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昭神情就有点奇怪,低咳一声说:“你进来。”
他这分明是要隐瞒什么,还带着点尴尬的样子,白玉堂双目一眯,唇角就挑起来非常戏谑的弧度,“旨上说欺君,兄长,你骗了官家什么?”
展昭假装没听见。
那日面圣,皇帝拨冗一见,不知究底毫无戒心宣他,骤然听展昭说:“微臣失手打了皇城司杜大人,故来请罪。”
就在奏章上抖下来一点非常突兀的朱砂。
皇帝难得失态,这话在脑中滤了几遍,终于得出一个事实,“你打了杜槐?”
皇帝是真的非常震惊。
倒不为别的,只是觉得这展昭素日不声不响的,竟然将堂堂皇城司使给打了。
这一刻由不得皇帝不多想,从记忆里繁冗的政务中依稀拨出来一点八月时的旧事。
当时杜槐居心叵测邀约白玉堂于茶楼一晤,最后展昭也是去的。
而这一月,杜槐做了什么?
煞费苦心想方设法接触白玉堂。
杜槐用意,皇帝只一想便懂了,初知杜槐曲解他的话,皇帝只觉得好笑,便也由着杜槐去,端看他几时醒悟,但此刻听到展昭说的,真有一种荒唐的感觉。
那时展昭能为白玉堂同杜槐对上,如今自然也能。
殿中展昭正解释因由:“只因与杜大人素有旧怨,今日不巧遇上,微臣一时激愤,下手不知轻重伤了杜大人。”
这话说的,半个字都不值得信。
皇帝不知是不是与杜槐近日所作所为有关,左右不会只像展昭说的这样浅薄。
但看展昭,又滴水不漏,神情十分沉静。
皇帝便更不信他说辞。
哪里有领罪的惶恐样子。
可最终还是说:“既如此,罚俸半年,卿可有异议?”
这结果是非常轻的,展昭心生意外,面上仍然平静谢恩。
待他一走,皇帝声音一沉,问说:“怎么回事?”
殿中暗影一闪,就跪了一个人,对方呈上刚收到的传书,陈林代为转呈,那人才道:“只因展大人修为高深,甲一不敢靠近,因此不知内中详细。”
皇帝展信看罢,气得发笑:“好个杜槐,朕还真是小看他了!”
堂堂一司主事,竟让人找上门来一顿打。
想想又说:“只罚俸半年真是便宜他了。”
这展昭,竟然堂而皇之欺君。
不巧遇上?还真是,巧遇到人家杜府里。
赵祯又好气又好笑,批了几道朱砂,还是不想就这么轻易罢休。
天子要降罪,何愁没有罪名。何况展昭还真有罪证被他亲自呈过来。
“拟旨。”皇帝光明正大地秋后算账,“展昭欺君昧上,重伤同僚,停职在府禁足思过一月,罚俸一年。”
圣旨是当天宣的,原先没几人知道,后来越传越广,旨上分明提到欺君,责罚却这样轻,委实让人费解。
帝王心深似海,哪里是寻常人能猜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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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日,一个晴冬。展昭刚从校场回来,吞海服侍他更衣时秉道:“爷,白大人早些时候着人来传话,您回来如果得空,请您过去一趟。”
展昭意外地抬眼。
简单沐浴后展昭就去了泗水院,白福不在,是另一个叫鸿雁的小厮候着,请去右次间。展昭上一回来还是几个月前一道饮酒那一回,他没想到这里又变了一个样。
向南的那面墙本来只有两扇窗,这一回来,他进门就看见一整扇隔断墙的花窗。
非常高的模样,在西南那角有个直达天顶的大橱柜——不过展昭很快就知道自己猜错了。
鸿雁上去在 “柜门”上敲了两声说:“五爷,展爷过来了。”——也是的,比起柜子,那更像两扇门,一丈来宽,暗棕色漆,屏扇上面雕山水,非常灵秀。
鸿雁话落,那两页门就从里拉开一页。
“哟。”视线对上的时候,白玉堂打里面与他淡漠打个招呼。展昭的视线随之黏在他身上。年轻人穿着非常宽松,是很随性的装束,展昭看他转头示意鸿雁:“去取来。”
鸿雁领命下去。
展昭看见了里面全貌。
一个尺寸很奇怪的榻——或者说席更准确一点,膝高,占据门后全部空间,与门正对的那一边是一帘半卷的竹帘,能看见院里景象。
白玉堂曲起来的腿上还能看到滑下去的一角被衾。
展昭敏锐地察觉到这对于白玉堂而言,可能是 “不可被打扰”之地。
但白玉堂朝他拍拍身旁。
展昭心里意外,又觉得大抵是他想错了。
他举步过去,撩袍在白玉堂身旁坐下,英俊的眉眼沉淀着一点温暖地看他:“怎么了?”
白玉堂抬目,“想你了。”
他说得漫不经心脸上没一点神情,展昭动作一顿,回头皱眉:“别闹。”看起来很严肃的模样。
白玉堂这时才哼地嗤笑。展昭却忽然心有所感,定定凝视他,“你心情不好?”
白玉堂像没听见。他视线越过展昭肩头去看他后方——鸿雁并汉出正捧着两大红匣进来,“昨日从陷空岛送来的,大嫂托我转送。”
是给他的?展昭很意外,不过,“卢夫人的好意,愚兄心领。”
言下之意是推辞,白玉堂没与他客气,抬手又让鸿雁拿下去——至少那时展昭是这样想的。
回头就诧异看见自己屋里被先斩后奏送过来的红匣,吞山也很吃惊说:“泗水院送来时说您答应了。”
晓得是自己太轻信鸿雁的话,吞山很羞愧,“小人立刻送回去。”
“……罢了。”展昭去隔间走了两圈,囫囵取了一些物件出来,又折去泗水院。
这回他没走正门,打后院进来,原想着照猫画虎放下就走,谁知竟与临窗的白玉堂撞个正着。
展昭后知后觉。
那窗是正对这处院子的。
翻墙被抓包,展昭沉默地打墙上下来站定,白玉堂已经手腕一甩,折扇像剑直逼来客:“做什么鬼鬼祟祟。”
展昭抬手轻易化解势如雷霆的折扇,遮掩地垂了垂目,举步过去,将折扇并方才取来的东西递给白玉堂,青年人一头雾水打开来看,匣中几匹绫罗绸缎与一副首饰头面,都是上好的料子。
再低头看展昭,男人立在窗下也抬头看他,适时解释:“回礼。官家赏赐的,愚兄不懂这些,取好看的拿,不知能不能入卢夫人的眼。”
白玉堂就忽然挑起唇角笑:“爷说想你了,兄长是不是心里藏着高兴呢?”当时装得那么正经,目下连不走正门被当场撞破这样的事都做出来了,显然脑子不大清醒。
被点破尽力隐瞒的,展昭默然片刻,忽然叹了一口气,干脆就看着他道:“是。”
男人眼窝很深,被直视的时候有情深的错觉,白玉堂一错眼,鬼使神差道:“既然兄长回来了——”
又半途停了停。
左右话出口,已没什么好犹豫的了。他挑个很奇怪的没有温度的笑,“就趁机与你说个明白,免得将来哪一天兄长措手不及。”
展昭直觉这与他今日心情不好有关。
白玉堂说的是早上。
今日是顶替展昭被停职后落下的缺,朝后他没同相爷一道走,独自求见官家。
大抵是因为御猫先例在前,这回召见白玉堂,皇帝没有批奏折。
那次不幸被划下一道朱砂的奏折属陈留知府贺衍琛,陈留府临近京都,是丰饶富庶之地,自贺衍琛知陈留府事以来,感念圣恩,一日一次上折问候圣体安康,雷打不动。那日收到回函,贺衍琛诚惶诚恐一日连上四道奏折请罪,旨在一样——当日奏本是不是哪里不妥当,否则官家怎么偏在这道奏折上留下突兀痕迹。
皇帝压下三道,只回一道:“无,卿可安。”
想想这厮瞎操劳的婆妈心思,皇帝又回一道:“一时失手。卿治下严谨,矜矜业业,朕心甚慰。”
以为此事就此了结。
但贺衍琛隔日又奏:“是否国事操劳,龙体有碍?”后面哭唧唧好长一段劝谏皇帝万事以圣体为先,文采之惊鸿,笔走游龙之慨然
赵祯:……
曾经殿试你如有此才华别说是探花,状元都是你的。
因此皇帝只取游志看,虽然心有防备,可等白玉堂说头一句,皇帝仍然吃了一惊。
那年轻人张口就来:“想与万岁做个交易。”
皇帝非常惊讶,“与朕做交易?”半晌失笑反问:“你且说说,你有什么筹码能打动朕?”皇帝坐拥大宋千里江山,自认不缺奇珍异宝。
但白玉堂语出惊人:“一个肃清的朝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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