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抱臂静静等了片刻，冷眼看过去，这人除却最开始那两步，便待在原地不动，不上前，也不开口。
褚意欢嗤笑一声，眼眸暗沉无光，随着嘴角的轻扯，眼睫微微晃了晃，颤动着，好似栖身于悬崖边的蝴蝶，进退不得。
他软声道：“小师兄，你若是不杀我，我可就走啦……”说话的腔调放得既软且慢，与平日里的语气很是不同，尾音上翘，听上去竟像是夹杂着一丝难得的浓情蜜意。
那人半明半暗的目光始终钉在褚意欢的身上，神魂撕裂般疼痛着，一半神魂迫切地想要上前，另一半却被仇深似海的痛楚钉在原地。
一句“小师兄”仿佛开启了什么开关，他浑身一颤，站了许久、变得有些僵硬的肢体，倏地一下解了禁，一步又一步，缓慢却又郑重地，向前走去。
林千潇面如刀削，下颌划出极其刻薄的弧度，带着一身风尘仆仆的萧瑟，深陷的眼窝里，藏着一双亮得惊人的眼睛，他后背挺直，整个人与他手中的归葬合而为一，肃杀，决绝。
夜色之中，两道人影，愈来愈近。
暗夜气温骤降，月光早已消失了，老鸦林内细细密密地下起雨来，雨水之中很快便夹杂了少许雪渣。
妖王之力仍在灼烈燃烧着褚意欢身上每一寸肌肤，直至冰凉的雪滴，落在肌肤之上，他的心慢慢宁静了下来。他站在原地，看着那人逐步走来，又在一步之遥处停下，微微扬起的嘴角回拢，表情出奇的平静。
林千潇用力地看着褚意欢，几乎恨不得将眼前人刻在他的双眼之中。
天水阁云台一别，林千潇有太多问题想要问一问这人。譬如，这二十年你究竟去了哪里？你是怎么活过来的？今日，若不是他收到青一的传讯，及时赶到，你打算怎么办？了结这个血魔，之后便一走了之吗？
还有……
林千潇喉咙发涩，心脏仓惶，酸涩无比。
他还想要问上一句——那日比试，你受了很重的伤，现下……还疼吗？
千言万语涌到嘴边，临出口却改天换地，变成另外一番模样。
“你当真大胆，竟然敢在明州城内显露妖王真身？你就不怕那些被你屠杀之人的至亲，前来索命？”
“他们要来，便来。有什么可怕的？”褚意欢挑眉，“倒是你，知道我的身份，还敢出来？为了杀我，连命都不要了吗？”
“为了杀你……”林千潇的喉结微微滚动，眼中升起一片汹涌狂湃的暗流，他发狠道，“是，我的确应该杀了你！”
林千潇手背上倏地冒出青筋，毫不留手，一拳揍在了褚意欢的侧脸上。
疾风袭来，褚意欢没有躲，生受了这一下，脚下踉跄几步，跌倒浸湿的泥土当中，稀软的泥泞溅在衣裳上。
随后，他支起半边身子，微微偏头，吐出口中的血沫，脸上露出一个十分木然的神情，仿佛期待这一刻许久了。
林千潇上前死死抓住他的衣领，眼中满是怒火，那愤怒的表情像是要将这人生吞活剥。
为何一言不发？为何不辩解？
我从不相信你会杀死师兄们，但你为何承认？若你当真是杀人不眨眼的魔头，今日又为何要救下那些弟子？
你愿意救助于你不相干之人，却亲口承认，残忍杀死相伴十多年、感情犹胜亲人的师兄们？？
为什么！
林千潇胸中积攒多年的郁气，一朝喷涌而出。
第二拳随之而来……
褚意欢耳畔嗡嗡作响，痛苦地半眯起了眼，眼角盘踞的图腾血光大盛，他眼角一跳，反射一般，突然抬手捂住左半张脸，指尖黑气缭绕，将血光隐隐逼退一分。
半晌后，林千潇半跪在褚意欢身边，怔怔地看了许久，猛地将他狠狠扣在怀中，整副心肺为之颤栗，灼烫不已。
他沙哑着嗓音，一遍又一遍，小声地唤道：“褚燃……褚燃……褚燃……”
林千潇痛苦地闭了闭眼睛，他曾以为，自己再也没有机会见到这人。
那段日子，天水阁的一草一木都可以轻易将他逼疯，处处皆是与这人的回忆，少年嬉笑的，嚣张的，肆意的样貌，无比清晰地镌刻在他的脑海当中。
他只能常年外出，既是历练，更是在逃避，理智在失控的边缘来回拉扯，痛苦不堪。
二十年了，直到此刻，他终于认清对之人的情感，不仅仅是少年心性中的争强好胜，或是年少轻狂的占有欲作祟，他是实实在在地，发了狂般的思念着这个人……
只可惜，林千潇心中的万般纠结与复杂情谊，褚意欢一概不知。
堂堂的妖王褚意欢，十分不体面地被这人压在怀中，双臂紧紧箍住，肋骨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他几乎怀疑这脆弱不堪的小身板是不是断了。
褚意欢闷声低吟，随后剧烈地颤动了一下，抱住他的胳膊反而更加用力。
林千潇双目之中满是血丝，在他耳边，疯魔一般喃喃地低声道：“……你是易然也好，是妖王也罢，或者将来变成其它什么妖魔鬼怪，在我的心里，你永远只是那个处处与我作对，惹人厌恶，却恨不起来的小师弟……”
褚意欢一边悚然地想，这一个两个都是怎么回事，先有叶观从，随后来了林千潇，被夺舍了？不过二十年而已，性情相差如此之大，一个更比一个反常。
一边又轻轻舒了口气，尽力收缩肋骨，稍稍减轻一丝疼痛感，犹豫着将手掌贴在这人颤抖的背上，沸腾翻滚的血红图腾此时也安分了下来，血色渐渐暗去，最终彻底消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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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第二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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