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关乎鸣冤状告的刑律中只有一项。
——若查实属诬告,则“……加杖一百,徒三年。”
许司谏暂时没明白,“展大人这是何意?”
可展昭已转身走开。
他找白玉堂,开门见山道:“你要加脊杖?”
白玉堂越过他瞧了眼许司谏,漫不经心地挑起唇角,“是又如何?”
展昭眉眼沉下来,“你早已知道?”
他没头没脑一句话,白玉堂听得懂,哼地笑了,“自然——不知道。”
看展昭轩眉一竖,是要发怒的前兆,他又讥诮一笑,“但爷知道结果不会如他所愿。
“说到底,执迷不悟的只有他蒋四一个而已。”
蒋平执迷不悟,你就这样陪他发狠的胡闹?
展昭气得很却不能发泄,强忍半晌又道:“你大可不必受刑,击鼓的是你,鸣冤的是他,律法没有言明这样的情况该是哪个承担。”
他语气不好,白玉堂听得明白,一时没说话。
他像看一个陌生人,新奇地将展昭打量好久,直到展昭快要不耐烦,才讥笑道:“就我四哥那身板,只怕前面几板子就能要他的命。”
他指的是臀杖,敲登闻鼓,先就要遭二十廷杖,折杖后是七臀杖,他连脊杖都已想到,只怕连最后的一百廷杖都没落下,那许司谏没说全的想必还有二十七臀杖。
“就算如此。”展昭皱眉道,“你又何必要赶在开审之前挨这一顿打?若是真能翻案,你不是……”
“不可能。”
他笃定极了,却不与展昭说他为什么如此肯定,“更何况五爷不趁他们正糊涂着好说话,怎么要求不脱衣裳?”
受臀杖是要除衣裤不假,但念在同朝为官,不论哪个总会顾念着同僚面子,哪里是急在这一时的。
展昭还待要说,白玉堂倏而岔开话道:“如今已七月了吧?”
展昭不懂他忽然哪里来的感叹,一个是字上到喉头,白玉堂又道:“转眼就是重阳了。”
展昭一顿。
他知道了。
时历多年,要重审旧案不知要花费多少时日,原是白玉堂敲的登闻鼓,总是涉案人,未到结案就不能离京,可七月之后就是重阳,中秋他尚且能推脱不回婺州,重阳却不能。
即使能赶在重阳之前结案,到那时再受刑,只怕将养不好。
听闻白家还有一位老夫人在世,是白玉堂的亲祖母,老人家年事已高,如何能让她知晓孙儿受伤的事。
但伤筋动骨一百天,何况是脊杖,一个不慎不死也半残,哪里是匆匆俩月就能养好的。
展昭沉着脸不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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登闻鼓被敲响,整座皇城都能听见,那时赵祯正与皇后在御花园,乍听鼓响,竟一时没能反应过来。
登闻鼓的鼓声……已有许多年没有听过了。
陈林差了宫人去问,宫人来去很快,回来秉了陈林知道,他就先一惊,赶忙去与皇帝道:“圣上,是白护卫,敲了登闻鼓,如今人刚进检院。”
圣驾回鸾,更换过衣裳才前往常朝殿,两位正谏大人已等候多时,请过圣安才秉明来意。
陈伴伴转呈那状纸。
许正谏小心坐回去半个身子,拱手道:“这两份状诉,一是原状,不知何故撕毁后白大人才当场誊抄一份新的。”
皇帝看了半晌。
他将两份状诉都看得很仔细,末了才问许正谏:“卿有何见解?”
许正谏与检院的陈正谏互一对视,一时都拿不准天子问的是哪个。
虽面上没有表现,可许正谏觉得慌。
皇帝太平静了。
他仿佛在听一件极其寻常的事,仿佛被敲的当真只是家门口一口再寻常不过的鼓,为的还是别家丢的小物件。
自上奏起,常朝殿上下就平静得处处透出诡异。
这让两位谏议大夫像踩在钢刃上,半步也不敢轻易挪。
眼下听皇帝出声,许正谏寻思着小心说:“回圣上,臣斗胆猜测,白大人不是投状人。”
那两份状诉字迹迥然,有这个结论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只是另一人为什么没露面、来的反而是白玉堂,让许正谏百思不得其解。
他心里疑惑,话里就带上一点,大抵是太明显,皇帝意义不明地笑了一声。
“既然想不通,问一问本人就是。”
他召来陈林,“拟旨:今有无知刁民误击登闻鼓,杖责二十,罚铜钱十贯。”
许正谏心头一跳,暗想:官家这是什么意思?
可皇帝自然不会明说。
他又道:“宣包拯、白玉堂。”
陈林领旨下去,自有近侍跑腿不提。
最早回的是去鼓院的太监,鼓院临近宣德门,路程短,一个来回不过片刻,那太监进殿请了圣安,秉道:“白大人来不了了。”
两位谏议大夫皆是一惊。
这是什么意思?
不等多想,太监已接着道:“白大人受了刑,已晕过去了。”
许正谏与陈正谏霎时嗵地跪倒,许正谏冷汗涔涔,大声道:“圣上,臣不曾下令对白大人行刑!”
陈正谏亦焦急道:“臣可作证,许大人绝无此令!”
事关前任丞相,鼓院尚且不敢私自开审,更何谈刑罚?且看皇帝那道明旨,分明是不欲声张今日事,就这般情形,白玉堂受刑晕了?沾上的只怕都自寻死路。
皇帝一扫底下两位臣子,问那太监:“怎么回事?”
这事态有些奇怪,太监察言观色,已生出几分惶恐,再听天家开口,上身几乎紧贴地面,如实道:“回万岁,是……是白大人自请受刑。”
常朝殿登时诡异地静了片刻。
皇帝皮笑肉不笑地连声道:“好,好啊,好个白玉堂。”
殿中上上下下当即跪倒一大片,大气不敢出,陈林斗胆劝道:“圣上息怒。”
皇帝笑了一声,“息怒?朕几时在生气?”
他这样,多的是人以为言不由衷,正是气到极致,小太监一颗心肝颤颤,却不能不说,将心一横又秉:“展、展大人有话要奴婢代呈圣听。”
“展昭?”他掺和什么?皇帝道,“说。”
太监忙道:“展大人说,有冤情的是蒋平蒋校尉。”
蒋平?
皇帝一时没想起来,陈林想了想,小声道:“圣上,蒋校尉是白大人义兄,现居卢校尉府上。”
“是他。”
皇帝皱了皱眉。
他又看向龙案上状纸,半晌道:“都下去吧。两位爱卿先在值房等候。”
一众人又跪安退出常朝殿,前面有太监领路,许正谏左右瞧了一圈,低声问陈正谏:“依陈兄所见,官家这是什么意思?”
陈正谏示意他噤声,“不敢揣度。”
虽这么说,但他还是道:“不管怎样,今日事一个字也不能从你我这里流出去,鼓院那里官家已宣了旨,应当都已意会,不需担心,倒是这里……左右还有包大人。”
许正谏一愣,“陈兄以为,这事官家要经开封府?”
“猜测而已。”陈正谏自己也迟疑,“一个是包相恩师,一个是下属……”
他说到这里,忽然道:“许兄,即便这白玉堂敲了登闻鼓左右也不过二十臀杖而已,怎么就晕过去了?”
既不是老弱妇孺,又正值壮年,哪里会……
两个面面相觑,都大感意外。
常朝殿上,皇帝也正问就此问那去传话的太监。
这是已打听清楚的,因此太监很快道:“回万岁,还有二十脊杖。”
陈林偷偷瞧的时候,皇帝脸上没有表情。
老伴伴低下头。
小太监退了出去,皇帝坐在龙案后沉思,然后他问陈林:“蒋平,是行四的那一个?”
陈林微微俯低身子说是。
“江家的案子……”皇帝又说,他像笑的样子,又仿佛没有,最后只说:“召杜槐。”
皇城司使杜槐。
大宋开朝刺探军情的皇城司近年逐渐不再局限于军事,打探各类阴私得心应手,他们像影子,游走在各类秘密的夹缝间,一丁点腥气就足以吸引他们。
宛如……苍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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