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哀达·海默

“你又饿了?”

“不,不是‘又’,我饿了好久,好久了,我的餐盘里每天都是尸体,以为煮熟了,炸透了,它们就不痛吗?那无非是二次伤害,比洋蓟还难吃,我快窒息了,所以看到这里的一草一木和紫色的小花朵,我又能呼吸一点,但也只是一点点,其实,我知道我最需要的是什么,也有预感迟早有一天我会被放弃治疗,我即将面临真正意义上的死亡,和明天的你一样。”

“可是伊连,我还不想从这个世界中脱离。”

“我还没有探索够。”

“我不想被他们定义为‘可以去腐烂了’的物质。”

“别这么说!”伊连上前紧紧抱住哀达,“别这么说,也别这么想,我不希望你这么痛苦,哀达,我想帮你,我真的好想帮你!”

哀达举起手里的紫露草,那是她拨开草丛发现的最后零星一朵,她把它掐了下来。

“那年,海洋里失去了一次鲸落……”哀达抬头,碧绿的树影在她的瞳孔中疯狂生长,“那年,我还没理解他们对我的爱,原来叫亲情,我没能博得一个毫无血缘关系的陌生人的怜悯,我伤害了他,做了错误的选择……”

“伊连,我学到了很多,即便是在这里,我也学到了很多,足够了,可惜我们的孩子夺走了我太多东西,我的这具身躯快不行了。”

伊连哽咽:“不,你不要死,我也不想死,我们逃吧,哀达。”

“伊连,你爱我吗?”

“我当然爱你。”

“你想出去吗?”

“我想带你出去。”

“真的吗?”

“真的,真的!我绝对不会再放开你!”

“那么……”哀达含泪带笑,双唇附到他耳畔,“你吃了我吧。”

伊连松开手,近距离注视哀达的瞳孔。

“伊连,我的伊连,”她咧开嘴,倾注所有感情,对他笑,“吞噬我吧。”

“然后,我们就会永不分离了。”

2061年9月21日,9:00PM,半山岛精神康复中心发生喋血事件

那一晚,帕港半山岛区警铃大作,彻夜无宁,牢房的血流到了尽头,总军士长暴打了十数通电话,把科万从他老婆身上强拉了下来。十点前,由科万率领的阿瑞斯特种部队包围康复中心整座大院,伊连的危险指数在天明之前直接越过批示连升三级。

伊连想理解哀达的心情,想包容哀达的伤痛,可他从未感同身受过,今夜他终于做到了,他切实地和哀达融为了一体。

“半山岛太冷,我救你出去。”

他咬断一名特装士兵的脖颈,利齿间喘出热气,哀达饥肠辘辘的胃袋犹如气球在膨胀,挤压他的心脏。

三支突击队全部沦陷,支援小队仅凭枪火示威,不敢踏足大院一步,科万无法理解眼前这头生物,开启一场杀戮对他来说就如同喝下一口水。

伊连没有让一颗弹火伤到哀达的小熊,凌晨五点的风格外幽冷,携来礁石的气息,伊连面带鲜血与微笑,走出了禁锢他十一年的半山岛。

他翻出帕港,路过野马洲,带着哀达望了望东方的玫瑰港,心想等出了圣希亚州,就离古洛不远了。

最后,他浑身是血地倒在了一座寺庙前。

一碗水端到唇边,伊连张唇咽了口,总算有活过来的迹象,他抱紧小熊,勉强侧首,余光瞥到烟青色的袍袖,一只枯手覆过来,抚上他的额头。

2061年9月28日,8:45PM,历时七天,军方找到他时,他正披着破烂染血的青色袍子,赤脚从钦安寺后山走出来,那夜的山风刮得疾猛。

寺庙空得似个大窟窿,三级军士长怒意勃发,要冲上去把伊连打成筛子,被科万抬臂制止。

“听说那晚打扰你做|爱了,长官。”

科万的面庞沉着坚毅,情绪不明的笑意自眼角细纹里略微挤出:“朋友,可以告诉我,你今晚享用了几个吗?”

“不记得。”

“那真是可惜了,不过享用的第一个可怜人,你总该没忘吧?”

“当然,”伊连耸肩,笑着,“你也知道的。”

“是哀达·海默?”

“不,是一个没了人样的人。”

呼——

科万绷紧了下颚,与高处的伊连对视,夜色下的竹林簌簌颤响,锋利的叶片被月光映得惨白,犹如他的眼睛。

次日,太阳照向这座山,野竹林或折或损,死了大半,山头狼藉光秃,在往后一年的时间里都没能抽出一棵新芽。

2066年11月,政坛生变,古南两国以最快速度从蜜月到决裂,正式反目成仇。

2067年12月7日,大雪,一架大型客机在灯港白鸟县坠毁,附近降落了几名生还者。十日后,空难的大火飘出了枪弹味,被风携到了沿海北岸,手拉手边境国道驻守官兵武警全数离奇惨死。12月24日,灯港腹地被攻,狮城病墟等各辖区火速受难,尸体堆成高山,与此同时,古洛政府恍如隔世中,没传来一点保家卫国讨伐强敌的呼声。

平安夜事变宣告着古洛未战先败的事实,拉开长达十年的黑色时期。

装甲输送车在硝烟弥漫的病墟空镇停下,后门打开,刺眼的光投来,武装队伍有序下车。

画面清晰了许多,但拍摄的并不算美景,在他国教科书中被誉为“循环不息的母亲大地”灯港变得满目疮痍,煤灰与战火胶着,时不时卷起一股黄沙。

“打仗果然和旅游不一样啊。”

“干活吧,废那么多话。”

士兵戴着防毒面具,半蹲下来,搓了把尘土:“病墟,地如其名,果真穷山恶水。”

地面坑洼,镜头不小心晃了下。

“喂,诺森,别傻愣着了,首长找你。”

持镜头的人应了一声,转身往基地方向去。

下午了,科万在喝花茶,诺森敲门进去,与他交谈了一阵,公冶从对话中得知伊连被冰封在名为“地舱”的设施里,目前已跟随部队运至灯港地下,而他的精神体一直通过408号生命设备和南陆军方对话。

“这家伙最近成熟得飞快,我认为时候差不多了。”

“您的意思是?”

“出发前我就接到了这项任务,不管怎样,诺森,你要协助我。”

“我能做什么?”

“我知道你医术精湛,挑选一些人来试试,失败也不要紧。”

“我……”

“听着,推辞的话我一个字也不想听,哀达·海默是我一辈子的污点,我不希望伊连也是如此,诺森,我相信你,你也要相信你自己,加油干。”

谈话结束,诺森出去后在门口逗留了会儿,透过虚掩的门向内观望。

伊连的脑部联通数据,神经元正在活跃,科万向屏幕举杯:“小子,你以为在半山岛爱上你的那个女孩真的是哀达·海默吗?”

“哦不,或许,我不该说她爱过你。”

“晚上和它见个面吧,小子,祝你早点认清现实。”

晚上,诺森做梦了,醒来后他把这个梦写进了日记里。他梦到了伊连,伊连站在一望无尽的黑色池水上,天空中是以惊人数量运作的流星。

除此之外,还有个金发小女孩。

她穿着破旧的灰青袍子,赤着脚跳来跳去,金发间似乎藏了一颗铃铛,一晃一响,空灵无比。

2070年初春,三盟联军展开了第一次秘密人体试验。

实验成功率为零,浪费了大批健康的实验体,诺森无法忘记亲手给他们注射病毒,使他们患癌的场景,他们在他面前鲜活地、痛苦地、干瘦地死去。

诺森提出终止实验,遭上级驳回,于是诺森直接选择停手,被科万关起来没日没夜地摧残,唯有那双作为医生的救世之手完好如初。

诺森没有改变自己的意志,每日忍受着折磨,科万寄了封信回去,从南陆带来了一个人。

“看看谁来了。”

监控俯视下的阴冷画面中,诺森仰起头,起皮的嘴唇虚弱开合:“萝娜。”

萝娜见他变成这样,心痛地捂住嘴,眼中泛泪。

“不可能,萝娜你怎么……会来这……”

“他们想拿我要挟你,”萝娜说,“但是诺森,你要坚守自己的底线,我们决不能做伤天害理的……”

“安静点!”科万拽起她的头,按在墙上。

诺森从血水中挣扎而起,俊朗的面孔因伤痛而扭曲,科万轻笑:“怎样,我的大善人,这回你还想拒绝我吗?”

“你敢动她!!”诺森怒吼。

“她的命现在在我手里!”科万居高临下地藐视他,“榴弹、染病……我可以编造各种合理到无懈可击的理由宣布她死亡,王室里的女人多得是,谁都能繁衍后代,不缺她一个。”

萝娜眼前发黑,痛得无法呼吸,血从额角流下。

诺森攥紧了拳头,气得咬牙发抖。

她是他的软肋,之后,诺森再没反抗过军方的命令,至2075年7月,第一个实验体奇迹般地培育成功,此人名叫白霄。

2076年圣诞,侵略驻军在灯港的英雄广场大肆办节,诺森脸色铁青地驱车跨越两县赶至酒肉横流的盛筵场地时,科万已酩酊大醉地倒在桌布下,镇上的女人露着死灰一般的目光,看到诺森要上去为他倒酒。

排除唯一成功的婴儿实验体,剩余的成功实验体屠杀了基地值班人员,造成二十二人重伤,十九人当场毙命的伤亡局面。科万长吁一口气,好在精锐部队那晚均在广场大宰大吃,至于死去的同胞,披面国旗,发还回国便是。

“你没事就好!”科万拍拍诺森的肩,“听说带头的是乌壑?”

“是的,白霄也受伤了。”

“哦?他们还自相残杀?”

“是的……”

“嗯……”科万摸摸胡渣,“有这等事,看来得改变一下策略了。”

诺森失魂落魄地回到房间,萝娜坐在床头,忧虑地望着他。

他们心知肚明,白霄的出现预示着未来将一切顺利,成功的实验体会如雨后春笋争相冒出,古洛即便打赢这仗,也不一定能迎来好的结局。

“萝娜,你回国吧。”

“你觉得我能撇下你走吗?”

诺森黯然一笑:“我只是家族中可有可无的边缘人罢了,你不一样,你还有家人在等你,如今我能培育实验体,科万需要我的力量,我可以和科万交涉放你回家。”

“诺森,我不能一走了之,我对所有逝去的以及存活的实验体,都抱有强烈到刻骨的愧疚感,他们变成这样……是因为我们。”

诺森心在滴血,咬紧牙关。

“我不回去,科万不能阻止我,你也不能。”

萝娜握紧了手:“既然没有挽回的余地,那就只能面对,再惨痛也要面对,留下来是我自己的决定,是出于我自己的本心。”

“诺森,事已至此,你还想赶我走吗?”

说完,她转身,主动捧住诺森的脸,深深吻了上去。

实验仍需继续,诺森在往后的研究中有了新发现,写进了日记里——成功的实验体数量有上限,第十一名成功实验体诞生后,前面十人中必然会有一名实验体发生异常迅速的病变衰竭,抑或在数量饱和的情况下,再也无法培育出新实验体。

“十”,那不是单纯的数字了,那是个十字架,牢牢钉在诺森的背上。

“十个,太少了,这不是我们的上限,而是它的上限。”科万盯着地舱中长眠的伊连,否决了这项现实。

消息递回母国,发来新的任务,要求诺森着手从目前十名实验体身上开展干细胞提取,根据他们强大的基因组织向下创造新型实验体。

“接下来诞生的怪物,就是他们的后裔了吧。”科万满意地微笑。

至2077年年底,一共40名实验体,被关押在灯港病墟地下防空洞中,偶尔丢点野物进去,吊着他们的命。

诺森越发不安。

“成功了……我不想的……原谅我……成功了……为什么……为什么……”

他吃不下饭,喝不下水,每晚被防空洞中断断续续传来的风声惊醒。

“不,我干了什么——”

他又被噩梦惊醒,抱头大喊,然后再也睡不着。他开始害怕天亮,他不要去实验室,长期的精神折磨快使他不正常了,那些噬人的怪物是他这些年一手创造出来的,他清楚这代表着什么——

古洛的未来。

他可能创造了……古洛的未来。

2078年7月30日,烈日下的灯港犹如一口皮开肉绽的蒸笼,新一轮战争在蝉鸣中爆发。

镜头激烈晃动,是诺森在跑,凄厉的惨叫夹杂枪击声在尽头狂响,有军兵大喊开火开火,一簇簇血光映溅在通道严丝合缝的金属壁上。

“该死……”诺森毫不犹豫调转方向,逮住人就问,“首长呢?!”

科万死在喝下午茶的办公室里,胸口被捅了一个贯穿伤,诺森赶到时,一名白皮肤的异国士兵正往科万的手臂注射药物。

“你在做什么?!”

士兵抬头看见来人,顿时露出恐慌之色,叫道:“Dr.Sinclair……”他连忙丢掉手中注射器,“It wasn't me……”

诺森跑上去检查注射器,愤怒地拉起他质问:“Why are you doing this?!”

“ I was just following orders!”

士兵受了什么刺激般大力挥开他的手,诺森差点被挥倒。

“Who put you up to this?”

士兵流下绝望的泪。

“Sorry……”

他一步步后退,扭头跑了,诺森只发怔须臾,回神后立即搜出办公桌抽屉里备用的手枪,朝科万的脑门补了七发。

“饶恕我。”枪口冒烟,诺森手抖得不停,还是把弹匣里的子弹打光了,他带上最后一把装弹的枪,夺门而出,朝地下跑去。

一路都是喘息声。

门那边传来嚎啕哭声,诺森狼狈地摔了一跤,爬起来冲进房间,萝娜满头是汗地靠在床头,怀里抱着刚出生的小婴儿。

“是个男孩……”萝娜惨白的双唇动了动,拼力朝他微笑。

诺森单手拂开她的发丝:“对不起,我……我差点失去你。”

“不要道歉,”萝娜摸着他手臂,“好冷,你去地舱了?”

“我没能靠近,那里出事了,科万和它的交涉应该失败了,我猜测伊连的身体恐怕已逼近极限,它需要新的能源体。”

“不能放它出来!”

“萝娜,我没办法,”诺森说,“我要活着,我要赎罪,我需要时间,请你理解我的自私和胆小,眼下我还不能冲去最前面,我只能放任那四十人,他们有自己的意识与思想,他们的人生是他们自己的,而我早在一开始就毁了他们,此后他们的每一场杀戮,都有我一份罪。”

诺森咬了咬牙,颤声说:“我……会用我的生命,向这个国家赔罪。”

“我陪你,”萝娜握住他,“我和孩子都陪着你。”

头顶响起爆炸声,流星一般的燃|烧|弹从狭窄的气窗中一明一灭地划过。

诺森站起来:“战争失败了。”

萝娜看向乱动的孩子:“不是失败,是结束了,有人赢了。”

诺森面容难掩痛色。

“能逃避就好了,可我知道自己办不到,”萝娜说,“所以,我会用这双眼亲自见证这一切,我相信我能勇敢地活下去,也同样能无畏地直面死亡。”

古洛的军队打了过来,他们匆忙带孩子逃离,销毁所有证明身份的东西,镜头刚好扫过桌上一份名单,公冶按下暂停。

名单被完整地截取到,有些模糊,不过字迹皆能辨识:

【厄枯莎人种培育成功名单】

2075年7月5日,培育成功,实验体:白霄,现年20岁

2076年3月3日,培育成功,实验体:乌壑,现年19岁

公冶浏览着每一行日期、每一个名字,难以冷静的目光仿佛在祈祷什么,下一秒就认命般冻结在第三行文字上——

2076年4月1日,培育成功,实验体:清绝,现年0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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