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符上回从清辉大师那里回来，就向他要来了那些能测试命势的茶叶。
左垣命人端来了热水，她从自己随身携带的小瓶子里倒出一点点茶叶洒进去，摇了摇，等泡开后，神色凝重地抿了一口。
如果今日就是她在话本里的最后一幕，那么她怎么也得尝一尝甘苦，心里好有个数。
左垣狐疑地看着她端坐在地，神情肃穆地盯着手里那杯茶，盯了许久后，终于鼓起勇气一口喝下。
刚刚要喝进去的时候，左垣终于反应过来，一把将她手里的茶水打掉。
只听“砰”一声，茶杯碎了。
“休想给自己下毒！”他冷道。
银符：“？？？”
“留着你的命还有用。”他又补充道。
原来如此，不是杀她啊...
真可惜，刚才舔到一点茶液时，她终于尝到了一点点甘甜的味道，瞬即让她大为振奋。
只是下一刻茶水立马被他打翻，还明说了不是杀她。
不过没关系，虽然还很淡，可茶已经开始变甜了，这下她就不用担心，随时可以“赴死”了。
由于没了后顾之忧，银符被如此对待依旧高高兴兴地并起双手主动让人捆绑，开心道：“走吧，你们想对本宫如何，本宫都依你就是。”
左垣不由怀疑起，她是不是接受不了刺激，疯了。
一路上押运她去城墙底下时，她把囚车坐得像花车，笑着一路对那些朝她死命砸臭鸡蛋烂叶子的百姓挥手。
把她捆着拉上墙头时，明明那么怕死一个人，竟然不哭也不闹，只是要求士兵拿铜镜和梳子，再打一盆水来，帮她把脸上的臭鸡蛋和烂叶汁擦掉，再帮她抹上香膏。
“香膏藏在本宫腰那里，就有劳弟弟帮忙了。”
那妖女笑得千娇百媚地看着面前长得还挺稚嫩的小兵。
小兵从未见过这么美的女人，紧张得有些手抖。
左垣看不下去，大步走了过来，推开小兵，“下去！”
他接过士兵手里的梳子和手帕，一边帮她擦掉脸上的鸡蛋液。
“殿下到底想怎样？故意这么戏弄人，有意思吗？”
银符不明白他怎么突然就恼了，奇道：“本宫素来爱美爱整洁，身上这么臭受不了，要求整理干净些再挂上去，不行吗？这样玄策军他们才会看得清楚是本宫啊...”
左垣被她噎得无话可说，只得顺着她，帮她梳头擦脸。
手执帕巾擦拭过她瓷玉般光洁美好的脸庞时，他微微别过了脸。
“香膏在腰那。”她提醒道。
左垣绾的宫髻十分漂亮，是少时在公主府学来，讨好她用的，四年没绾过，绾起来竟也不见生疏，银符看着铜镜里的自己，很是满意。
“还是让小垣当夫婿最好了，想来本宫再也找不出第二个手艺这么好的男人。”
她不禁感叹道。
左垣帮她料理完头发，把手伸往她腰部找香膏。
这妖女的腰不盈一握，在帮她找香膏的时候，他手忍不住有些抖，等香膏找到，手心处都捏出把汗。
“涂抹完就没别的事了吧？”他语气冷漠，很是不耐。
“嗯，谢谢你小垣，现在好了。”她笑了笑。
他本以为，以这妖女的性格，会趁机蛊惑他，向他求情，没想到她就真的只是想要收拾得得体些罢了。
娄城的城墙建造有上百年了，这座城墙宏伟而高大，是前朝兴建来抵御外敌的。
银符的身体随着绳索被拉着徐徐上升，脚下一空，视野一下子开阔了起来，远处黑压压的玄策军，压着山野，和天边泣血似的残阳一起，一下子就映入眼帘。
等身上绳索被拉到一半，高处夹带沙石的烈风吹起她裙摆和发丝，没忍住向下望去，发现底下的人和物渐渐变成小点。
她抑制自己不去看下方，笑容满脸地看着不远处，放声高道：“玄策军听令！不要作任何抵抗！放下你们的武器——”
刚才绳索升至一半时，左垣看了银符一眼，发现这妖女表面上看着虽然镇静，但双腿却止不住在抖。
那一刻，不知为何他突然有些心软。
可一想到她上辈子的恶行，和这辈子已经两次的出卖，他便狠下心不再看她。
没想到恻隐心刚起，就听见她毫无骨气地命自己的军队放下兵器投降。
他嗤地冷笑了一声。
玄策军听令放下武器束手就擒那刻，银符笑容越来越大，期待中又带着战栗地，从一直捏紧的拳心中，背对着拿出一块碎瓷。
左垣想等玄策军尽数被俘后，才把银符放下。
不料中途听见部下在叫：“不好了！主上！银符公主要割断绳索！”
左垣匆忙往回一看，发现烈风把墙头吊挂的人吹拂得左摇右摆，她身子被吹得旋转过来，于是便看见了背后手腕处，已然被割得仅剩残丝几缕的绳子。
“不要命了是吧？！！”他猛地一喝，驾马冲了过去。
绳索最后的残丝“咧”一声绷断，上方的人像秤砣似的下坠。
她掉下之时，他同她相距数丈，望眼欲穿，他飞身从马背飞出之际，便看见有一玄衣人不知从何处闪出，一下子稳稳抱住下落的银符公主，嗖地一声又不见了踪影。
左垣踉跄赶到之时，看着城墙下空荡的一片，目眦欲裂。
·
银符醒来时，发现自己竟然已经回到了洛都，还在皇宫的拜月宫里。
拜月宫里所有宫人都已经被撤换掉了，银符见到惠帝的时候，才知道，是惠帝神农营里的杀手把她救回来的。
银符气得想当场把惠帝刺杀。
“本宫好不容易！好不容易才熬到了今时今日！狗皇帝你害我？！”
她的话说完，丹陛之上的惠帝脸色立马黑了。
“你性子骄纵！皇兄把你养得目无尊长就算，现在竟然公然辱骂朕？可知这是死罪？”
惠帝摔了一轮文房四宝，怒火稍稍平息下来，又道：“算了，朕念在你有爹生没娘养的份上不同你计较，你得给朕跪下思过，朕这次可是救了你！要不是朕的人及时赶到，你早就是一坨烂肉了！”
“有爹生没娘养”这话严重刺激到银符，她仗着现在随时能圆满结束自己的剧本，竟对惠帝呛了起来：
“本宫什么时候需要你这狗皇帝救了？？就你这么昏庸无能倒还优越感挺强的！你看看这大晋在你手里变成什么样子了？我父皇在的时候，四海升平，境内不说十分太平，最起码逆党不敢嚣张，百姓安居乐业，可你才接手多久，看看自己身边有几个能臣还在重用的？全是些谄媚小人，苛捐杂税、弄得民不聊生，这才让那些逆党有机可乘！！”
惠帝身边惯爱奉承的何公公咳了声。
惠帝脸色越发锅底似的，赶紧命人关闭大殿门。
银符想起梦境中被左垣大军踏平的宫殿，想着她父皇生前辛苦创建的王朝，这才多少年...
尽数的委屈和悲愤，通通发泄出来。
“闭嘴！你可知...”
“我父皇生前是怎么教导你的？为君者要勤政爱民，尚贤重德，为天下苍生谋福祉，可你呢？心眼里就只有自己的权势和利益，天下百姓竟都可以为你的权势而牺牲，但凡你稍微长点脑子，有点良心，就知道此事不会长久了，这杆秤上不平衡啊，浪头肯定会盖过来的，正是因为你这样的残暴和昏庸，叛军才会揭竿而起，才会有越来越多的百姓加入叛党那一派...”
银符越说越激愤，却又句句话直扎中其要害，分析得很是厉害独到，让惠帝哑口，很是下不了台。
丹陛之上的帝王脸色难看得犹如乌云压顶，殿前伺候的宫人也被何公公赶紧嘱人拉下去毒哑。
此等有损天子颜面的事情，若不是顾虑到最近陛下民声走低，他就该把人拉下去打杀了。
陛下忍耐银符公主这么长时间，不过是因为先帝在位时替她积下太多民望，每逢江南等地一发大水遇险情，先帝就开私库救济并将功劳记在自己这个独女头上，大赦天下的时候，也选在银符公主的生辰，说是公主仁善。
这么一来，惠帝一个毫无建树甚至资质平庸的皇弟登基，就只有讨好她的份了。
这些年来的窝囊，惠帝受够了。
于是，他阴戚戚地头回这么明目张胆在银符面前撕破嘴脸：“等你无用了，朕就将你扔给那叛党之首，由着他把你杀死，看你还嘴硬不嘴硬！”
银符一听，态度忽然就变了。
惠帝甚至能在她清澈的大眼里看见了一丝期盼：“真的？那...什么时候，侄儿才能无用呢？”
·
夜凉如水，月下的军营刀剑林立，散发寒气。
左垣的帐中，暗卫来了又撤，“张先生生死不明，皇帝手里握有他腰牌，以此威胁我们。”
“银符公主呢？她的好些兵马都在我们手中，她真的冷血到，不要他们了？”他冷道。
“回主上，银符公主如今在宫里好好的，皇宫里也加派了人手，我们的人...后来也被撤换掉了，如今很难探听到消息。”
“都下去吧。”
等安置好那些被俘的玄策军，左垣心烦意乱，一闭目，脑海里满是那妖女城墙前割绳，引他自乱，随后被惠帝的人救走的场景。
原来这辈子，她一早就已经同惠帝连成一线，倘若他没有重生事先对她有防备，她是不是打算联合上辈子的仇人里应外合，先把他杀了？
好，很好...这下，他应该能彻底清醒了。
见她割绳的那下，他竟然还会为怕她摔下而紧张，这简直是笑话。
他早该知道，她是一个多贪生怕死，且贪图逸乐的人，又怎么可能会为一群为她练杂耍的人不被俘，而自戕？
拳头止不住“咯咯”收紧。
下回，等他逮住她，就不会再那么轻易了。
他定会让她，生不如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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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第4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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