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中一只虫人用蓝绿色的眼睛打量了她一下,随后伸过一只触角搭在她前额,似乎这样就能确定她先前那番话的真假。随即抬臂一挥,一阵阴风扫过,魅羽身后的蛛网纷纷碎落。
魅羽从小门跟着这些人离开,来到一个明亮宽敞的山洞中,洞里有油灯和火把。再细看洞中的布置,虽然壁画和家具都很陈旧了,但、但这分明是个佛堂啊。首位上有尊斑驳脱漆的佛像,垂幔都已破烂不堪,下方倒是供着鲜花和水果,点了不少香烛。佛堂两侧貌似还有通道或偏殿。
她记起兮远曾和她们姐妹们说过,六道中只有畜生道没有单独的地界,是和其他道众生混在一起居住的。然而除了民众们日常见到的那些动物,还有不少躲在隐秘的地方。这些动物都是有灵性、懂修道的。有的是自己开悟,比如魅羽曾多次使用过的那个愣乙八卦阵,其创始人愣乙真人本是只松鼠。还有的则依附于人道天道的一些修行者,例如上次在螺永村见到的牛羊,便是兮远派去保护涅佩佩的。
正想着,不知从哪儿飞来一团黑影,落到她面前。魅羽定睛一看,不知自己被烧伤的皮肤还能否起鸡皮。
此人——此虫——比修罗人还要高大。模样吗,比卫兵们更像人一些,但乍一望去还是搞不清有多少条胳膊腿、多少只翅膀。额头有两只威武的触须,眉骨突出但没有眉毛,双目在黑暗中发着橙色的光,皮肤如坚韧的树皮。有两条带爪子的胳膊,另有两条螳螂一样的手臂,前臂如乌刀一般锋利。腿上肌肉虬扎,背后的三对翅膀大小形状各异。
魅羽冲对方恭敬地行了个礼。“阁下应当是这个山谷的王吧?幸会幸会。来得匆忙,忘了从隔壁带几颗人头过来做见面礼,请莫见怪。”
“进来说话,”虫王居然开口说了人话,并叫魅羽随自己走去一间偏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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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像个会客厅,桌椅橱柜和各种摆设都是上等古玩,只是年岁太久有些破烂。
“你是来偷水的?”虫王坐下后,问。
“回王上,是来取水的,不能算偷吧,”魅羽说,“此湖乃天地赐予众生的福利,凭什么给那些外来人霸占着?要说偷,他们才是贼。”她特意强调了“外来人”三个字。
虫王点点头,同她简要说了下这里的历史。在过去的多少万年里,由于山顶湖中有续命神水,这一带的生物早已长生不老,用“成精”来形容最为合适不过。下暴雨时湖水还会溢出,所以峡谷中尽是奇珍异草。
然而无所有处天人到来后,大机器轰隆隆地开山伐木盖楼,被惊扰了的动物们纷纷跑到峡谷中躲避。虫王——那时的虫王是现任的祖父——气不过,曾率领一众虫兵蛇将去骚扰过基地人几次。基地人怒了,一连五日,每日往峡谷中扔数颗□□。植被尽毁不说,动物们也死伤大半。祖父被烧成重伤,父亲被烧死,年幼的虫王在几乎是弹尽粮绝的情况下,经历了数不尽的艰辛才熬到今日。
“我带你去看看祖父。”
虫王领她又进了一个内洞,地上是厚厚的软草铺成的一张大床。床上躺着只全身灰白、肢体羸弱的老虫王,翅膀早被烧光,胳膊腿细得似乎一碰就断。双目紧闭,只是肢体偶尔的抽搐表明他还活着。
看完祖父,二人回到会客厅。
“他老人家其实早就生无可恋了。一直坚持着不肯咽气,是希望能请位高僧前来为他超度。然而目前这么个样子,”虫王用爪子指了指上方,“人家谁愿意来?”
魅羽能理解。畜生道的众生若是不能当世悟道或修成人身的话,下世投胎再修,依然举步维艰。除非由高僧来超度,才能生在个与佛道有缘的好人家,事半功倍。
“王上,看来我是来对了。小女子虽不是高僧,倒也跟着高僧做过几年和尚。超度这件事还是做得来的。”
“真的?”虫王闻言变色,站起身,冲魅羽恭敬地行了个礼。“若能超度祖父,本王甘愿为女菩萨驱使。”
“王上客气了,”魅羽也起身,“皇祖父宽厚仁爱,却为奸人所害,但凡有良知之人都不会坐视不理。只是,此处看着原本就是个佛堂?”
虫王点点头。“通世湖到底是怎么产生的,至今是个谜。只不过,从祖上有记载的时候起,谷中便有尊巨佛壁雕,所以应当是与佛国有些渊源吧?为感念佛祖们的慈悲,大约在千年前,祖上特意请了南阎高僧前来,帮着建了这座佛寺,同时教众弟子们念经修道、弃恶从善。”
怪不得会说人话呢……等等,人间来的僧人?“不知是南阎的那座寺庙?”
“龙螈寺。”
魅羽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在这样一个偏远的天界、诡异的峡谷中,居然能听到龙螈寺的名字。一千年前是哪位高僧在做堪布,她自是记不起来了。然而那依然是陌岩的师祖,也是她的师祖,这让她心头五味杂陈,对这个怪洞和眼前的虫人都多了一分亲切感。
至于为何是龙螈寺,枯玉禅乃是龙螈寺的传世之宝,想来有此宝物在手,从人间往来四天王天会方便不少。
于是魅羽稍微布置了一下法场。给老虫王刻了副灵牌,又让多点了些蜡烛。白蜡既是昆虫分泌物,这里自然不缺。随后连诵了几遍《大悲咒》、《往生咒》、《地藏经》和《阿弥陀经》。老虫王原本因苦痛紧紧皱在一起的面容舒展开来,并通过灵识冲魅羽说:“多谢法师。是暗世界的人、不肯、放那些实验人……当心、当心……”
当心,魅羽暗忖,当心谁?当心暗世界的人,还是无所有处天的人?正想着,老虫王面露笑容,归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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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完法事后,虫王命手下端来新鲜的蔬果。魅羽早就饿坏了,也跟只虫子一样吭哧吭哧地啃了一大盘。
“我上辈子是只鸟,”她边吃边含糊地说,“做鸟挺好的。”
吃饱后,见虫王离开了一下。回来的时候手里捧着个玻璃坛子,里面装着水,坛口用半透明的叶子封着。看坛子的样子,像是山峰上探照灯的外罩。
“原本是给祖父留着的,现在也没用了,”他边说边把坛子递给她。
“这……”魅羽不知说什么好。虽说虫人们就住在通世湖的下方,可上面的情形她熟悉,日夜都有无人机监控。虫人们要想取这么一坛水,不知得付出多大的代价。
“我们这里有地道通向谷外,”虫王又说,“起先被基地人堵过多次。后来他们堵我们一次,我们就往他们的地道中扔马蜂窝。现在基本上井水不犯河水。我送你出去。”
“谢谢王上慷慨相赠,”魅羽抱着坛子朝虫王鞠了一躬。“王上指明去路,我自己飞出去便可。”
虫王瞅了她一眼。“我飞得比你快。”
于是领魅羽来到地道口,伸爪从后方抓住她的双臂,魅羽怀里紧抱水坛,二人一上一下在地道中飞。起先因为地道狭小弯曲,速度不能太快。飞了大概一炷香的时间,突然从地道中跃出。魅羽终于见识了什么叫一飞冲天,几乎是眨了下眼就置身于碧空中、白云上。之前耽搁了那么久,现已日上三竿。
她回头瞅了一眼,通世谷的山峰在迅速变小。当然,以无所有处天人的科技,没多久就发现了她,四艘大小不一的飞船以难以置信的速度追了上来。万幸的是前方空中也有支几十艘船的舰队正在赶来。应当是冯校尉担心她,等不及傍晚便前来支援。
身后的追兵立即调头往回飞。倘若大罔山基地的军事力量同修罗在四天王天的兵力正面交锋,修罗未必讨得了好去。这次只是应付刺客,基地并未做好正规战役的准备,单靠这四艘船对付修罗军无异于送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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魅羽同虫王道别,登上了来时乘坐的鬼影舰,立刻有几个军医围上来给她处理枪伤和烧伤。冯校尉看似有一肚子的问题要问,不敢插嘴,只得在一旁关切地注视着。
闲杂人等都退下后,魅羽疲惫不堪地半躺在躺椅中,伤口和皮肤在护理后没那么疼了,这才和一旁的校尉说了经过。此时船已快到天洞,其余修罗战舰护送至此,纷纷掉头回四天王天的营地。过了天洞就是前庭地了,那些基地人应当还不敢去前庭地滋事。
“真是不可思议,”冯校尉听后摇了摇头,“我在四天王天那么多年,那些基地人虽然赖在大罔山不肯走,却也从不外出生事,想不到竟是在干这种勾当。待将此事禀告法王,以法王的个性,免不了又得添个战场了。”
魅羽现在无暇忧心打仗的事。天色在逐渐转暗,并下起雨来,鬼影舰已经开到全速了。她时不时走去甲板上看,也不知道铮引怎么样了,真希望自己能像虫王飞那么快。
天黑了,修罗基地的点点灯火在雨中摇晃着跃入眼帘。魅羽抱起水坛从甲板上跳下。她等不及降落时的减速,孤身朝地面飞去。已经记不清这是第几次在前庭地飞了。第一次来这里的时候她和铮引还是新兵,结果就遇上了他化天的偷袭。当时她挽着他的胳膊,带着他飞上半空,快要追上伤兵船的时候他将一只带绳的箭射入船尾……
她今年还不到二十二岁,然而却时常想,等她老了,很老很老的时候,等她躺在床上快要死去的那天,她的脑中都会回忆些什么?不会是那些收获荣耀的时刻,也不是打败敌人后的自豪。没有人喜欢挫折,然而让人毕生难忘的却往往是那些最艰苦的年代,当自己还是个默默无闻的小人物的时候,以及那时在身边陪伴过自己的人。
脚已落地,统帅府的大门应该在前方不远处,但她看不见。站在她面前的是一排排的修罗士兵,雨越下越大,这些人却纹丝不动如同石雕。一旁的操场上,修罗帝国那面常飘不落的五角兽旗正在一寸一尺地向下降着。她拨开挡在前方的人群来到门口,门上方两只昏黄的灯笼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
抱着坛子冲进客厅,屋里站满了修罗三军中级别最高的元帅和将领,有些老人在她来修罗前就一早退休了,今天还是第一次碰面。她想推开他们,却忽然没了力气。“快闪开、让我救人”这句话堵在嗓子眼里喊不出来。如同陷在午后睡得很深很沉的一个梦中,坚信是梦,但醒不过来。
不可能。一向都是个很听话、很有耐心的人啊,这次怎么说话不算话了呢?她已经按时赶回来了,他却终于不肯再等她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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