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玉堂懒懒一瞥他,点头确定。
看卢珍还要问,年轻人折扇顶着他额头将他往外推,“回头问你二叔,休来烦爷。”
卢珍有点委屈,“我还什么都没说。”
白玉堂冷笑,“你倒说说,你想说什么?”
卢珍张了张嘴,苦巴巴地小声道:“就是那个岑姑娘……”显然要问起来没完。
年轻人堪称慈祥地假笑。
卢珍要吓死了。
卢珍又回去听那个老先生拖拖沓沓地讲书。
展昭觉得他俩都很可爱。
“为兄听说,韩兄是行伍出身?”
“嗯。”白玉堂晓得他要问什么,“二哥十五岁在汉阳从军,后来得罪权贵,被调配沙门岛。”
展昭非常错愕。
沙门岛是登州往北六十里的海中岛屿,可谓遗世独立,是重刑犯的流放服役之所。
非苦寒贫瘠能形容。
先帝时,沙门岛在刑犯最多时数以千计,在弹丸小岛,抬头是人,低头是人,以致**。
当时朝中放粮被层层克扣,到沙门岛仅剩半成,再由驻岛官吏军队分食,人犯所得,不足其中万一。
僧多粥少,饿死的人不计其数。
更甚者在职者为能多分粮,打起人口的主意。有官阶在身的人他动不得,人犯却是能的。
那样多的数量,少几个,也察觉不到。横竖山迢路险,发生了什么,全凭一张口。
原先是一二个,后来是一二百个,总能找到理由残害一条性命。
曾有野史记载,四周海域渔民下网,被“捕”的全是被鱼食得残缺的尸块。
姑且不论个中漏洞,但足以言证沙门岛是怎样一个地方。
“二哥只呆了两个月。”白玉堂回忆说。
辖沙门岛的官吏称砦主,山遥水远的,尚且能在先帝明旨严禁滥杀下仍以杀人犯取乐,又何惧小小一个汉阳军路权贵。
韩彰要请辞,少一个人与他分粮,砦主自然乐见其成。
大笔一挥销去韩彰军籍放了人,卢方接到人的当日,韩彰一头栽下晕倒几日,醒后略点一二,从此绝口不提岛中见闻。
“大抵那里是——人间炼狱。”
那是不能想见的景象。
“说二哥是行伍出身,起先是陈述,后来是讽刺——不知情者眼里,他就是逃兵。如今……”白玉堂想了想,“是以讹传讹。”
破除谣言的最锐利武器是实力,可十分讥诮的是,有时纵然有最强悍能力,谣言来时,依然溃不成军。
闵秀秀慢慢放下手里的镜筒。
红糖很疑惑,“您看见什么了?”怎么这样难以形容的表情。
卢方刚与慈王寺的住持说完话回来,见状奇怪道:“夫人,不好玩吗?”据说是西边传进来的稀奇东西,号称能观千里,其实没有那样远。
闵秀秀摇摇头,半晌才笑起来,“好玩。”
卢方就笑笑,“走了一路也累了,去听经吗?”前殿许多佛子在诵经,今夜通宵念诵,是祈福的。
原先他俩要去五岳观听道家讲学,可惜那里非常热闹,左右也不强求,就转道慈王寺。听说这里的佛塔顶端有一只能看千里的镜筒。
闵秀秀与卢方打头先走,红糖瞅空去望那镜筒,回来失魂落魄的,险些撞到一位夫人。好在人家没同她计较,只去窗台那坐了。
棉絮看得一身汗,问:“就你机灵去偷看了,怎么还不高兴?”
红糖因为撞到人,已经将这个抛到脑后,棉絮提醒到她,一下子就很失落:“我还当真能观千里之远哩。”女孩子很不高兴,“只能看看周围四边街,再往远什么也看不见。
“还自夸是千里镜。”红糖还想说不要脸,但想想目下所在,不得已作罢。
前面闵秀秀状似不经意地问卢方:“夫君,你与熊飞常见面吗?”
卢方有点意外她提到的人。但看闵秀秀平淡的样子,只当是随意一提,就说:“不常见,我俩职务不同,唯一有交集的只有护送相爷上朝时那几日,其余时候偶尔衙里见面,也说不上几句话。都忙得很。”
闵秀秀有片刻沉默,“熊飞此人,夫君以为怎样?
“……譬如品性之流。”
卢方心生警惕,谨慎道:“夫人,你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闵秀秀十分了解他,因此轻松一笑,“前两日同别家夫人小聚,鸿胪寺丞家的夫人在替二女选婿,聊到京中适龄子弟,提了提熊飞。”
卢方就知道了,“必然不是好话。”大爷笃定说。
展昭年后即将二十有八,从未听闻他有家室,放在江湖中是寻常事,换到这里,反而成为谈资。
初入职时大爷就听见几个手下小吏义愤填膺,说外府有人编排展大人有疾。
总之说话非常难听。
官场不比江湖洒脱,世家林立的汴梁城里十分难以理解这样的行径,自然有众多“真相”来解惑。
闵秀秀看他样子,没有火上浇油,“所以我想问问,如果品性尚可,我想做个媒,也好断绝流言。”
卢方一时面露为难,停下来真心道:“我知夫人好意,但这是吃力不讨好的事。”不止要保证女方品德,往后他家中若有什么波折,闵秀秀多少要遭人嫉恨。如果不是这个姑娘、如果没有娶妻——虽说目下展昭不是这样的人。
可时间是会让人变得不一样的。
因此隐晦提点:“还是让贤弟自己决定。”
闵秀秀顺水推舟,“夫君所想妾身明白,是妾身没远见,想左了。”
一副真心悔改的样子,直到卢方去找小沙弥借用蒲团。
闵秀秀眉眼微沉,回想方才镜筒里无意看见的一幕。
千里镜不能看千里,却足以让她看清佛塔周围的景象。
她看见白玉堂与卢珍,还有……展昭。
后者有让她非常不安的神情。
有时像为长者看小辈胡闹的宽容,有时……像看一个爱人。
而对象是——
……白玉堂。
她感到非常荒唐。
就不期然地记起一件快要被遗忘的事。今夏因蒲草一事她与展昭见的那一面,当时她触摸到了那个目光。
回忆被灌输太多主见,闵秀秀猛然掐住手腕遏止自己这样的臆想。
可心跳是无法压制的疾跳。
卢珍拖沓拖沓地跑回来吃糍糕,店家从他后面走过去的时候说:“阿伯,您家的糍糕真好吃。”
店家意外被夸,见是个玲珑少年,心里喜欢,就高兴同他道谢:“多谢小公子夸奖。”毫无防备同卢珍说起做糍糕的诀窍。
中间的喧嚣里,老先生慢慢说:“这岑家准夫郎呀,是真心要待岑家姑娘好,头年开春邀姑娘游春,走到百尺江,只见满江水桃花——是徐在水趁夜洒得满江,只为女儿家芳心一动。
“那时他真是个好儿郎。”
白玉堂放下酒盅。
他没有消夜的习惯,起几箸就不再用。
不过都是男子,又加一个正长个的卢珍,这桌食量很大。店家娘子来收笼屉的时候,白玉堂问:“兄长在府没吃?”
有倒是有,只是一厅堂男儿,多饮酒水,能撑一时涨却不管饱,到这时候早已饿了。
展昭就道:“多饮了些酒。”话音刚落,忽然听外面人群囔:“下雪啦!”
零星的一点雪沫子,从檐外飘下来时,佛钟撞响沉厚庄严的第一声。与到处的钟楼一起,响彻云霄,问大宋开年第一声好。
说“他果真应了誓言,金榜题名日就是上门求取时”,老先生的声音被淹没在这一浪欢呼与热闹里。
“瑞雪兆丰年。”展昭说。他用临时与店家买的红纸包一锭纹银递给卢珍,“不知会遇上贤侄,没有准备,还望不嫌弃。”是压岁钱的意思。
自打两年前卢方就不给他了,说他已经长大,要穷养。卢方不止自己不给,也不让别个给,闵秀秀都只能私底下偷偷给他零花。卢珍长辈不多,能压制卢方的几乎没有,因此能得压岁钱的机会非常少,目下嘴角都要翘到天上去。
好悬还知道分寸。
卢珍偷偷觑向白玉堂,那年轻人讥笑,“怎么?想孝敬爷?”就要伸手。
卢珍一下子很委屈,展昭失笑,“五弟逗你的,拿去吧。”
卢珍又仔细看看白玉堂,强忍着高兴规规矩矩双手接下,很正经地行一个礼说:“多谢展叔。”话落跑开两步,没忍住,欢天喜地地跳起来。
展昭结账的时候,白玉堂立在食栈前,定定看着那个说书的老先生。
他也准备要走了。
行动徐缓地收拾那点不多的东西。
没有听到结尾的卢珍在帮忙,正问:“先生,他俩最后怎么样了?”
老先生端详他两眼,认出来是今夜唯一的听客。
虽然不是很专心。
老先生开始回想。
他的动作停下来,卢珍手脚麻利地给他拾掇完,以为他又要想好久。
但说书人忽然说:“怎知呀!”起折坚定,铿锵得像战鼓,“那岑家女郎竟逼得状元郎跳了状元楼!”
卢珍一懵。
什么没头没尾的。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