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第110章 但为君故

安顿好赵姝儿歇下,黎慕白吹灭烛台,只留下小小的一支,一点朦朦胧胧的光。

屋外,缺月悬空,星斗璀璨,虫鸣此起彼伏。

赵曦澄反剪双手,立于青瓷水缸的一蓬荷花前。王赟离他身后稍许站定,二人似乎在一同低声说道着。

看到黎慕白进了院子,二人止住言语,齐齐转首望向她。

黎慕白赶紧快步走过去。

“姝儿的伤势究竟如何?”赵曦澄问道。

“应无大碍。”黎慕白轻声回道,一壁四下里瞧了瞧。

王赟忙道:“但请放心,这两处院落,俱有我带来的人在把守。”

赵曦澄亦示意她直言便是。

黎慕白这才说道:“郡主身上的伤,我都细细看过了,大都是皮肉伤。”

“那为何郡主她之前一直昏迷不醒?”王赟问道。

黎慕白苦涩回道:“昏迷不醒,是因为郡主遇到了可以安心托付之人。”

许是被这久违的月色星光触动心肠,她低低叹了口气,抚了抚近在跟前的一枝荷,似自言自语:“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为君故,沉吟至今。”

赵曦澄若有所思睇了她一眼。

王赟亦看着她,攥紧了手。

黎慕白放开荷花,见两人依旧不明所以地望着自己,只得继续解释:

“虽然郡主未与我提及途中之事,但我估摸,郡主应是受到了极大的惊吓,又连日不曾好好进食,以致整个人处于极度紧张状态。是故,她在看王大人您后,便再也支撑不住,昏睡过去了。”

王赟苦笑着,点头道:“是我一时想岔了。”

他常年断案审案,的确见过有犯人招供之后就昏迷了的情形,现经黎慕白稍稍一提,便立时明白过来。

“既是如此,大夫暂时无须请了。”赵曦澄吩咐王赟,“王寺卿,郡主之事劳累你了,你下去歇息罢。”

王赟躬身道:“殿下言重了,臣先行告退,也请殿下早些歇息。”

随即施礼而去,回了东厢房。

黎慕白正要提起赵姝儿离京之故,赵曦澄却道:“进屋再说。”

正屋里,暖暖的烛光映得案上的佳肴色泽鲜亮,令人望之便禁不住食指大动。

黎慕白本没觉得饥馁,但此刻亦被勾起了食欲,见赵曦澄在食案边坐下,便也忙坐下,端碗抄箸,大快朵颐。

食讫,赵曦澄方命她道出赵姝儿离京缘故。

黎慕白叙完,又把赵姝儿想要暂留西洲的念头亦一股脑儿说了。

“殿下,我明白眼下正值多事之秋,秘密护送郡主回京乃为上上策。但郡主伤的虽在皮肉,可此刻也委实不宜长途奔波,不如待她伤恢复得差不离了,再行安排,可好?”

赵曦澄正在看着王赟带来的公文,只“嗯”了一声。

黎慕白见他并未明确应允,心中不由忐忑。

她已答应赵姝儿向赵曦澄求情,但亦知赵曦澄为何要执意送赵姝儿回京。

一来,赵姝儿为端王爷独女,身份贵重自不必多言,更为要紧的是,赵姝儿正待字闺中。

倘若赵姝儿私自离府远走西洲之事被泄露,届时,将于赵姝儿的声誉极为不利。

且看庆阳长公主那件上巳节的陈年旧事,便知即便是皇室贵女,亦不得不顾及身为女子的名节。

二来,西洲于她和赵曦澄而言,已成不测之渊,当下他二人更是如履薄冰,尚且自顾不暇。

赵姝儿此时留下,稍一不慎,便如池鱼幕燕。

再者,若是赵姝儿的真实身份被有心之人知晓并加以利用,那么,西洲这一潭水,将要变得益发混浊。

思及至此,她补充道:“其实,我也不希望郡主留在这里,毕竟——”

“既然她来都来了,便让她留下罢。”赵曦澄停顿片刻,“‘但为君故,沉吟至今’,你说得很好。我忘了,姝儿她已非孩童,但愿她将来不后悔今日做出的抉择。”

黎慕白不意赵曦澄如此爽快地同意了,忙不迭点头道:“我相信,郡主她不会后悔的。”

她的声音有种坚定的干脆,又被风拂得柔软,更像是说给她自己听一般。

赵曦澄忍不住抬眸看她。

她正支颐坐着,头虽歪向他,可两扇浓密的睫羽耷拉着,使得一对眸子恍如笼了濛濛的水烟。

霜色的月光侵染着她的腮颊,带着催颓的凉。赵曦澄只觉在一个温暖的春里打了个盹,醒来已是秋色连天,白露泠泠。

他忽觉有些窒闷,丢开公文踱到窗畔。

窗外的景致落了一层淡淡的白,失了余热,风卷着一点大势将去的凄清,把他低低的嗓音曳得飘忽迷茫——

“那年,你可有想过去退掉赐婚?抑或——我的身份甚是寻常,你会不会——直接离家远走?”

黎慕白正在思忖着日后如何安置赵姝儿方可周全,只把他的言语听个半明半白。

正准备上前请他再道一遍时,却见他在专注地望月,一角衣袂欲展不展,如沾了夜露的梨花,几分沉凝。

她顺着他的视线眺去,只见木樨梢头,一弯细月亮如银钩。

薄薄的月色衔上幽幽的荷香,湿了他的衣摆,又湮向她。

草间的虫呶呶唧唧,似乎在为今宵月钩哪一端更为尖锐而争执不休,一副誓要打破沙锅吵到底的做派。

她走过去,问道:“殿下,我——”

赵曦澄的手已捏得死紧。

他截住她的话:“姝儿一向我行我素,想必端王叔应也深知她的性子。”

又怕她继续回答他的问话,他再道:“姝儿既为王赟相救,今夜我已令他悄悄往京中递了消息。稍后你去告知姝儿,她若能做到不踏出她那院子半步,我便允许她留下。”

黎慕白忙应道:“是,我会一字不漏转达!”

心中却颇觉为难——赵姝儿那性子,纵使她亲口答应了,又能做得到吗?

“殿下,那我先去照看郡主了。”

“等等!”赵曦澄转过身,望她片晌,“王赟——他是父皇派来西洲查你家失火案子的。”

她顿凝固一般,半日方道:“我记得殿下跟我说过,殿下曾跟陛下请过旨来西洲的。”

赵曦澄颔首道:“据王赟所言,是父皇得知我们在西洲边境失踪后,便派了他急速赶来西洲襄助。”

他垂下眸子,随手抄起一根签子,拨着窗下一盏银釭的灯芯。

“我们曾在山涧旁落过脚的那处小院落,其实——是父皇之意。”

黎慕白闻言,瞪大双眼定定看着他。

他的下颌,比先前多了一笔锋利,有些急峰险峦的意味。

“我也猜不透父皇的用意,也许,也许——”他语调艰涩,毅然迎上她的目光,“不过,我既已应诺,定会陪你查个水落石出!”

夜风忽大,烛光一阵跳跃腾挪,拽上他们的影子掼来甩去,犹如一只无形的猫儿在肆意逗弄穷途末路的小老鼠。

她深吸一口气,退开一步弯腰行了个礼,道:“夜深了,殿下早些安歇罢。”

言讫,三两步跑出了屋子。

因赵姝儿有伤在身,而王赟随行的人手里并无女子。

是以,黎慕白主动承担起照顾赵姝儿的任务来。

赵姝儿已在内间的床榻上安寝。

连日的担心受怕,使得赵姝儿的睡眠很差,呓语不断。

黎慕白轻轻拭去她额上的冷汗,又轻言细语安抚,直待她彻底平静下来,自己方和衣去外间榻上躺着。

夜阑人静,月沉星没,连虫鸣亦歇了,低低的难以为继。

她忆起自己先前睡眠时,怕亦是如赵姝儿当下这般极不安稳模样,一下又忆起进京后的一连串事······

梦梦铳铳间,脑海里又浮现出从京畿回西洲的情形,手习惯性地往身边一摸。

触手生凉,清润细腻,不是剑,而是他赠予她的那支赤玉彤管······

开市的鼓响起,遥夜翻过,天气暑热如常。

赵姝儿经过一夜休整,精神头大为好转,黎慕白也略略松了口气。

她刚服侍完赵姝儿换过药,转运使江达安与节度使罗望霆、知州裴文栋、通判汪致远等,就已亲至驿馆。

罗望霆领着侍卫在驿馆四处巡视一番,以赵曦澄身份贵不可言为由,直接提出要增加防守的军士。

赵曦澄沉着脸,直接拒绝了罗望霆的提议。

江达安忙笑道:“殿下,下官已在西洲最好的菡萏阁里设了筵席,恳请殿下屈驾移步。”

赵曦澄斜睨众人一眼,道:“江大人,你可能不了解本王的脾性。本王从不食用相同的饭食,包括茶酒。若今日筵席不合心意,可莫要怪本王甩脸子。”

江达安面色一僵,赔笑道:“殿下,菡萏阁的饮食素来以独出心裁为名,定有殿下未尝过的。”

赵曦澄冷哼一声,摆了摆手。江达安这才退下,转身吩咐裴文栋。

罗望霆对赵曦澄的做派早有耳闻,今亲眼一见,仍觉不适,心道所幸他的侄女小绮未嫁进凉王府去。

一下又想起小绮青春年华便已深埋泉下泥销骨,凶手虽不是赵曦澄,却也因亲事而起。

登时,他对赵曦澄又添上几分厌恶,站在一旁亦不再言语。

俄顷,几名装扮妍丽的女子盈盈上前来,朝赵曦澄与王赟福了福身子:“奴婢见过殿下,见过大人,给殿下与大人请安。”

裴文栋笑道:“殿下,王大人,驿馆里的那些个衙役,都粗手笨脚的,下官恐他们伺候不周。这几名侍女倒是伶俐,很会服侍人。”

另一厢,黎慕白换好男装,又易了容,准备随赵曦澄一道赴宴。

“白黎,能不能悄悄儿捎上我?”赵姝儿扯着黎慕白的衣角不放。

黎慕白无奈,笑道:“郡主,殿下有言,郡主若想留下,就得不能跨出院门半步。”

赵姝儿撇了撇嘴:“唉!我这位四哥,一向是说得出做得到。白黎,我不去便是。”

赵姝儿撇了撇嘴,放开黎慕白的袖子,把头萎靡垂着,兼之身形消瘦,益发的孱弱可怜。

黎慕白心生不忍,拉着她的手哄了哄,许诺定给她带好吃好玩的回来。

赵姝儿方展颜,让黎慕白安心去赴宴,并强调不会给他们添乱。

比及黎慕白赶至驿馆正厅时,只见一群俏丽的女子,鹌鹑状缩在一旁。

赵曦澄面色铁青,瞥见她过来了,方稍稍转霁,抬脚朝门外行去。

江达安等一众人忙跟上围随着,唯裴文栋仍在与王赟躬身赔笑:“王大人,那这些女子——”

王赟亦看到了黎慕白,朝裴文栋苦笑道:“裴大人,快让人散了罢,殿下他素来爱清净的。”

裴文栋拭了一把汗,将那群女子挥退。

注:“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为君故,沉吟至今”,引自东汉末年·曹操《短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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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0章 第110章 但为君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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