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他这样的人有……什么资格?有什么……资格!”
老人哈哈哈地狂笑起来,“这个孽障!畜生!弑师!屠灭师门!有什么资格!”
毫无防备地听到不得了的话,这地方甚至默了一晌,才有所反应。
时凉翠神情骤变,温识遥就要命左右去捂他嘴。
展昭却忽然站起来。
陡变的气势像暗涌的狂涛,慢慢说:“原来是你。”
老人大笑,想说:是我。可迎面一脚就将老人后面的笑全噎死在喉头。
“我和副将军去拉架,没拉住,挨了几下。”时凉翠苦笑。
他一时也不能分清什么是真实。
起先只当那老东西是信口雌黄地诬陷,可后来大人的行径又全然不是这样。
弑师、灭门,哪一个都会遭人口诛笔伐。
但时凉翠又十分相信:“必然事出有因。”
毫无防备与故人相逢,震惊的不止老者一个。
展昭也是。
震惊得想要他死。
展昭这么想的,也是这样做的,拳拳到肉,毫不留情。
老人身子骨哪里挨得了这个,惨叫片刻声息就很弱,施暴者没有任何同情,老人被一下痛击挨得天旋地转时,展昭反手抽出匕首。
大门嗵地巨响。
闻讯的几人姗姗来迟,只看见阴冷的刀锋破空的姿态决绝又冷漠。
“大人!”
“兄长!”
天光晃照进来,细尘像烟像火,像最好的舞姬,在无声的光下起舞。
一如昔年北地那漫天遍野的柳絮。
旧事是轰鸣的雷霆,掺血的暮色。
需溯回一十四年,展昭二十四岁。
与先师断了书信往来的第四个月,展昭凭最后一封信的踪迹,找到一切的起点。
赤霄门。
燕随在与这里长别十多年以后,终于又回来。
毕竟是自幼成长的地方,从前走得仓促,在这一年想正式告一个别。
但掌教发现他。
这是莫大的惊喜。从前的一时失策,致使岁寒剑与门中断绝关系,赤霄门情境急转直下,没有让人趋之若鹜的岁寒剑,赤霄门不过是江湖众多门派中一个。
非常普通。
再见燕随,掌教只想留住他,千方百计,又以情感化,央他留住,想借他岁寒剑的名声光复赤霄门。
可燕随只答应半月之期。
太短。
哪里能支撑起已经湮没十来年之久的赤霄门。
怎样的过程无从考究,总之结果是燕随修习了掌教赠的一本功法,心智全失,近似疯癫。掌教囚禁这样的燕随,言说岁寒剑归来赤霄门择徒。
凭岁寒剑的声望,赤霄门不愁没落。
展昭找到燕随时一切无力回天。
那功法邪门,一日不练不出半月就会尝百痛而死,修习它只会一日比一日更不像“人”。
是什么痛苦展昭难以体会。
只能眼睁睁看燕随在求死与求生里挣扎,因为失智宛如乞儿,以头抢地,整个人形销骨立,一点也不像燕随。
景祐元年三月二十九日,找到燕随的一个月后的这一天,展昭杀师。
他将巨阙送进燕随的心室。
那剑上的寒芒与他如影随形十四年,在今日终于化作这把匕首上沉积深久的戾气。
小窗外进来的天光被遮挡住一个角。
展昭沉默地站起来。
宽阔的肩背像松柏,径直穿过众人拉住白玉堂阔步出门。
身后仿佛死了一样的老人瞪着眼睛。
贴着他的耳朵刺下来的匕首扎透他散乱的头发,以势要破开他胸膛的狠意深深陷进石地。
他与死擦肩而过。
宛如久梦乍回。
温识遥长出一口气,再看那老东西时,眼里有冷透的寒意。
他命左右:“带下去,单独关押,重·审。”
无人异议。
都看见那滋生在幽暗里的杀意,说没有深仇大恨,谁肯相信。
时近黄昏。
连日淫雨,即便是雨停半日以后的现在,依然是昏灰的天幕。
两座屋舍中间的夹缝细长又逼仄,不见光的杂草、绿苔,都生长在这里。
像颓塌的混沌。
展昭以拆骨入腹的凶狠亲吻挚爱的唇齿,撕咬克制得像水,又难抑宣泄的暴戾。
仇恨是遮眼的翳障,所爱是引路的月光。
“……我想杀了他。”
男人与他额头相抵,眉眼颓唐,“先师毁在他手里……”他断断续续说因由,深重的呼吸里面是强行遏止仇怨的精疲力尽。
恨之切骨,憎怨煎灼。
他屠尽赤霄门上下无动于衷的知情人,唯一的疏漏只有掌教重伤后的离奇失踪。
展昭没料到会在这样的情境下遇到这个苟活十来年的老东西。
毫无防备的一言就勾起他深埋的记忆——情深似父子,最后是他送先师上路。
那时候就很后悔,可能还有别的法子、不是只有这一条路可以走,怎么就鬼迷心窍……
心生自厌,回武进藏了小半年。
先慈沉疴日久,幼时相处的时间就不长,后来展昭拜师,远赴北地,又分离近二十年,两个人之间算不上亲近。
他在家中的有一个仲夏,孝奉病榻的时候,她难得醒了一阵子,也不说话,将枕下不知花她多少时间绣好的腰带拿给他,笑一笑,便又安心地闭目睡去。
前半生二十来年母子,还没有今朝这一个笑来得真实。
往事是洪流,开了闸,就停不住,夹着沙砾刺得颅腔生疼。
肩膀都垮下来。
白玉堂揉揉他的耳朵,压他的头下来,拿肩膀去接,“兄长入朝为官,与这有没有关系?”
“……有一点。”
一是官府找一个人的踪迹有更多途径,二是因为光阴虚度。
该找一点事情做。
这么想的时候,展昭重逢已拜相的包拯。
之后来到都城,耀武楼献艺,平白一场盗三宝波……折。
展昭忽然愣一下,去看他。公子很坦然任他看。神态说:就是这样。
……
常言说,祸福相伴。
有仇恨在心,经年不敢忘,可展昭这个人,克制又认真,不停滞不前,因此没有错失。
展昭眉目一松,有一些温和的样子,俯身凑得近近,低声说:“此生大幸,由此而始。”
就看白玉堂轻挑眉梢,有轻笑往唇边走,他看得失神,将头一偏,又慢慢亲上去。
﹊﹋﹊﹋﹊﹋﹊﹋﹊﹋﹊﹋﹊﹋﹋﹊﹋﹊
军中不缺拷问的手段。
多数施用在奸细身上,行伍出身尚且求死,何况一个武力尽失的掌教。
起先还能负隅顽抗,刚走一道刑罚,就真真假假招了九成。
温识遥记他说的,拿纸笔写写画画,去掉旁枝末节,呈现出来一个单薄又苍白的因果联系。
——展昭先与师叛教,后,杀师灭门。
燕正善拿过来细看一遍,抬头示意夏知别。
几人就“叛教”与“因由”同掌教进行深刻探讨。
展昭在外面看了全程。
白玉堂懒懒倚着墙,“倒不必兄长出面。”里头这些人凭那点虚无的信任就能在什么也不晓得的情形下审到这个地步,想必合出一个真相也不要太久。
展昭坐下来听。
白玉堂垂目悄看他一眼,眉梢挑笑。
仇恨里面,最忌一个人走。
对这样的场面大抵也是出乎意料,进来以后展昭就没有说过什么,情绪都藏在皮囊下面。
浸淫高位的这两年,男人已经擅长这样的事情,不让别人窥出端倪,显得城府很深。这时候下意识也这样做,半晌忽然意识到目下这里没有外人,才松懈下来,有很多感触的样子,去握白玉堂的手:“……我很高兴。”
也十分感谢被信任。
像他说的,一生二,不是所有噩事都要被逃避和否决。
里面断断续续传出来刑讯的动静戛然而止在一个破空声里。
前因后果,条理清晰地在各人心里。
谢却反复捋顺中间联系,转身是要走的姿态,却猝然一鞭子抽在这老东西眼睛上。
他整个人都痉挛起来,没什么声音的嘶叫,蒙眼的布料上很快洇开一团很深的颜色。
勉强留他一只眼睛,可谢却还不能解气,还想再废他另一只眼,被周试年强按住。
温识遥笔下那张纸上这个时候已经写得非常杂乱。
燕正善看他誊抄新的供词,一面喊周试年,“拦着点他,别弄死了。”
自己看着一处字说:“这功法……有些眼熟。”
登绝?
温识遥已经写过几次,着重画在圈里,这样做的时候还不觉得,燕正善提出来他又去留意,就有一些相同的感觉。
登绝……
温识遥默念两遍,有一个虚无缥缈的念头一直没能握住,就想说这登绝功法邪门,只怕出处不是赤霄门:“这登仙……”?!
出来的声音毫无预兆变一个调,狼毫猛地掉下去。
“登仙?!”
“是登仙!”
温识遥与燕正善前后失声喊出来,两个人对视,都从对方脸上看到自己的神情。
震惊和动摇。
他两个这个模样让别个十分诧异,白玉堂在后面问:“什么登仙?”
温识遥反而被他的突然出现吓一跳。
燕正善越过他去看后面,果然看到展昭。他就有一些迟疑,但还是说:“与你和展兄有一些关系。”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