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看着这里无疑,闵秀秀也分外确定展昭不是看她,而彼时与她同坐的还有……
没笑出声可异常猖狂的白玉堂。
……
但怎么可能?
闵秀秀自己想得都觉得好笑,大抵就是错觉。便回头与几个正面面相觑的丫头道:“让王妈报到你那里,咱们定一定菜色。”
杨柳福身说是。
几人就渐渐走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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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里阳光很盛,经地砖折射,上到天顶又散落各处,使各处摆设无处遁形。
连同地上斑驳的血迹。
两个小厮跪坐在地取湿布擦拭,成果显著,不仔细看就像一团一团陈年的污渍。
白玉堂托着脸,若有所思看着闵秀秀离去的方向,冷玉的扇骨顿在桌面三停一敲。
纵使此刻门口已经空无一人。
卢方与展昭还在说话,前者固执起来大抵如九牛拉犁,后者不遑多让,至今也没松口。“对贤弟而言是举手之劳,于劣兄却不是——也罢,就当兄弟之间不谈恩情,大哥留你吃席总是行的吧?”
“大哥。”
出声的反而是白玉堂,他拖个懒懒的音,十分怠惰地慢声道:“你先出去,我与兄长有正——事要说。”
拉长的字眼就显得分外轻佻。
卢方心中一跳,见他形容,瞬间想到许多,暗道莫非是因为五弟这展贤弟才百般不肯?
若说是白玉堂得罪展昭,但展昭是个胸怀若谷的,总不会与白玉堂计较,但是白玉堂曾为展昭封号上京寻衅,难不成他至今还未释怀?如此,多半是展昭看出白玉堂不喜,才如此推脱。
卢方自己得出结论,先已信了七成,他犹豫一下,一时不知如何抉择,展昭那里欠着恩情,自己正经结义的兄弟却不待见对方,卢方非常为难。
他神情明显,白玉堂猜到泰半,不由似笑非笑挑高一道眉:“大哥,你劝不动,怎知我不行呢?”
这话卢方是不大信的,心道不打起来已是万幸,哪里能指望他劝呢?但想想还是道:“你好生说话,今日就留在大哥这里,大哥让卢文去收拾院子。”
出门前还小心与展昭说:“五弟若有不敬,还望贤弟多担待。”
卢方走后一并遣走其余闲人,白玉堂挑着折扇点点一侧座椅,示意展昭坐,一面笑盈盈问:“兄长,你在躲我啊?”
青年这一问语调十分软,像一片羽一搡心头,展昭忍不住收了收手指,像要试图挽留,“为兄想,你大约不愿意我留下。”
“兄长又不是我,如何知我所想?”
与南侠的慎重相比,白玉堂姿态非常闲适,宛如不经意的言辞,却让展昭一愣。
“可是我……”
“早些时候你我私事未了,趁机说个明白。”白玉堂没许他说完,思量片刻认真道,“兄长待我的心意我已知道了,目下我只想问一问,兄长是不是真心?”
展昭说:“不曾玩笑。”
展昭身后十步以外有扇窗,光来时衬出暗色,双目在阴影里又深又沉。
白玉堂只瞧了他一眼。
他摇着折扇,淡淡道:“如此,我也得与兄长说明白。
“我虽不喜欢你,但也不恨恶你,兄长不必存心躲我。然而——举凡有一日兄长的情义不再,劳您再受累,尽早说与我知道。”
这话中含义呼之欲出,展昭目露难以置信,胸腔内又重又深的情绪一寸寸侵蚀他,像满涨鸩水的海。
白玉堂又看过来,“兄长大抵不知道,你看我时眼里是何等风光——爷不知兄长看别人时如何。”
他笑抵着颊,姿仪懒得一点也不正经,“但我希望,别留待将来五爷因此动心时,兄长已不再喜欢,我却不知道。”
就仿佛他说的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可这话重重撞进展昭心底,让他心跳骤然失速。
展昭像久立云端之人忽然找到实地,真实的安心像水,温暖又迷人的景色在水下触手可及处,令人溺毙也甘之如饴。
蒋平气色看起来挺好,在那边游廊下和展昭说话,二爷下值后得信赶回来,还没来得及换下官服,与白玉堂道:“今早二哥从你那出来后就遇到一位故人,老四见过他后就好多了。”
白玉堂回头,好奇道:“江家的?”
韩彰点头,“当年王老丞相断案公允,未祸及无辜,因此还有许多人活着。”
但是那一事中抓走许多江家的身居要务的男子,牵连或多或少都获罪判刑,江家太夫人散尽家财才稍稍平息虔州百姓怒火,那之后江家与家破人亡没有多少区别。
“老四该称他一声叔祖父。”
卢方说。他看向韩彰,“先去换身衣裳,忙了半日,好好松松皮肉。”
韩彰便应了,卢方才继续道:“当年大哥遇到他时,他正想杀了老四解气。”
目空大师俗家名江振,与蒋平的祖父是兄弟,他一双曾祖父母是好生养的,因此江振那一辈有五六兄弟。
江振是幺子,与他大哥相差足有三十一载,江振身为老来子,自然被父母诸多宠爱,左右不必他继承家业。江振长到后来,不学无术,前十几年最爱拎着关各色鸟儿的金鸟笼四处闲逛,后十多年眼红在一夜暴富上,常与族中要钱做赔本买卖。
江振没别的本事,因此年至四十,仍然一事无成。
那时当代家主新任,老一辈已故,没人再乐意惯着这么一个长辈,因自小看得多,知道这位叔伯是个什么德行,因此江家家主约束江振要的银钱。
这本来也没什么,横竖在江家也不愁吃穿,只是不能再大手大脚花钱罢了。
可世事无常,人心中有杆秤,举凡倾斜就开始不知足。
时逢蒋平降世,江言为了治好他从族里拿走许多算不完的钱财,江振心中渐渐不平,一日有意与家主说:“七贤侄治个有去无回的无底洞侄儿都爽快给钱,怎么爷正经想做生意侄儿就不肯给?”
这话传到江言耳中,再厚的脸皮也不忍家主为难,但此时他真的已家徒四壁,眼看妻子以泪洗面,幼子终日离不开昂贵汤药,终于剑走偏锋打起了族中入库药材的主意。
之后江家支离破碎,江振是他那一辈唯一好端端的一个,眼看江家如今光景,江振恨上心头,偷了蒋平出来,想将他卖得远远,可打从江家变卖家财以后,马车马匹都已没有,江振又娇贵惯了,走不了几里路,就已走不下去。
他回想近来苦楚,恶向胆边生,心想不如就掐死这孽畜。
那时蒋平正值四五岁幼龄,还不大知事的年纪,自从江家出事后他日常的药就断了,病得神志不清,江振掐上他脖子时他也不知道挣扎,细细瘦瘦一截,一用力就轻易能断。
江振下了死力,眼看这幼子濒死,半晌却突然翻到一边,伏地大哭。
他终究不敢下手。
卢方便是这时经过的。
他那时刚习武学成归来,掌家中生意,遇上南边洪涝,店中存货受损,他几经打点才有起色,回途除了他与卢家护卫,还有正领着年方十一的韩彰各处历练的韩家老爷。
韩家尚武,到韩彰这辈是独苗,韩老爷非常珍惜祖上那套武谱,生怕后继无人,因此韩彰自幼便严格受训。
他们在龙南县遇上,因故结识后同路而行,经过石城,就碰上江振。
当年卢方虚龄十八,听哭声而来,见背影还当是个年轻人,就问江振道:“这位兄台,何事哭泣?在下可能为你做些什么?”
江振满脸泪的回头一看,一个比他小不知多少的小辈,后边还跟着很多人,车马俱全,显然是哪府少爷。
江老爷还是要面子的,被人撞破一把年纪落泪,当下一抹脸,干坐须臾,自己爬起来就要走。
卢方一愣,身后韩彰喊:“这位老爷,您落了孩子啦!”
江振狠狠道:“不要了!
“你拿去吧!随便怎么处理,要杀要剐我不管了!左右我也是要杀他的!”
他自己喊完,到底头回干这等心狠之事,想到到不了头的苦日子,哽咽得又哭起来。
一个中年发福的大男人,就这样立在官道上仰头大哭,头上树影落下来,远山青烟白云,十分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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