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睢道:“姨母既归,可以北山行宫名义给大理寺卿王冼去公书一封,言明在龙津之经历,责成大理寺尽快调查详情,给北山回个说法。”
柴婳沉吟道:“当局已知龙津事,此时去书大理寺,作用无非给龙津的火上加把柴,但当局对龙津的态度似乎有些暧昧。”
其实何止是暧昧,柴睢清楚,龙津公门与工民间爆发的对抗愈演愈烈,背后不乏有人推波助澜,柴篌更是乐见其成,甚至能用此来拿捏刘·氏·父·子。
“有此用则足矣,”柴睢两手叠放身前,模样是李清赏未曾见过的乖巧,言语间却也是她没见过的城府深沉,“事牵扯皇族长辈,大理寺发人下县必会上书陈明,并在黎泰殿上与皇帝内阁议,只要王冼把事在黎泰殿上说与文武公卿知,刘庭凑便必须得站出来表个态,敲定之从刘家私事转为朝廷公事,皇帝便包庇纵容不得。”
朝廷至今无人敢把龙津事拿到明面上谈,许多人讳莫如深,借王冼之手逼皇帝柴篌拿出公事公办态度,后续即便刘家能在依律办事上动点手脚,总也会有龙津官员被拉出来当替罪羊,事情无法不了了之,处理结果必得有人站出来,为抗·议·游·行·中被打·死·打·伤的工民承担责任。
李清赏听见这些,只觉柴睢果然好心计。
鬼知刘毕阮好端端和他弟弟刘加荣内斗甚么,而兴也勃焉,亡也忽焉,他们自己闹去,他们内部不闹腾,与刘氏站在对立面的势力又怎会拿到机会与之斗法,说不准,说不准刘毕阮和刘加荣兄弟间爆发的私下“内斗”,究竟有否外力在助推之。
李清赏无疑是聪敏的,在柴睢点明刘氏家门兄弟阋墙时,她并不仅不惊讶于柴睢的心计,更是首先想到谢知方,她觉得,倘刘氏当真发生兄弟阋墙的事,谢知方应该功不可没。
“如此,我明日着人给大理寺卿送公书。”柴婳欣然采纳柴睢堪称火上添油的意见,又因背对着月亮门,看不见后面,半侧着身顺口问道:“不是说带你朋友来避暑?”
诚然,屋里柴聘已露出些许望眼欲穿之相。
“然也。”柴睢应着声扭头看李清赏,稍顿,道:“她在这里。”
“哦?”柴婳起身面向月亮门,“何不来见?”
头皮发麻的李清赏再无退路,她以为,自己曾在心里设想过的情况,此刻会走马灯般闪过,现实却是她脑子里一片空白。
闻柴婳要见,她两腿发抖着来到月亮门前,正好与柴睢并肩而立,拾着礼跪拜下去,尾音紧张轻颤:“民庆城李门女清赏,拜见圣太上千秋万岁,拜见大长公主千秋。”
正对月亮门有张书桌,圣太上端坐桌后交椅里,唇边扬着浅淡而温柔的笑意,抬下手道:“免礼,进来坐。”
李清赏叩首谢恩,起身时被柴睢拉了下,赶忙避嫌般暗暗往后缩胳膊肘,生怕被圣太上瞧不上。
柴睢拉她进来坐,给自己倒茶前先为长辈添茶,便听敬华大长公主柴婳不紧不慢道:“我想起来了,李小娘子住在梁园。”
早听阿聘说,小阿睢的梁园住进位英烈遗属,给小阿睢带去些不必要的麻烦,同时也在无形中帮了阿睢许多,这才大半载时间过去,没想到,昔日被小阿睢嫌弃的人,而今反倒成了小阿睢友。
李清赏有些不敢抬头和柴婳对视,举止难免显得畏手畏脚:“回大长公主的话,民确实借住在梁园。”
她措辞谨慎,生怕引起圣太上不满,柴睢同她保证过,并没有在亲长面前说漏她们关系,敬华大长公主提起时也是以“朋友”形容她们关系,佐证柴睢没骗人。
李清赏担心她与柴睢巨大的身份地位差,以及世俗里属于少数的关系,会让圣太上在知她们关系后,命令她与柴睢永远分开。
数日来不肯来行宫见圣太上的恐惧,有部分正是来源于此。
还好,圣太上看起来并未发现任何异常,和蔼可亲邀请道:“晚上行宫设宴,李小娘子赏光同饮?”
李清赏哪里敢不答应,叠声谢圣恩,罢,只见圣太上转而同柴睢道:“你在汴京发生何事,为何连和光亦让了首辅?”
那可是林祝禺生前,和赵长源秘密商议所定,专以辅佐小东宫的人物,即便咸亨历已翻篇,和光那几年做出来的政·绩和功劳近乎无可挑剔,今朝中又没出现才能过和光之右者,贸然更换内阁首辅,定会引出些任谁也意想不到的问题。
权力之事,所求乃一“稳”字。
柴睢看看母亲,再看眼坐在正对面的姨母,道:“此前尊皇考大礼议,和光率领内阁几度使用封驳权,被当局拿住把柄。”
如此说来,和光被罢首辅算是和光急流勇退,这结果与柴聘所得汴京消息几乎无有出入,圣太上点点头继续道:“駮神铜矿的调查真相,还拿在和光手中?”
柴睢不敢有所隐瞒:“和光并不打算为駮神铜矿难死者申冤。”
“何故?”柴聘淡淡问柴睢,目光有意无意扫向沉默拘谨却又听得认真的李清赏。
却看出李清赏敏锐非凡,以最快速度察觉有视线落在身,这姑娘不敢回视,似是惧怕,暗暗瞧向柴睢。
便是在这几息之间,在场其他两位人中翘楚,同样也发觉柴聘和李清赏之间的“打量”和“躲避”,柴睢回话时特意侧了侧身子,看起来是为正意回答她母亲大人的问,道:
“稳家国必先稳朝堂,倘皇权更迭频繁,恐再引外间【1】动荡,内忧招外患,则国不安矣,再者据儿臣猜测,禁中还算可造之材,只差可靠之人正确引导,倘得良师益臣指点,禁中会是位守成之君。”
柴聘微笑点头,对柴睢的回答内容,以及对柴睢不露痕迹的侧身遮挡,悉皆比较满意。
而后,两位旧帝和一位大长公主又闲聊刻余闲话,待外面日暮薄,夜幕落,下人来报宴已备好,圣太上和大长公主先行,因恐开宴前李清赏同她们这几个老辈子待一起无聊,圣太上打发柴睢,去把某位姓李的小孩接过来一起吃饭。
圣太上平日里听不得吵闹,李昊进行宫后被掌事安排在行宫西边暂住,进能到中庭听圣太上唱诵经文,退可进北山卫的小校场里玩耍,听说那猢狲目下在小校场骑马,柴睢和李清赏一起过去接他。
柴睢边走边不停看李清赏,直看得后者脸颊发热,羞赧问她:“总看我做甚?”
柴睢摆着手,走得闲庭信步,语慢声低更显气定神闲:“母亲平易近人罢。”
“然也,”李清赏答得毫不犹豫,随即又忐忑拽拽柴睢袖子,“倘给圣太上知去你我关系,她会否不同意?我们各方面相差甚远是不争之实,尤其方才听你们谈话,只觉原来我们两个之间,差别比我以为中还要更加巨大。”
人人唾骂的昏庸国君,原是优秀得无人可比。
关于圣太上会否反对的问题,柴睢一直以来答案没变过:“母亲不会干涉我的事,她也不会看不起任何人。”
如同昔年武相林祝禺视各行各业无贵贱,望帝聘在位时,下旨废除民见官要叩拜的规矩,打破了百代以来行为层面上的森严等级,柴聘眼里,一品大员和扫街阿婆间无有孰贵孰贱,又怎会看不上李清赏。
而且,阿睢的人生属于阿睢,别个莫能插手,连母亲亦不行。
“你摸我手心里现在还是湿的,”李清赏长舒口气伸出手,指尖仍旧有些颤抖。
在柴睢捏她手心时,她又露出甜甜笑容自喜道:“倒是过会儿坐一起用饭,我应不会再像方才般紧张,听你与你家人说话,让人受益良多。”
柴睢笑起来,笑李清赏想法好玩,顺手拍了下她摊开在自己身前的手,彼时迎面走过来几位列队而行的婢子,见到柴睢纷纷驻足给少主行礼。
少主心情愉悦地摆手免礼,擦肩而过不多时,暮色下传来少主断断续续的笑声。
伴着夏虫鸣叫,开朗而鲜活。
【1】外间:指皇城外,泛指社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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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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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第六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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