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安全感

一小时前,GS特发科。

昏暗的长廊上,随着皮鞋敲击地面之声由远及近,顶灯噔噔亮起,熊小滚身着一袭威严庄重的警礼服从尽头大步走来,灯光划过他胸前银穗般的肩饰。

他今天依旧忙得脚不沾地,上午参加完表彰大会,下午陪领导接见要员,抽空和邓烟雨的家属沟通了夜间保护事宜,刚在市公安局开完岁末年初重点工作推进会议回来,这下横竖也该没什么事了,但脑子里总记挂着那帮捣蛋鬼,准备搞个突袭看看他们在干嘛。

悄悄拉开丝滑的门——前排的灯关光了,桌面又暗又乱,后排有几个猫在工位上,不知道是在偷摸刷剧还是看小说,都瞅不见头。

他轻咳一下,说:“今晚值班的哪几组?”

“我c大王来了……”

一阵小小骚动过去,危如累卵的摞摞蓝色文件夹后头伸出一只白得近乎透明的细手臂,那是大病初愈的极乐,她虚弱地汇报:“一组和三组。一组影青夜间出勤,三组无缺席,呀……哥你这身帅爆了,麻烦多穿穿好吗?”

“臣附议。”

熊小滚盯着那个附议的臣,说:“你们不值班的怎么还在?”

斗香一口气吸光蔬菜汁,捏扁,说:“近期晚上报案多,我们正常下班的小组打算轮流多蹲一个小时以防不测。”

我的天,孩子长大了!熊小滚不敢相信这话是从他们口中说出,欣慰地抬手捂住嘴,差点没眼泛泪光,却听金刀无情拆穿了自己的队友:“大哥你听她瞎吹呢,你这个月往冰箱里塞了太多好吃的,暮火组长警告谁一口气炫光就从年终奖里扣出来补,她怕扣钱,但哪忍得住,这不加班加点来打攻坚战了。”

“……”乐极生悲,指的就是熊小滚这张脸,他叹气,问,“影青呢?”

“我在呢。”

“你还在个头,可以出发了。”

“没到点。”

“邓烟雨现在关键期,你管什么没到点,去就是了!”

熊小滚活像暑假看你赖在床上一脸不快的老妈子,走进来巡视一圈。公冶把不忍卒视的工位简单清理一下,不知从哪清出个纸袋,里面是两瓶千纸鹤。

“队长,”公冶拿出来,“这个忘记供了……”

都忘一个多月了。熊小滚无语:“放你们工位上吧。”

“哇好可爱,影青给我一瓶,谁折的呀?”

两瓶全都塞满了,一堆鹤鹤像挤在早高峰的地铁玻璃上,公冶正要把手中的递给同事,一瞥眼,见这瓶里面有只比较奇怪的绿千纸鹤,它从头到尾皱蔫吧唧的,脑瓜子也创歪了,小翅膀却骄傲坚强地翱起,像只努力追人的小鸡仔。公冶看笑了,把这瓶留了下来,摆到工位的左上角。

熊小滚心思不在这,他比第一次送孩子上学的家长还焦虑,整张脸的忧愁劲快揉成一团,那颗心也七上八下得厉害,老感觉要出事。

他叉着腰转身,对横七竖八瘫着的废物崽子们说:“你们在保护受害人期间也要注意自己的身体状况,觉得不适立刻提出来,无论多晚,我都会接电话,还有一点,这一点我已经跟你们念了千八百遍了,恳请你们发发善心把这句话烂脑子里:出勤时务必!随身!携带!镇血剂!”

“知道了!”公冶的吼声从下方闷闷传来,他在轮番开锁拉出一只只抽屉翻找他的银色针管,纳闷地自言自语,“我这个月没领吗……?”

“不是这边,靠左那列,第二个抽屉,哥,你这记性咋回事啊,你要不要先下个导航?我怕你半路迷路到关海区……”

“我看他会直接迷出国去,签证都省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斗香被点了笑穴,在那前仰后合。

皇天不负有心人总算找着了,果真在第二格抽屉。公冶松了口气,手铐对讲机别上,准备一身轻地走了,熊小滚眼神犀利眯起,命令道:“枪带上。”

公冶站住。

“这两个月,它是你的,带上。”熊小滚不容置喙地说。

一匣子弹也打不死的美食家,在面对冷锻枪管的重声喷火时,内心到底还是会生出几丝触动。网上专家七嘴八舌点评我国火器落后,枪械对美食家造不成实质性伤害,甚至无法起到威慑恐吓作用——这是假的。

当然能打死,不过取决于量,比如机枪炮一定能没人性地扫死,然而太残酷了也不现实,都没有列入美食家死刑的考虑范畴。

当熊小滚掏出它,公冶震惊得瞠目结舌。队长不仅煞费苦心为他单独申请一台车,还坑了把枪过来。

“你怎么弄到的,合法的吗?”

熊小滚被他问得负手背过身,只回了八个字:“你是宝,领导们疼你。”

听完,公冶骨头酥死,当场就想挖个地洞钻起来。

“别弄丢,”熊小滚说,“这要丢了,你和我也可以‘进去’了。”

怀里的硬疙瘩没有特别明显的重量,但公冶感觉自己的每一步都被它沉甸甸地掣肘着。

“开新活啦,第一天上岗呀哥,拿出气势来,把警灯打到爆爆闪!”

“对,最好一路开一路步话机大喊‘地表最强公美执勤速速让行’,吓跑全市不良分子!”

公冶:“……”

嗒,秒针竖直,八点。外边的天早已黑透,夜幕巨大地浇铸下来,压灭城市一片如海的璀璨光点。冬天的空气吸入鼻腔,好冷。

无名的不安感涨上心头,公冶加快脚步,上车启动,直向满月区开。

上弦街不长,从高空俯瞰下去,仿佛是绚烂画卷里的一滴墨迹,罪恶的触角每到夜晚,就要忙不迭地往这张温床上滋生。

“晓月公寓……是这里吗?”一贯冷静从容的他在认路这件事上难得露出生疏的表情,两旁除了房子便是房子,长得千篇一律的歪瓜裂枣。熊队说公寓大门前有三层小台阶,一盏昏黄的壁灯照着,很好认。

开玩笑,我是瞎了吗?黑咕隆咚的在哪啊?公冶一边龟速十迈开,一边佩服自己当初居然可以迷路到这里。

他在熊队那要到了邓烟雨的手机号,索性靠路边踩住刹车,拿过副驾驶上的手机,拨通她的号码。

嘟……嘟……嘟……

公冶的脸色在这漫长的嘟嘟声中肉眼可见沉了下去。

接电话,拜托。

他心跳不由自主放慢,原本无欲无求还带点消极的内心想法也从“我不想再迷路了”转变到“你千万不要出事”。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尖叫划破长夜,撕裂寂静,砸在他极度敏感的耳膜上,公冶轻浅的呼吸被这一声破碎的叫喊残暴不仁地揪住,瞳孔骤缩。

是她,即使恐惧让声线扭曲得变了调,但他确定就是她的声音。

挂挡,拉手刹,拧钥匙熄火,嘭地甩上车门,他翠绿的利眼在暗夜中如水洗的刀刃雪亮,已经锁准声源的方位,在斜前方五十米左右。他狂奔过去。

“不要!不要过来!!!”

邓烟雨纤弱的手腕两指可捏,这样轻易折断的手腕,正被一只青筋鼓跳的粗暴巨手死握着,她发了疯地捶打这个从床底下爬出的高大美食家,他**的气息喷洒在她温香的头发上,埋头去嗅她的耳朵。

“走开啊啊!!”邓烟雨一巴掌朝他下颚扇去,或许是扭到脖子了,他痛得闷哼一声,邓烟雨趁机推开他,飞快往门口跑,下一秒却被他扯住弹性很好的睡衣轻轻松松拉回来,往月光倾泻的地板上垃圾似的一丢。

邓烟雨肩膀撞到书桌,摔滚在地,牵动了腹部的旧伤。

他站在阴影里,看得很愉快。

“啪啦”——手机坠在眼前,屏幕亮着,有一通陌生未接电话。

不管是谁,她要打通一个电话,不管是谁!邓烟雨急忙伸手,手机却给一只脚踢去了月色里,她慌不择路朝前爬,用劲去够,只差一点,指尖还没够到那一点月色,脚腕就被热意黏腻的巨手钳住,往后一拖。

女孩无所遁形地暴露在眼底,衣服快撩到邪恶的位置,他胸膛里有只饿兽急不可耐叫嚣着,千奇百怪的念头冲昏神智,手裹着无限温暖,慢慢上移掐住她舒服的腰肢,乌绿眼睛几乎喷射出火:“别喊了,我马上完事……”

“滚开!你滚开!救命啊啊!妈妈——妈妈救我!”

睡衣扣子颗颗崩开,他在挑哪处好下口。邓烟雨哭喊着母亲,无人回应,她被膝盖抵住胸口,一口气顺不上来,冻出的清水鼻涕浓浓噎着嗓子。

为什么……

为什么我的人生是这样的?

什么都没有停下来,这场侵袭铺天盖地,穷凶极恶,她怕得痉挛,惊惧的眼神逐渐变得黯淡麻木。

快点结束吧。

她不愿再记起被吃的恐怖经历了,比起苏赞玩弄式的袭击,这一次,她濒临透支,撑不下去了。

“让我碰碰,好吗?”

美食家并没征求她的意见,说完就往漆黑的地方拽去,邓烟雨的肩背隔着布料在木地板上磕碰摩擦,她不想放弃,翻身死死抓住桌子脚,乌发凌乱,带泪的双眸望向窗帘不曾遮住的阳台。

那里月光洁净,那里一世安稳。

“公冶……”

“公冶警官……”

黑暗爬上她的身体,吞噬之际,她嘶哑地,低低地喊出这无望的最后一声。

于是,一道身影,如期而至闪进眼底。

他是跳上来的,七楼,稳稳踩落在阳台的护栏上,外套敞着,里面仅着一件单薄的衬衫,耳机线迎风翻荡,整个人看起来被气流刮得很乱,绿意盎然的眼眸里没有饥渴,没有歹意,没有她惧怕的那些阴暗病态的东西,只是那么淡然纯净地望着她。

可这一次,他再也不淡定了。

而看到他,邓烟雨宁死不掉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滑下了脸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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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食家
连载中走马观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