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孟凡的父母只给沈肆打过一通电话，说话的内容很简单，他们把孟凡的遗书转交给他，希望他帮忙办理孟凡的丧事。
遗书仅有短短几行字。
“我死后，把有用的器官都捐了吧。我不希望自己有一个浮夸的葬礼和愚蠢的坟墓（也没有人会为我哀悼），所以火化后，还请把我的骨灰放置好，当然直接倒掉也没有关系。如果没死透也请不要再救了，我可不想这样生不如死地活着。”
于是沈肆按照遗书所言，一步步办理丧事。他给孟凡选了个粉红色的陶瓷的骨灰盒，那是她生前最喜欢的颜色。把灰白的骨灰倒入盒中后，他捧着骨灰盒去拜访了孟凡的家人。
开门的是她的弟弟，他以一种不屑的眼神瞥向孟凡，啧了一声。“这玩意的颜色真丑。”他说。
听到这话，沈肆抱着骨灰盒，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他径直走到自己家中，把骨灰盒放在了一个阳光照得到的地方。
随后他静静地坐在沙发上。
忙碌过后是无所事事的空虚。一旦放松了下来，脑海中便会浮现起无数的念想。
沈肆拼命抑制住，叶小野和孟凡的声音却还是不断响起。
两张早已蒙上灰的结婚证，两个精心制作的三明治，一部共同喜爱的电影，两杯装有球形冰的威士忌，一场豪赌，以及一次海边的长谈……他也曾拥有过一切。想到这点，心中的烦躁感便又增了几分。
他又想起了那个不可能兑现的誓言。
叶小野那家伙，凭什么一言不发地闯入我的生活，把我的生活搞得一团糟后又理所应当地离开啊！沈肆感到怨恨。可是是你要求他离开的……怨恨的对象不是谁，正是他自己。
他恨透了这样无能的受命运摆布的自己。
已是晌午，肠胃以咕噜声发出抗议，沈肆觉得有些饿了，于是点开了和叶小野的聊天界面。键盘闪出的一瞬，他才恍然想起叶小野再也不会出现在自己的生活里了。
沈肆删掉了和叶小野的所有通讯方式。
然后他走进厨房，打开冰箱。
冰箱里还有一些叶小野买来的剩余的排骨，他打算试着做最喜欢的糖醋排骨吃，便开始跟着教程做菜。
一顿忙碌后，他端着一盘焦黑的不明物体走到沙发上。
明明是按教程一点点做的，怎么会长成这个样子？筷子停顿许久才落下，夹起一块塞进嘴里，呕吐感立即充斥口腔。艰难地吞咽后，他放下筷子。
早该料到的吧，你那糟糕透顶的厨艺……可叶小野总能三下五除二地烧出一道道佳肴。有一个声音对沈肆说。
他有些不舍地倒掉了排骨，以几个苹果和一杯水草草解决了午餐。
饥饿散去后，空虚再次漫上心头。
百无聊赖的沈肆躺在床上，打算睡个午觉。盖好被褥，他本能地伸出手去帮身边人掖一掖被子。
叶小野总是在晚上要么把被子踢掉，要么死死拽住裹着不放。他也问过叶小野为什么不去次卧睡觉，他给出的答案是：“我怕黑，你说过的吧，如果怕黑的话也可以和你一起睡。”
“虽说可以，但是你怎么会怕黑呢？”
“那有什么可奇怪的。”叶小野笑道，“和你怕一切和狗有关的东西是一个道理。”
“我那是小时候被邻居家的巨型犬咬了一口，险些截肢而落下的心理阴影。”
“我也是。以前我一在工作上出现疏忽，我的父亲就会把我关进又黑又窄的地下室里，久而久之我就开始恐惧黑暗，当然也会恐惧狭小的空间。”
沈肆深知叶小野由痛苦编织成的童年——他近乎每晚都会做噩梦，嘴里嘀嘀咕咕地念叨着“救救我”“求你了”之内的字眼，亦或是摆出挣扎与防御的姿势。每当这时，沈肆便会靠近一些，紧紧搂住他，轻拍着他的脊背。叶小野的呼吸声也会在他的安抚下渐渐平稳。
那现在呢？他还会做噩梦吗？他的父亲还会把他关起来吗？
他有些后悔把叶小野交给那种人渣了，但是他不得不这么做，而且即使不这么做，叶子欲也总有一日会采用强硬的手段将他夺回。他们之间的故事只可能是悲剧，这在他们相逢的那一瞬便已注定。
这下沈肆彻底睡不着了，只得爬起来，坐回沙发上。
他望向阳台，那里出现了叶小野晾晒衣物的身影；他瞟向电视机，回想起和叶小野整夜不寐，吃着零食看着古早电影的场景；他转而注视身边，沙发的凹陷还残留着叶小野存在过的痕迹。
目光不知应落在何处，他索性合上双眼，脑海中浮现的仍旧是和叶小野间的点点滴滴。
沈肆再也受不了了。明明已经离开他了，和他断绝关系了，为什么还总是想起他……这种想法愈强烈，对死亡的恐惧又是增加。
他不想死。
这一辈子，他从未有过如此沉重的**。
忽然沈肆咳嗽了一声，星星点点的血液喷洒在地面。
窒息感攀上鼻腔，每一次呼吸时空气都如刀刃般划过猩红的肺，他伸出手扼住脖子，不住地干呕着。
眼前的景象渐渐发黑，脑中的记忆如走马灯般闪现。
叶小野，叶小野……全都是那个可恶的叶小野……
他挣扎地大口吸入氧气，连连喘息，跌跌撞撞地扑向了床头柜上的纯白陶瓷花瓶。
那里面是那朵叶小野赠予他的野花。
花的生命力异常顽强，在疏于照料的情况下仍旧开得烂漫，每片花瓣都在金灿灿的阳光里肆意绽放。
他至今也不知道这束野花的名字。
骨节分明的手指夹住花瓣，沈肆猛的将那抹纯白撕扯下来，花瓶随之摔在地，裂成数块碎片。仿佛感知不到疼痛般，他赤足踩在碎片上，殷红的血液浸染了花朵。
他俯下身，一片片撕掉花瓣，直到仅剩那瘦弱的茎。
然后他直起腰，俯视着地上的一片狼藉，嘴里还在疯癫地喘着气。
他要离开这里。
逃离这个冰冷的城市。
逃离这个缺氧的荒谬世界。
哆嗦的手从口袋里取出硬币，沈肆指尖一拨，注视着硬币跌落在沾满鲜血的掌心间。双手一合，他深深吸气，殷切盼望着会是他想要的结果。
在一次又一次喘息声中，他摊开手。
是正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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