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冶听出深意:“南陆安插了谁?”
周骋志犹豫了几秒:“是一个叫乌壑的人,‘十大姓’排第二,和白霄从一开始就意见不合,他执意夺取灯芯回南陆,也是他销毁了抗血清和样本……”
“可他最终没有成功?”
周骋志摇头:“我不知道。我只知道,烟雨的父亲,还有你的母亲,为了拿回HUB抗血清,付出了极大的代价,他们失去了一个至亲般的朋友。”
“黛远?”
周骋志心中一惊,叹气:“是的,是他。”
“灯芯丢失,政府和白主席的交易也算是告吹,可邓忠云还是从顶级美食家变回了人类,如果政府发现这件事,这要让白主席怎么交代?”
周骋志闻言,神色复杂。
“你还在瞒我?灯芯丢哪了我先不管,真的是乌壑销毁了抗血清吗?”公冶切中要害地质问。
周骋志长久未曾作答,用流逝的时间回以一切。
“为什么不上缴国家,”公冶盯住他,声色俱厉,“私自偷用抗血清,拒缴抗血清样本,这样做和乌壑没有分别。”
周骋志沉默许久,居然笑了:“与其被乌壑夺走,不如搏一把,这管抗血清可以拯救忠云和清绝他们之中任何一个,交给白霄?交给国家?那才是荒唐。”
那才是荒唐——
那天,在那座悬崖上,邓忠云苦苦哀求了一夜,清绝流着泪躲了一夜,死的只有黛远。
纯金蛇杖在电闪雷鸣的夜空下,犹如盘踞的毒蟒久久凝睇邓忠云,白霄拭去满手血迹,重新戴上手套,五根鹰指缓慢握住杖首。
他淡如云烟的利眼割在邓忠云惊茫的脸上,渗着一丝不屑。
“清绝在哪?”
邓忠云不说,死去的黛远也不说,紫光迸溅的雷电在头顶大作,映亮白霄身后众人,年幼的江邂月躲在一棵大树后面,轻轻哭喊着师父。
“那就躲好了,”白霄俯视他们,慈祥地微笑,“永远别出来。”
“别出来”——这是黛远留给清绝最后一句话。
离天亮还有多久?邓忠云麻木地思考着,抱着黛远的尸首,在离天空最近的大地上,经历了人生中第一次刻骨铭心的生离死别。
清绝走出来时,邓忠云仰起头,冲清绝笑:“黛远救了我们。”
清绝满脸淌着泪,嘶哑出声:“阿云,不要笑了。”
“为什么不要笑?清绝,我们活下来了,我们没死,”邓忠云笑着笑着,水绿色的眼眸泛起泪光,“我们没死!只要我们还活着,就会有人来救我们,只要我们找到灯芯,找到抗血清和样本,交给国家,国家就会救我们——”
“不会的!!不会——!!!”
清绝崩溃地仰天悲号,痛跪在地,伏在黛远空荡荡的尸体上嚎啕大哭,邓忠云仍旧仰着头,感受着晨风从头顶呼啸而过。
“国家不会救我们,红鸽也不会救我们,我们的命是我们自己的,我做出这个决定,也是因为当年被联军所害!被南陆所害!阿云,我是要活着,我们一起活着!活下去!不放弃!”
一具尸体从高空抛下,激烈风声从这具尸体的左胸膛穿过,从他空了的心脏位置穿过,发出阵阵悲鸣。邓忠云和清绝站在悬崖之上,东方正升起太阳,他们目送着挚友黛远的遗体消失在群山之中。
“我要去找乌壑,”邓忠云目光死寂,“我会拿到HUB,我要离开这,去过普通人的生活,这不是我的梦想,这是我应得的人生,我——”
“不是肉畜。”
满屋都是零散的手铐声,公冶从碎发间望出去,才发现是周骋志的手在抖。
“邓烟雨,”公冶沙哑问着,“她知道吗,她父亲的事……”
“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就连她母亲都一无所知。”
“什么都不知道,”公冶干笑了两声,“所以要她们承受这些?”
“渡莲,”周骋志双手扑向他,手铐挣动发出声响,“渡莲你听着,只要在大部分人眼里这件事是正确的,那么这就是正确的!抉择很痛苦,我们也在背负痛苦!”
“我父亲呢,”公冶满眼都是绝望,“告诉我,我父亲知道吗?”
“不知道……”周骋志几乎难以启齿,“我,忠云,和清绝,都瞒着他。”
“……”
那头传来颤抖不已的呼吸声。
“所以他死得不明不白,”公冶眼眶红了,“因为你们,而死。”
“渡莲!”
公冶渡莲慢慢站起来,那张和公冶静思相似的面容,正蕴着冰冷的怒意,周骋志张开嘴,却什么也说不出口。
“邓忠云为一己私欲抢夺抗血清变回人类,帮他的是清绝,对不对?他们在使用抗血清后还把样本销毁了,没有给古洛留下一点,哪怕一丁点的希望。”
“因为黛远死了,他们憎恨这个世界,憎恨白主席,不计后果地向全人类泄愤报仇,国家要求上缴抗血清,这样美食家就有救了,可他们不希望这个缺少黛远的世界变得美好,一点点也不希望。”
“后来,他们又生下了我们,让我们这一代来承受。”
周骋志仿佛从二十六年的仇恨中脱离出一会儿,看清了汹涌海面上刮着怎样的暴风巨浪。他仰头望着公冶渡莲,悲苦地抖唇。
“我没有指责的意思,”公冶退后一步,说,“一点点也没有。”
“因为换做是我,我也会恨这个世界,”公冶苦涩一笑,“说起来,我早就恨透了。只是我有时候也会想,古洛剩下的美食家该怎么办?如果当初,我把样本上缴国家,我是否就不用整日活在仇恨中了……”
“国家不会帮你们的!只会要你们死啊!渡莲!!”周骋志哭吼,“你不该如此失望,你还太年轻,太相信这个世界的美好了,自用血清,销毁样本,才是当时唯一的出路!只要有灯芯,美食家就还有希望!渡莲,你们本不该遭受如此铺天盖地的歧视辱骂啊!!”
“这事和你没有关系。”
“可我害了静思!我为了帮忠云,帮清绝,我害了静思!!”
“是啊,从始至终,我父亲都毫不知情,他成了你们赌桌上的筹码,你们害死了他。”
一声声抨击犹如子弹,击穿了周骋志佝偻的身躯,他声泪俱下,手从桌面上滑下,滑下,膝盖一弯,跪在了地上。
“对不起……对不起……”
“对……不起……啊……啊啊……”
公冶渡莲浑身力气被抽空一般,听着周骋志拼命忍耐的痛恨的哭声,胸中酸涩胀痛。
“周叔叔,我应该早点来见你,是我一直在胆怯地逃避,”他拿起桌上的黑色帽子,戴上,“从今以后不会了,就算邓烟雨愿意成为你们的牺牲品,我也希望是她自己做出的选择,由她自己来选择,而不是被你们曾经做过的那些事一步步逼迫至此。”
仿佛回到了最初,这个年轻人站在不见天日的会见室,被重重迷雾包围,连帽檐下的表情都是晦暗难辨的。
他静立片刻,转身往外走。
“你所忽视的一滴水,也许是他人眼中的一条大河。”
周骋志的声音沧桑而苦痛,他被禁锢在这张桌子的另一端,湿润的眼中都是那道挺拔坚毅的背影。
公冶渡莲背对着他:“二十六年,九千多天,您一刻也没有后悔过?”
“没有。”
“即便如此,你们也无权左右她的人生,就是她的父亲也不行,”公冶注视着会见室阴沉的铁门,“谁都不行。”
“渡莲,你觉得邓烟雨会在她的父母和你之间,做出什么样的选择?”
公冶握住门把的手没动。
“尽管去做吧,事与愿违,也不要后悔。”
他推门而出,空气和风再次流动起来。天光洗礼着长廊,不远处的段宁泊倚窗而笑。
公冶朝他走去。
“二十二分钟,”段宁泊看表,“聊得够久,影青警官大概忘了我说的,你和他只有——”
“只有十分钟,然而段代表还是给足了我时间,”公冶举止从容,郑重地向他伸出手,“多谢。”
段宁泊目色沉沉,手从深灰色西裤里抽出,握住他的手,笑了:“一起去吃海鲜?”
公冶拒绝了,和来时一样,他在邱队和段宁泊的陪同下走出关海监狱。
邱队脸色不太好看,显然是对段宁泊同意让公冶和周骋志单独谈话并且谈了快半个小时的行为很不满意。
可人家身份地位摆在那,又能说什么。
只是脾气上来了一时下不去,本来还想着捎他一程拍拍马屁呢。正巧家里来了电话,邱队跟他们招手:“有事,先走了。”
目送吉普车绝尘而去,段宁泊抬手搭在额前:“喔,挺晒的。影青警官接下来也要回去了吗?”
“嗯。”公冶已经在手机上查询回程的车票。
“我送你。”
公冶闻言,看向了他:“代表有车吗?”
“我可以找我朋友借一辆。”
“我还是坐高铁吧。”
“不用客气。”
“不是客气。”
一来一回,段宁泊也心知这小子不会领他的情,便作罢,在朋友开车来接他的时候和公冶礼貌作别。
周围没有一个人了。
公冶退出购票界面,拨通一个人的电话。
“喂,朗院长?小马哥在边上吗?”
“你们现在和九保那边取得联系,要尽快,让他们送小可回来。”
“HUB治疗仪可能是个幌子,孩子不能交给他们。”
“好,您可以告诉他们,如果不答应,我会直接出发去接孩子,请他们做好心理准备。”
十分钟后朗玉山打来电话,小马和九保的人沟通无效,起了争执,公冶没有犹豫打给了顾令萍。
这是顾令萍第一次不接他的电话。
清爽的海风袭来,带了点藻味,公冶放下手机,往前走了一段路,来到海边。
这里是个地势较缓的斜坡,杂草丛生,零星开着几朵虞美人,下面就是大海和礁石,不高,但跳下去也恐有性命之忧。
公冶眺望着海面,目光最后落向山坡上火红的虞美人。
它们迎着微晒的日头,在疯长的杂草中一路燃烧殆尽地向上怒放,就算只剩下最后一朵,也没有弯折自己的腰。
公冶看着它们随风摇晃,眼底没有丝毫光亮。
叮叮,手机收到一条短信,只有五个字:【等庆典结束】
当晚六点,歌华市紫露区,双紫星摩天大楼下,鲜花,名车,闪光灯,红毯两侧人潮汹涌,政商名流万众瞩目。
晚霞如揉碎的多洛塔玫瑰铺满天际,钟塔敲响六下,深春的夜色微临楼宇。
首都,一派辉煌璀璨。
距离双紫星开幕庆典,还剩一个小时。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