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一经点醒就通透首尾,相爷面露欣慰,但公孙策一腔热血却猛地一下凉下来。
公孙策慢慢坐回去,迟疑道:“这些,大人又是如何知道?莫非……”
他早已就当日的三个当事人细查过?
包拯晓得公孙策的未尽之言。
“说来也巧。”包拯道,“卢校尉新居就在明月弄,他几位义弟轮番监管修葺一事,蒋校尉偶然碰见过李正言从五里巷中出来——那里可不是他府邸所在。
“正言官上谏当日随朝的是蒋校尉与他掌管的兵吏,而展护卫在当日下朝后跟踪方临安,亲眼见他进了五里巷,却与跟踪李正言来的蒋校尉遇到一处。”
闻言公孙策一怔,“展大人他……”
“是,正如先生所想。”包拯隐晦地笑了笑,“展护卫深知当日情形,也知道来日必会遭人怀疑,因此这两日暗查方临安——幸得他与卢校尉轻功高绝,已知道不少内情。”
先生脸上一热,嗫嚅道:“那早先学生询问展大人的,不都……”
相爷宽慰道:“展护卫胸怀坦荡,不会怪罪先生。本府知道,如先生所言,展护卫仍有可能是与人勾结有意演给人看,但最关键是,本府信任展护卫,正如信任先生你一样。”
公孙策心里震撼,久久才起身,深深一揖,“大人信赖,学生愧不敢当。”
包拯伸手虚托,直言道:“如是,为了不辜负本府心意,先生不如替本府出个好主意,如何才能让林春曙不以故意杀人之罪被问责。”
先生神情坚定,“学生定不负大人所托!”
公孙策告辞离去,包福上来更换茶水。相爷却没急着处理案上那许多公务。
他进到院里向房上张望,随即笑了,“无风无浪本府还道怎么落英缤纷,原来是白护卫。”
可房上那少年罕见地没以礼相待。
他坐在瓦上像没听见,但目光垂下来,与包拯对视。
相爷倒也不恼。
他朝白玉堂招一招手,“外头天冷,白护卫,你我进屋一叙。”
末了不等对方回答,径直回到屋里。
里头一阵窸窣动静,白玉堂听见他与包福说:“去换盏碧螺春来。”
看着包福去而复返,白玉堂迟迟没动。
他想起展昭说“身在这里,哪个人不是小心翼翼”,又听见公孙策说“咎由自取,并无异议”。
咎由自取?咎由自取!
我身在这里,想畅所欲言,却口不能张。
我能察觉手足,可边框在这里,缚我左右,无法动弹。
哪个不是小心翼翼?
白玉堂发狠地笑了起来。
所以目下在这里的,可以是展昭、是别的任何人!
却绝不该是他白玉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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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爷已安生候他多时。
见白玉堂终于进屋,便引他过来坐下,居然也不问来意,反而道:“林春曙一事,白护卫有何见解?”
白玉堂挑眉:“大人不责怪我偷听您与先生说话?”
包拯摇头,“白护卫趁着无风以落叶暗示房上有人,本府心知肚明,如何能叫偷听?”
白玉堂哼笑一声。
他回头答先前包拯问的:“咎由自取,罪有应得。”他也不避讳,翘起唇角拿公孙策的话回答,讥讽之意十足。
包拯凝视他,“难道白护卫不这样以为?林春曙用刑在先,总归是大错特错。”
白玉堂笑了,他反问:“大人果真是这么想的?”
相爷道:“白护卫认为是什么?”
白玉堂直言不讳:“难道不是林春曙失言在先,有人借机杀人栽赃?”
包拯心中微惊,当下道:“白护卫何出此言?”
“横竖这出戏关键已非林大人将要如何定罪,而是人称公正廉明的相爷坐镇下的开封府,出了个因严刑逼供致人丧命的罪人。禽医的死是失手还是着意,已不重要。”
对面人语出惊人,包拯渐渐面露赞许,他仔细打量眼前于他而言堪称年幼的少年,半晌才道:“白护卫所思所想与众不同,公孙先生都没想到的事白护卫竟能察觉,不愧……”
不愧什么相爷没说。
可白玉堂并不在意,他眉眼微垂,刺人的笑意敛却后少年人脸上冷意很盛。
“不过立场不同。”
白玉堂垂目看茶盏里天顶倒影,平板描述事实,“先生知道左右厅有拷问人的手段,才没去置疑严刑下造成的人命是不是人为,因为……那是寻常事。”
相爷听出他语气里的不寻常。
“这与白护卫最初以为的公正截然不同,是不是?”
白玉堂摇头否认,“如果这样能得到结果,不失为一个好法子。”
本朝法规,无特殊性质的大小案件早则三日迟则半月必须了结,否则经办的官员要受重罚,贬官流放都不为过,对嘴硬的疑犯施些手段,是官吏之间心照不宣事。
这一回林春曙事发,归根结底是同外府的官员协查时被捏住了把柄。
非万金不释。
这是林春曙嘲笑禽医自大时说的,他贪一时嘴上痛快,却让心怀不轨的方临安死死掐住了命脉。
林春曙下令逼供,疑犯“死于”酷刑,林春曙给方临安送上了脖子。
包拯忽然有些明白他在意的是哪一件事了。
但相爷没往深里细究,反而说:“想来白护卫也知道了,左厅这一回审的是‘登仙’的案子,疯牛伤人一事性质恶劣,左厅详查七日,最后揪出真凶。因证据不足不肯认罪,气焰嚣张,林春曙已先动了怒。被作为导线的那一句话,是方临安引他说的。”
那日审问,犯人跪在堂下,却好似站在云端看人,哈哈嘲笑:“林大人,物证不全、一个人证一面之词,您真敢定草民的罪?”
事后方临安火上浇油:“如若那林家人拿钱来求,央大人放过他,林大人该如何?”
林春曙方才嗤之以鼻,“钱?多少?本官丑话说在前头,他家人若敢来,非万两黄金甭想见本官一面!”
这才有后面祸事。
“说到底,全赖林春曙心浮气躁,可白护卫与他毕竟不同。
“林春曙沉不住气,你可以。”
相爷一席话,说到末了竟让白玉堂发出一声嗤笑,“大人抬举,我受之有愧。”
可相爷神容坚定,其中郑重让白玉堂渐渐面沉似水,低声道:“即便是又如何?莫非要逆来顺受委曲求全?”
白玉堂抬起眼,狠绝道:“五爷一刻也受不了。”
少年锐气夺目又耀眼。
包拯喟叹,“怪道展护卫如此爱护,白护卫性子,本府也甚是喜欢。”肆意又张扬,怎能不让人向往。
白玉堂一时没能醒神。
心想怎么扯到这个?
不过他还是道:“不可能,早先展昭还说……”
白玉堂突兀闭口不言,眉头微蹙,已然察觉不对。
包拯意识到这便是今日白玉堂突然下定决心的缘由,即便不是根源,也必然在其中推波助澜,当即趁热打铁:“白护卫不妨同本府说一说,多个人出主意也好过自己胡思乱想。”
白玉堂犹豫片刻,将卢方与展昭说的和盘托出。
包拯始终沉思,听到最后,觉得有趣,“白护卫以为,展护卫是意在警告你多加收敛?”
“原先是这样想的。”
但眼下知道这些倏然发现许是他想左了,展昭早已知道林春曙的事,林春曙今日牢狱之灾全因失言,卢方又何尝不是说了错的话。
可展昭要他转告卢方切莫妄言,没要他如何。
与其说展昭在暗示他什么,不如说他真的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展昭告诉他这里是虎狼之地,但之后呢?
展昭说,哪个人不是小心翼翼。
这里面,展昭姿态坦荡,没特意暗示他。
看少年神情,包拯晓得他已经悟过来了。他低头饮了口茶,问说:“白护卫可知道,为何尊兄有六品职,而你是四品衔?”
白玉堂唇角一翘,笑了一声,“大人这是要我自夸?”
相爷毫无防备,闻言诧异地笑了,“白护卫真令本府耳目一新。”
但随即相爷问了一句白玉堂答不上来的话。
包拯说:“那白护卫不妨再猜一猜,为何展护卫能实领护卫职,而你是品衔?”
看相爷模样,与他单纯的不如展昭是不相干的。
白玉堂想了一圈,想不到那个答案,便道:“请大人赐教。”
包拯道:“因为官家厚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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