东西准备回家:“倘我真打算开学堂,我必然会开家贯彻传道授业解惑之宗的学堂,而非简单以‘升中之数’为目标的学堂,那夫子固然有她的长处,可惜她与我理念不合。”

那溯授课的受课对象只是班里前十名学生,那些成绩一般课业一般的孩子不在她的授课范围,更别提成绩课业都不好的娃娃,按照那溯的意思,学庠早该把那些成绩差的学生弄走,省得她们“自己不学还影响别人”。

在李清赏观点里,匡衡凿壁偷光刻苦学习,入仕后所作所为却足够说明此人人品不行;而以前她曾带过几个顽皮捣蛋不学习的“差生”,那几人或有笃实之理想,或孝顺父母友爱同窗,她们成绩不好,不代表人品不行。

圣人言“有教无类”,学庠夫子教书传道,不该成日只拿“成绩好坏”说事。

“再者说,”李清赏补充道:“与相识之人搭伙创业【1】是忌讳。”

盛春波笑得拔高了声音:“那你方才还说想邀我和你合伙干事,我们不算相识吗?”

“诚然,我们是的,”李清赏把挎包斜背在身前,笑得既甜且柔,实话实说,“但你上面还有个柴睢呀。”

好嘛在这里等着呢,原以为是半年同务感情深,原来只是孙猴子翻不出五指山,盛春波翻了个白眼,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

“当时我便是如此实话实说告诉蒲典的,”晚上回到梁园,吃完饭的李清赏坐在临水亭下啃瓜纳凉,边垂着手凭栏喂鱼,“可是她不愿意,我能有何办法呢,她不愿意。”

时隔多日,柴睢已把阿照送的鲁班锁参透,此刻又换了不知何处弄来的玉石制十几连环,靠在旁边哗啦啦解着,道:“她自然不会答应,做夫子只是她扮演过的角色之一,作暗卫她能体验更多其他角色,暗卫更有趣。”

李清赏啃口香瓜反驳:“作夫子也可有趣,教会学生很有成就感,你没当过夫子,你不懂那种感觉。”

柴睢听得嘿嘿笑,看着她道:“今日梁地八州来报收成,歉收,那种滋味,大约与你看见学生写了份丁下等答卷感觉差不多。”

半趴在横木上的李清赏偏头看过来一眼,颗粒鱼食不慎从掌心滑落进水里,引得池中锦鲤争抢,扑腾起小水花。

她迎上柴睢目光,对这位贵胄的言论表示无法理解:“八州粮食是八州农人耕种所得,太上您纯纯食邑而已,打这般比方您好意思?”

亭外夜空星子稠密闪烁,亭下风灯莹莹,驱虫香驱赶得了蚊虫却提防不住飞蛾,几只黑点不死不休般装着风灯灯身,蛙鸣声在摇曳着荷花的池塘里咕呱不断,夜风吹过,带来似有若无的水凉之意,李清赏懒洋洋趴在身边啃瓜,偏头看望过来时,那目光直让柴睢心头一痒,如鹅羽轻拂。

“不要用这种眼神看我,老谋深算的样子,让人招架不住。”在柴睢的注视下,李清赏用踝关节抵住她小腿,上身往后挪,努力拉出安全距离。

柴睢失笑:“我哪里老谋深算,分明是你想挖我墙角在先,春波诶,我暗卫长,你知她有多出色么?”

李清赏故意促狭道:“你暗卫长不是郑卫长么,你出门带的是上御卫那位侯郅风,这么多护卫还不够用嗷。”

“这是要正经商量事情么?”柴睢点头示意,“那你坐过来,坐近点。”

李清赏手里还抓着鱼食,半信半疑挪回来点:“怎么个商量法?”

“你这样……”柴睢说得一本正经开口,靠过来飞快亲了她一下,在她还没啃完香瓜的嘴上。

李清赏手里还剩下两口就能吃完的香瓜,“噗通”一声连瓤带皮掉进池里,不知砸了哪几条肥鲤的脑壳子,她开始四下观察亭外是否有人路过。

面对柴睢突如其来的偷袭,脸皮薄的李清赏怕被别人给看去,还好周围没人,不然她得脸红成啥样。

“你,”俄而,李清赏开口,本意是想要俨肃地询问情况,孰料出声便没忍住笑腔,只好用啃瓜的脏手推了下柴睢,“好好的亲我做甚么。”

不仅亲,还趁机舔了一下,好羞人喏。

原本好整以暇的太上往后稍微一挪,咯咯笑起来,笑得手抖,手中玉制十二连环清脆叮当响:“你干嘛突然用家乡调子说话,这样更让人想亲你。”

说着捏她脸颊:“别再东张西望了,除去咱俩,没别人大晚上来这儿啃瓜喂鱼听蛙叫。”

四目相对,在李清赏似嗔非恼的眼神中,原本嚣张的柴睢识趣且快速收起笑容,俨肃认真道:“今日这香瓜确实特别甜。”

没人则壮怂人胆,李清赏撒开手中鱼食搂住柴睢脖子啃回来,似报复一般,啃得呼吸都没了章法。

啃罢就这么半趴半挂在柴睢怀里,微微喘息着,浑身上下就剩嘴硬:“不是说香瓜甜么,这下可让你好好尝尝!”

【1】“创业”二字取自三国诸葛亮《前出师表》,“先帝创业未半而中道崩殂”。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吃土中 43瓶;青山深处一莽狗 20瓶;阿苏 5瓶;nine不打烊 2瓶;

柴婳和厉百程《镜晖》,放在作者专栏里了,感兴趣的同志可以去点个收藏。顺便再推荐一波《江宁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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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第五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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眉上烟火
连载中常文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