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停停!”许圆圆把一瓣贡柑塞进银发男生嘴里,“谁要听你说简历,又不是面试工作。”她划过时憬肩头,“今天是来好好放松的。”
望着递到唇边的车厘子,时憬起身,“我先去趟洗手间。”
他们要去扶,被她一个眼风钉在原地。
洗手间的门刚关上,就听见许圆圆的笑声:“你们别怕呀,她就这脾气。”
时憬解开大衣扣,露出烟灰色高领针织衫,出去后,许圆圆放了颗洗过的车厘子到她杯中,殷红果肉沉在酒液里。
她腮红微微发暗,抓住她手腕:“上回金港银石赛道。是我告诉沈老师的。”
时憬脑中引擎轰鸣逐渐清晰,握紧杯身,手机震动撕裂满室浮华,映出“沈知节”三个字时,放桌上碰出清脆声响。
“你们先玩。”走出门口,见攥着香奈儿手拿包晚的女孩正左顾左盼念念有词至尊房怎么走,“直走左转。”
轻指前方:“经过前方雕塑后第三个拱门。”
身后的消防通道感应灯熄灭,时憬握着发烫的手机,侧身避开转角人影,发间蒂芙尼玫瑰金藤蔓耳环扫过颈侧。贴着浮雕墙按下接听键。
忽传来雪松香,斜后电梯间映出熟悉的颀长身影。沈知节举着手机从阴影里踱出,黑色大衣领口沾着暖,手机壳在暗处泛着哑光黑。
他今天在落地京市前,发来张在航班飞行中的舱外云图,没在微博和朋友圈找到,私藏的积雨云边镶着金色口子。
电话被对方挂断,时憬微信弹出信息,手抖点了语音外放,许圆圆的声音刺破走廊:“憬憬?小哥哥们等你掷骰子呢!”
寂静的地方听得格外清楚,她衣服外边是西柚前调,细细嗅来沾了会所特供男士多用的寄情水香,眼珠收缩。
时憬点退出,耳环勾住一缕发丝。
空气骤然凝结,时憬后背抵上冰凉的墙面。
沈知节单手撑在她耳侧的大理石,膝盖顶开她并拢的两腿,眼皮掩下眼底翻涌的墨色,“时小姐叫了几个小帅哥?还出来见我?”
“你猜猜?”她将手机揣回大衣口袋,耳坠轻晃。
暖气蒸得绿萝发蔫,男人喉结不甚明显动了动,拇指重重碾过她虎口残留的威士忌酒渍,像是要擦掉不属于他的温度。
“沈老师这是,介意?”
男人垂在身侧的左手倏然收紧,虎口卡住她下巴的力度突然加重,指节泛着冷玉般的白,搅得眼内翻涌的瞳色愈发浓稠:“少年意气总会散在风里,十年后他们却不会比我富有,光亮。”
尾音沉了几分,暗哑声线裹着压抑的颤。低头那瞬被她一只掌心捂住。在近乎接吻的距离拦下。
她仰起脸,撞进他垂落的眸光里,眼尾本如寒星的光倏然一软,他们确实学不会,他沉淀的克制锋芒。
沈知节就着这个姿势偏头,那里有淡青色血管正跳动着,他捉住她的手,薄唇烙在她干净的指根。腕间沉香木珠滑过她羊绒纤维。
“别闹。”时憬眼尾扫过走廊尽头,没瞥见其他人。
他替她拢好大衣领口,手指划过她耳后最薄的那片皮肤:“要不要换个地方?楼上徐家老三也在,去认认人打个招呼?”
徐家老三正是圈内对徐泽称呼,时憬垂眸扫过自己羊绒大衣松散地裹着烟灰色针织衫,随性过头的装束,不好让圈圈久等,唇角泛起浅淡笑意:“改天吧。”
他不再说什么,退后带起的风拂动她刘海,褪下腕间盘了多年的白奇楠手串,套进她细白腕间。
松针与她身上残余的不属于她香味在空气里相对。直到松针覆盖完毕而告终。
沉香裹着他的体温缠上来,时憬盯着腕间多出的珠串,十七颗古珠嵌着天然形成纹路,光泽和敦煌壁画上菩萨璎珞相似。
她怎么敢要,并非是因连城价值而怯步,而是对他戴了这么几年非凡的意义。
沈知节用指节蹭过她耳垂:“戴着。”
前额鼻尖抵住他胸膛轻蹭两下,远处传来零星烟火,衣服下的肌肉倏然绷紧,男人眉宇松动几分,呼吸缓缓平缓。
突然映出晃动的光影,江彻拎着钥匙圈停下。
“沈哥你怎么跑这,草!”尾音在看清他对面长发披下的女人身影拨高。
时憬两手环住沈知节的腰,将脸埋进他胸膛的柔软羊绒,他拓在地上的影子包住那截清瘦细小的。
沈知节左手顺着她脊骨向下,像按住受惊的动物般,侧脸朝发小掀起眼帘。
那一眼让江彻瞬间清醒,“昨晚睡晚了我这眼神怎么有点看不清了。”边后退边揉眼睛,悄悄拿出手机对准。
时憬回到包厢,泄出歌声人声,许圆圆半躺在丝绒沙发里,有人在给她揉肩,“可算回来了。”
手上珠串滑进袖口,檀香渗入骨缝,他的呼吸还缠在耳畔。与包厢酒气全然不一。
许圆圆和时憬絮叨起身边的事:“谢秘书去广州出差了。”
自嘲地笑了笑,香槟还冒着气泡:“今年老头子栓我像拴风筝似的拽着线,生怕飘远不回来。”
眯着眼看了时憬腕间忽明忽暗的手串,温润包浆,这种老物件不像她会喜欢的,像是在哪儿见过。
“我要,请他吃饭。”
上周在谢览办公室公位看到一张疑似表白句子,星火八卦群也在聊。她这样不是纯纯耽误人家,谢览解了她的急,她不能占着人家不放。
就当是谢他替自己挡了好多次相亲。
“他们也不会信,你能穿高定走红毯,进娱乐时尚圈,偏要裹着大衣,在剧组吃灰。”
时憬眼底转瞬即逝的怅惘,上大学她很多时间都泡在图书馆,抽空看忆拾的年度计划报告策划案,老爷子脱手那些事成转到她手,还有未写完的剧本。
“其实。”她转动杯底,杯壁在掌心沁出水珠,“我和爸爸做过约定。”
为了不让老爷子太为难。
“也可以说,是赌局。”
许圆圆手上的酒杯沾到下唇。
“首部电影票房过亿,继续做编剧。”
“所以你才。”杯沿印下草莓口红印,许圆圆突然噤声。
“以前有导演说写的商战戏真实。”
那些精准的博弈台词,源自于现实商场对手的手段。
她掌心虽无茧,却有修改纸质剧本和策划财务报表,握笔中指有小包和淡白压痕。
许圆圆怔怔望着时憬清冷的侧颜,不安逸娇弱,根系死死攀住岩缝沙地。她艳羡的那些自由,都浸着旁人看不见的霜雪。
京城的灯火从不熄,小时两人在什刹海滑冰,时憬跟在她身后,在每个弯道悄然调整重心,用冰刀划出最稳的弧线。
她?有次去研发大楼,隔着防辐玻璃看见穿白大褂的少女正俯身调整电子显微镜。指尖捏着晶圆,冷□□光下,长发绾成最朴素的圆髻,头上别着长款普拉达白色发夹。
顶层私人厅内,沈知节杯口折出金芒,对面江彻正拿着手机摊在沙发,屏幕映出他憋笑涨红的脸。
手机相册的照片,画面里沈知节侧脸比电影海报更好看。他怀里的人看不太清,只是身影曼妙。
“手机。”沈知节发话。
室内突然陷入诡异的寂静,骰盅停在半空,满屋人默契地低头品酒,没有别的声音,江彻看了看 周围,只得解锁。
沈知节划过相册,果断按下删除键。最近删除栏清空时,江彻渗出冷汗。
“iCloud。”
“哥!云端自动同步要等明天!”
江彻登录苹果账号,直到云端备份无了,问是不是藏娇的话到嘴边又生生咽成干笑。
江彻和沈知节同乡,一个大学毕业的,学的车辆工程,是沈知节接触赛车认识的职业选手。
江彻看向徐泽,想起几个月前没忍住问:“徐三你在金港请来的人,面子里子都找回了。那最后弯道的走线,不像女人开的。”
徐泽吃了一块蜜瓜果切:“易云输给我的土地使用证还在我这,你问这个?”
“几个世家子翻遍京市,愣是连片衣角都没摸着。真是天上飞下来的?要能请她比一场。”
“我劝你省省。”徐泽笑得像吞了刀片,眼中带着崇拜,“要能请动她,我拿马场五年收益换。”
沈知节喉结微动,盯着杯中,晃出三个多月前,松雅晚宴后台,许圆圆踩着十公分高跟拦住他,晃着手机却不是要合照。
“沈老师今晚,要不要,额外加个班?”
手机上是张抓拍,照片里穿着连体赛车服的纤瘦身影单手拎着头盔,倚在改装GTR旁,车门在她身后划出弧光,后视镜倒映身后群山。
等他赶到金港,轮胎墙围出的临时赛道上正卷起灰尘。扯了扯口罩边缘,穿银色赛车服的身影正用改锥敲击轮胎检查前轮倾角。划过引擎盖。
为首的易云面色不善,“我要赢了除了郊外马场。还要就让这妞儿陪哥几个喝一箱!”
跟班跟着叫嚣。
赛车服下传来冷笑,回答他的是砰一声甩上车门。
十辆超跑在起跑线咆哮。沈知节站在监控大屏,向前半步,银色赛车始终缀在队尾。
“那妞儿要能赢,老子把轮胎吃了!”
车尾扫起的灰尘在探照灯下飞扬,第四圈过发夹弯,车头擦着防护栏切进内道,仪表盘转速指针疯跳,轮胎与地面摩擦出烟雾火花,在所有人惊呼声里与头车并驾齐驱。
夜光泼在车顶,他看清挡风玻璃后那个微微偏头的弧度。却在即将超越油门降档。细微的顿挫,像极她删改剧本时划下的删除线。
那抹银色残影在沈知节眸底视灼烧。
“这疯子不要命了!”易云跟班指着监控尖叫。
疾驰的风声里,他忽然低笑出声。在入弯前算准角度并且控时,剧本上画分镜线时也是这般锋利。心脏正在肋骨间疯狂震颤,手指在栏杆上压出白痕。
杯中冰块又融了一角。男侍应生在此时添酒。沈知节推开酒杯,起身推开落地窗。有点雾,寒风刮过。
划开手机相册时,掌心发烫。指尖在加密文件夹上方停顿。
手机屏保是一张极像网图的照片,夕阳打在申沪车轮影视城的青砖墙上,穿米白针织衫的姑娘正倚在褪色的民国银行石柱上,在给群演讲戏,风掠过她的长发。
他穿上长袍在候场,隔着机位看她用钢笔在剧本上画波浪线。不知演员说了什么,她忽然偏了偏脸,像被什么逗笑了。
风掀起发丝,露出冷白侧颈至锁骨。手抵住乱飞的纸页。
连拍键在他反应过来前已按下。最后那张刚好捕捉到她抬眼,发丝镀成半透明的暮光金,竟比红毯上那些展示的华服美眷,千万珠宝更灼人。
那张偷拍照里被风吹散的发丝,织就这么多年最暴烈的惊鸿一瞥。
微信一小时前弹出高琳女士发来的信息。
妈:明天晚餐和你柳叶阿姨约好,还叫了小青珥,要来吗?
京市谭家菜,环境雅致,大厅不设桌椅,由一间间精致的隔间组成。?
时憬推门步入包间,暖香扑面,灯光柔和,?吊灯散发柔和光芒,发间沾着潮气在暖黄灯光里亮晶晶的,墙边是花鸟图案屏风,桌上摆放红梅。
她解开围巾,姗姗来迟。
“抱歉,来晚了。”
“不晚不晚,正说到我们小青珥。”高琳新染了栗色卷发,笑着招招手让时憬坐过去:“雪花膏比云绒霜还润手,在外面是不是没好好吃饭,看看都瘦了一圈。”
“出门在外谁都是,回来养养就好,小沈看着也瘦了。”柳叶翻动菜单,靠着椅背,扶手雕花细腻。
她身侧的青年转过脸,时憬看他手抵着茶碗,穿着件烟灰色高领毛衣,口罩边缘蹭着冷白肤色,视线在半空对上,时憬眼神微缩,看向别处。
“您不嫌弃就好。杀青得仓促,没买到其他适合的。以后再给您和妈妈带别的。”
脱掉大衣搭在椅背,烟灰色高领毛衣裹着纤细脖颈。
“期间沈老师来组里客串,帮了我很多。”
他客串有次拍夜戏在监视器后用保温杯碰她手背提醒她喝水。
沈知节看她一眼,神色朦胧,点菜动作慢了几分,泄露几分克制的柔和。
“他该做的。”高琳嗔怪地拍她手背,笑纹里藏着几分大方。
“我的呢?”
他忽然开口,手指在餐具映衬下白得冷冽,时憬瞪着大眼看他。
“他逗你呢。”高琳嗔道:“真要送也该他这个做哥哥的送。”
檀木椅背投下的阴影里,沈知节喉结下方有颗小痣。唇角勾起,低醇声线和茶雾漫过:“下次补。就看珥珥,想要什么。”
家人长辈唤了二十多年的小名,被像含着汪温水念出,温柔地漫过她耳旁,时憬轻抿茶水,垂眼,她要的不过寻常,因果自渡,在意的人或事日日舒心。
高琳指甲无意识刮过桌面。刚和柳叶重聚那会儿,她不过提了句“小青珥合眼缘也算你多个妹妹”,将茶盏往儿子跟前推了半寸,当时他在看剧本,声线比冻玉还冷:“不合适。”
那眼高于顶又不喜喧闹的人肯来吃饭,肯叫“珥珥”,倒是稀奇。
斜切进包厢的光映得沈知节似古玉,通身的气派,腕间表盘泛着银光。前背青筋若隐若现,走针嘀嗒。
时憬在国外读研时,外国教授拿他演过的作品为例,说他完美符合东方古籍里描述的长相。
还没上菜,沈知节越过筷枕。抽走时憬攥出褶皱的湿巾。
高琳问柳叶:“《蜜糖》花絮,弹幕都在刷般配。网上那些CP剪辑你看了没?混剪都破十万播放了。”
手机推过桌面,帖子赫然是两人前几次参加代表大会面对记者采访的画面。
“看过几次了。”时憬慌忙去捂柳叶的嘴,却见沈知节幽深目光。
“都是自家人,说一说看看怎么了。”
高琳穿着紫貂披肩,镯子滑到小臂,笑眼逡巡过两个年轻人,对时憬请求:“小青珥,能不能让姨拍几张,你们的合照?”
沈知节倚在软垫,她不大计较可脸皮薄,就连他也不会轻易和她说起他们两CP。掀起薄眼皮望过来。
他眸中未及收敛的零散燎过她眼尾,起身走到他身边,手机摄影框里,两人同时出现,她的米白短靴抵着老红木椅腿。
“逆光。”
听到他这么说,刚调整角度,挪动半步,老红木椅腿刮过靴尖,失衡跌坐在沈知节交叠的腿上,他左手本能扣住她后腰,“当心。”
他指尖湿湿的,是她身上的天水。
时憬睫毛在暖光里投下颤动的影,手机震动,起身带翻的餐巾飘落,掌纹的温度正漫上心头。
窗外北风卷着碎雪,手机显示有新消息,时佑发来的,说送了象山青青柑礼盒。
高琳:“归处有个接你的人不坏。”
沈知节支着下颌望,转盘上煨着砂锅牛筋,手上的墨玉竹节腕表,是去年她送他的。
月相表盘轮转,纹路细密,绽出半片与银箔流云交织的竹影。像极他多年前爆红的古偶角色里,踏月折竹的知竹公子。
“这表倒是衬你。”高琳搁下蟹粉狮子头,目光狠辣,“国外珠宝展那些也没见你多瞧一眼。”
时憬握着木筷的指尖收紧发白,水晶虾饺在醋碟边。
柳叶正要转动圆桌,闻言笑着:“年轻人戴块表也值得看?”
“你不知道。”高琳边夹菜边说,“这表不是他自己买的,自己买的哪会这么宝贝。问了几次都不说。”
沈知节慢条斯理拆开荷叶糯米鸡。
瑞士国宝级匠人Jhq收官之作,螺钿微镶几枚竹叶与空心竹节纹,官绿,葱倩,翠微,连带母贝上染了几分竹韵。机芯刻着篆体“知”字。
设计铸造都是一等一的,汉字又含藏情感律动。
高琳突然拍掌:“我说这表盘机关怎么眼熟。去年拍卖会拍过一款类似竹韵双旋表,还是压轴的。千万上还没这个好。”
时憬在桌下轻扯沈知节衣角。
沈知节执筷的指节微动。弯了弯嘴角。
“朋友送的。”
“哟,什么朋友送的,能让你这小子这么爱惜。”高琳搁下汤匙,“总不会是我未来儿媳妇送的吧?”
茶水猝然呛入喉管,喉间滚烫猝不及防涌上来。火烧火燎。时憬扶着桌沿咳嗽,脖颈绷出竖线。
背后覆上掌心,隔着羊绒衫轻拍她脊背,递来餐巾,转盘映出两双欲撤又缠的手,像冬枝交错的影。
高琳从未见过沈知节这般迅疾。
盅内佛跳墙还冒热气,沈知节从容说别的:“妈,尝尝这鲍鱼和花胶够不够火候。”
“说到竹,珥珥那盆竹柏也养了五六年了。”柳叶忽然转向时憬询问,只见女儿耳尖没入乌发,沈知节往她碗中舀汤。
“还在家么?”
“在呢。”她蜷在桌下的指尖掐进掌心,轻声答,书房是竹柏,阳台有苔藓米竹盆栽。
沈知节的垂落的左手忽然覆上她搭在膝头的手背。
“我们小青珥生得这样好,像白玉观音似的。”深冬斜阳透过窗棂,高琳笑着把胭脂鹅肝拨进她碗里。
和柳叶说:“你倒是心宽,要我有这样的女儿,可舍不得让人摘了去。”
桌下无人可见的阴影里,时憬试图抽手却被牢牢钳住,沈知节一手包裹住时憬手背,指腹摩擦。
“我常常独来独往。朋友不多。”暖雾浸上眉目,抿唇时有小小的梨涡。
“沈老师也很好,温润端方。”
多的是喜欢他的。这句她在心里想,没说出来。
手机对话框闪出一则新消息:那你喜欢吗?
葱指敲出“俗气”又逐字删除。她回了个毛绒兔捂脸表情,将手机倒扣着。
柳叶笑答:“孩子们都有主意。咱们别想这些。”
糖醋脆鳝转到眼前,两位妈妈讨论起今年年夜饭菜单的声音忽远忽近。
玻璃转盘映出两双欲撤又缠的手,像冬枝交错的影。
饭后两位母亲相携去赏梅。枯枝在青砖墙投下蛛网般的影,卷着糖炒栗子香。
时憬将指尖藏进大衣口袋,沈知节离她几步。
上月东阳那场虚惊,他全身只剩双眼睛在外,在将图传上网后,仍被当地在场粉丝从身形走路姿势认出踪迹。没敢上去问是看到他和某位女性友人一起。
“看看这个。”沈知节解锁手机递过来。热帖标题赫然,监控视角的九宫格里,女人靠在车边,求问小姐姐联系方式,弯道漂移太杀我!
是易云跟班想要拍他们战胜徐泽的场面照,她出来搅乱了计划。
“什么时候,比一比?”
巷口闪过金属冷光,时憬本能转身,沈知节却将她往墙根暗处带了半步。透过他肩膀望去。
“狗仔?”
“大概是。”他指尖在她袖口,毫不惊慌,并未收敛避让,似乎已习惯随处冒出的镜头。
脚下的道路似乎很长又很短。脚印正悄悄消失在黑夜里,好像那些未曾点破的、剧本夹缝背后的隐意。
十二月末的京市戏剧学院临近期末,时憬穿过林荫道,指尖拂过礼堂外墙的浮雕,被侵蚀的事物仍坚守在此,扎根在此呆过几年学子的记忆神经。
那时只要课少,天朗气清她总爱跑到花坛树下改剧本,毕业后常来图书馆找圈圈,很少再静坐在这。
“小时来得正好。”
团委作为京戏元旦晚会主办方,书记姓顾,是个半扎发斜分刘海的中年女人,节目单推过来,情歌对唱《幸运之恋》,歌不难,在于找不到音域匹配和声唯美的男女歌手。
在保留歌唱节目形式的前提下,重新选排练太赶,加上原歌手迫于压力辞演,学校启动备用方案。
顾书记喂时憬吃定心丸:“我以前和老钱一个办公室,听过你清唱《水调歌头》。唱的这首歌,你一定会。”
那时她大一,找老钱沟通剧本写作,听几个老师聊起宋词,词曲分得并不细致,老钱问到她,她随口哼唱两句再给答案。
在接过曲谱看到作词人和作曲人后,时憬没缓过神,七年前她为谢玉写剧本,包含为角色填词作曲,心事蛰伏在纸页间脉脉。
“顾书记,我能问问,我要和谁同台吗?是在读的音乐剧学弟还是哪位老师?”
最近几个月牵动她的事物数不胜数,心中说不出的闷,他的眼神似能看透她,这些年她反复掩埋的心事,似乎在被重新掘出。
“你认识的,是谁等你看到就知道了,去排练厅吧。还剩半小时。”
排练厅的镜子将人分成好多个,镜面映出两道身影,那人转身时带起细微气流,像多年前谢玉的衣袂掠过朱栏。
深冬的霜气打在礼堂玻璃上成冰花,时憬扶着升降台扶手的指尖绷紧。冷白光束扫过她瓷釉般的侧脸,眼尾薄绯。
台下是放大数倍的抽气声,她身穿墨色长裙,左肩金线刺绣的凤凰在舞台光里振翅欲飞,流苏耳坠随呼吸轻晃。
前奏响起,沈知节面部轮廓在纱幕投下剪影,白缎中式西装,左肩墨色竹叶刺绣。
“白衣卷起云崖松涛。”
时憬朝着舞台西侧而去,裙摆绽开,与沈知节东移的雪色衣角对上。
“算不透眉间劫数几许。”
在唱到“劫数”二字时发涩。泪光凝在她睫毛根部,眉心正中那点痣拉长气质,随舞台流转。
当和声“玉屑纷飞处,我仍是为你辨清清浊的那捧未化的雪”在副歌处完美交叠,他低音部裹着她的颤音攀升,追光灯将两人影子投在背景屏上,相触即融。
时憬仰颈避开照灯,颈侧粉霜浮起淡光。
观众席爆发出不断掌声,舞台风轻轻吹凉发烫的眼眶。很快有实时直播,录像传上网。
#顶流影帝沈知节空降母校元旦晚会#
#沈知节《清风兰雪》谢玉#
比起沈知节唱歌,和他合唱的女搭档更让人猜测,素人还是专业歌手或网红?简约长裙,化着白月光清灵妆容,有人晒出影视代表大会时憬的照片,相似度百分之九十五。
#沈知节时憬神仙合唱#
评论区的网友疯狂尖叫爬行,都同台了就不能近点吗?他的西装与她裙摆间距始终相隔甚远,唯有谢幕两人一左一右,同时躬身。
时憬身上那件黑色礼裙款式保守得近乎古板,像是十多年前的审美,方领直筒的守旧剪裁将脖颈线条裹得严严实实,麻制面料上绣着略显过时的金线凤凰纹样。
若是换任何一个穿,怕是是老气沉闷,偏生她清瘦的骨架撑起,瓷白的肌肤与浓墨般的布料对比鲜明。
合唱全程没有一点肢体接触,礼貌又疏远。
台下观众发出疑问:“他两真合作过吗?”
“怎么像第一次见面?”
后台更衣室,时憬对着镜面换衣裙,几次拉下拉链总卡在背后,手够不到。
门外飘来沈知节与工作人员交谈的冷调普通话,她望着镜中自己,拨通沈知节的电话。
门被推开又关上反锁,雪松香混着冷空气涌入,白皙肌肤在黑绸缎的映衬下像覆了层薄雪,他呼吸一沉。
将长发拢至左肩,脖颈完全暴露在他眼前,皮肤下是淡青血管。
他微凉食指勾住拉链头缓缓下移,却在她肌肤上烧出灼热的触感。
“对谁都这么不设防?”
金属齿咬合的轻响,密闭空间的空气却愈发稀薄,黑色布料顺着脊背剥落,露出月白色肩带,绷出山峦雏形。
镜面不清,她看见他喉结压着未出口的喘息。
他扳过她肩膀,与舞台隔着的距离不同,镜中身影交叠,时憬回他的尾音被吞没在灼热的吻里。带着压抑已久的侵略性,在她唇间发出幼猫舔奶般的轻吮声。
当他咬住她下唇珠时,时憬尝到唇齿间的铁锈味,却没痛感,是他把自己的唇咬破了。
抬手抚上他渗血的唇角,时憬怔了一瞬,踮脚含住那道伤口,舌尖卷走那抹殷红血珠。浑然不觉春光半泄,垂落的发丝扫过后腰,像书法平直一竖。
眼中崩裂,露出当年初见他一身白衬衫在京戏门口被女生搭讪,那抹疼惜在深处显现。
近乎轻率的动作,却被她做得这般庄重不染。
后背衣料又下滑半寸,蝴蝶骨在振翅欲飞,沈知节呼吸紊乱,掌心在触到裸露的肌肤时难以动弹,她的背几乎□□,牛奶般的皮肤在昏暗灯光下泛着莹润的光。
最终他攥紧她的衣料,没敢再碰她。
“破皮了。”松开他的唇,叹息化在血腥气里,未合拢的衣料间漏出半截瓷白脊梁,从黑色裂帛中挣出雪色。
时憬眉眼是悲悯的柔光,叫人甘愿看进她眼底:“我又没反抗。沈老师怎么先怯场了?”
门外渐近的脚步声和说笑,沈知节迅速扯过衣架上的外套裹住她肩头,呢料擦过背部颤了下,遮住背后风光。
望着他离开的身影,忽然露出一个难看的笑,指尖却在微微发抖,京圈里传闻不近女色的顶流,亲吻都要靠疼痛来克制。再近,也难以令他沉沦。
也许,他对她没有多喜欢,只是恰好被哪一点勾到了而已。
不重要。能持续就好。
沈知节关门的瞬间,瞥见她妆已卸。
顾书记殷切攥住沈知节的手腕道谢,却在转向时憬化作程序化的干巴微笑,仿佛她不过是他的陪衬。
聚光灯潮水般涌向舞台后方,沈知节风衣开着,温声回应着举着手机围拢的人群,姿态如古时贵公子,余光瞥见时憬时微滞,颈上不显的团状红点正沿着锁骨蔓延,手臂也有,像烧红的瓷展。
一贯出现在电视上的男人低声和顾书记说了什么,而后挥挥手,在更多人涌入前戴好口罩独自走另外的安全通道出口。
顾书记抬高声音叫想要挤进来的人回去休息,叫来保卫科的人维持秩序。人群顺着指引往几个出口流动。
时憬走出礼堂,在学院路转角被两道暖黄车灯截住。黑色宾利碾过地面,车窗露出一只握着药膏的手。
时憬抬起手臂看了看,她不是过敏体质,除非洗得不干净,布料粗糙,也不怎么穿外面的衣服,提前知道会带一件。
药膏金属管身在车内灯光下折出银色细线,揉化揉热:“闭眼。”
掌中半透明的白腻顺着锁骨边缘红色小点打圈,渗进毛孔激起颤栗,沈知节微蹙眉峰,掌心包住时憬发颤的肩头。
她偏头长发扫过他的手,指甲在真皮座椅上压出月牙印。
“别盯着我看,丑。”
沈知节抵住她下巴转回来。后台的黑色长裙与雪白的视觉冲击,勾起她滑落的发丝别回耳后:“明明像雪地里摔碎的石榴。”
眼底印着绽成渐退的一片海棠。
“那,会传染吗?”时憬望着他唇上咬破的痕迹。
沈知节沾着药膏的手掌停下。拿出酒精棉片擦拭,透过挡风玻璃上倒映的影子看见自己割裂成克制与妄念。
“不会。”
车驶过学院侧门,路灯洒在沈知节握着方向盘的手上。
“今晚倒比不上五月在京大音乐楼下的钢琴弹的《清风兰雪》。”
“低沉苍凉。”
时憬半年多前和许圆圆逛京大,遇到在录节目的辛晓奚落,她走向沉睡的金色施坦威,黑白琴键间起落的纤白指节,冲刷不善的话语。
曲子是沈知节几年前出演,让他出圈提名金狮奖最佳男配的人物曲。
她手动了动:“这种小事也能入沈老师的眼?”
“几分钟视频,几家公众号浏览总量可比我微博日常多。”
京市几家文娱类媒体都转发了名为高雅垂颈的演奏者的音频。
“什么时候看到的?”都半年多了,话一出口时憬咬住舌尖。
一指蹭过发痒的颈侧,晚会仓促换上的黑裙早被扔到更衣室,涂了药尚未全消退的红色颗粒仍在叫嚣。
若不是吴校长一连几个电话,她不会临时上母校元旦晚会舞台,穿着库存几年演出服登台和他合唱。
“那天小许总录像发朋友圈了。”降下车速,胎噪和轻微发动机声中,低笑:“在小憬眼里,我就是不刷微博,不上网的老古董?”
金色琴身衬得她像玉瓷。日光穿过玻璃在她肩头流淌,琴凳上浮动的纤腰像风中芦苇,弹到**,后颈会微微向左偏移,肩胛骨会随转调微动。
时憬理了理毛衣衣袖。不好点头也不好摇头,下巴下缩埋进毛领。
他号称最低调最省钱不爱营销的人,与社交平台那些热衷立人设的艺人不同。微博只有新作预告或日常,连带着他同班同学客串《岛笼》都成了现象级话题。
工作室反应快,那住网上的是周胜,又不是他。
仪表盘幽蓝光晕漫过他眉弓,将鼻梁两边分成一道墨线。
转过护城河最后一道弯时,来到帝景御江入口门廊。
时憬从鹿皮手袋取出手串。捂在掌心,深褐珠串晕开暖意,待焐热了才替他戴上。
檀香沁入沈知节手腕青脉,指尖擦过他突起的腕骨。脉搏跳动有力而沉稳,“物归原主。”
坊间传闻是他为了星途找风水师指点求来的。也有说他腕骨受过损伤,总不好糟践在她这儿。她也不是夺爱之人。
当年她在《踏莎行》播完后简析谢玉,写过一句,最蚀骨的痒,挠而愈烈,原是神灵低眉,指间那寸触而不及的孤光。原是如此。
十七颗木珠绕过他腕骨,幽香在暖风中愈发清冽,温驯地扣住皮肤。
“还是贴着主人养着最好。”
沈知节凝视着毫无磨损的珠串。几天不戴,依旧圆润,不见磨损,油脂沁润的纹路比之前更莹亮。
“不是说要贴着主人养?”后视镜映出他喉结吞咽,扣住她欲撤的手腕,“小憬怎么不算半个?”
尾音消弭在突然贴近的体温里,尾调扫过她红艳的唇角。见她颈侧未全消的红点。
绯色爬上雪腮,时憬仓皇扯开安全带锁扣,抓起手包撞开车门,鹿皮靴踩到地上,退到路灯与夜色的交界。
大门即将吞没那抹衣角,夜风忽然掀起她垂落的发尾,大衣下摆扫过台阶。带着某种无形的丝线牵引,她转头,隔着十多米,晃悠悠掠过他映在车窗上的倒影,车载屏幕亮起,手机轻震,通知栏浮出条信息:一路小心。
副驾驶真皮凹陷处还残留着体温,几丝被体温烘过的西柚香,像剥开果肉时扯断的白色经络,酸涩混着苦意。
那是她身上一直以来有的,不刺鼻不辛烈,指尖搭在安全带金属扣,他们亲密时她背后滑落的拉链弧度,扫过他后颈的发丝,含唇时的耐心,手串往上抹,硌得发疼。
摇下车窗。寒风灌进,撞散了副驾上那缕残存的暖意与他的意乱。
门前柱顶端凝结冰棱。两株罗汉松在空气里静默。修剪后墨绿虬结的枝干,根须浸润在恒温营养液中。正如世家上流的生存法则,隐秘相连。
?小区内是一排身穿藏青色制服的巡逻保安,脚步碾过步道,从不对业主点头寒暄,保持着警戒范围。
电梯间的大理石地面泛着北方的干冷,时憬按下楼层,门框上转瞬即逝防尾随代码。
推开家门时地暖还未启动,换上米色加绒软底毛毛鞋,拧开暖气阀,脱掉沾着冷雾的油绿色麦丝?玛拉长大衣。
落地窗外,国尊大厦在暮紫天幕下泛起冷光,看玻璃上倒映的自己与远处国贸的车流重叠成双影。
收到沈知节回复到家了,她回好的小熊熊表情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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