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4章 曲醉桃花

錾刻如意云纹的紫金铜炉里,银丝细炭一寸一寸燃烧,又一寸一寸化成灰烬。

风虽轻,却逮着帘子罅隙使劲钻,扑朔着碳灰四下里飞卷。

车厢内有些迷离徜仿。

车外,立着的人是六皇子赵暄洁与七皇子赵明淳。

赵曦澄拉衣领遮住肩上的伤,隔着车窗笑道:“六弟,七弟,前面即是我的府邸,不如请进府叙话?”

“四哥,我与七弟特意前来恭贺你,不虞机缘凑巧,居然在这里就遇上了。”是六皇子赵暄洁的爽朗之声。

“四哥,恭喜恭喜!”七皇子赵明淳道。

“四哥,择日不如撞日,恳请四哥赏个弟弟们一个脸,移步樊楼,如何?”赵暄洁笑道。

“六弟,莫不是你想拉上我装幌子?”赵曦澄亦笑道。

“四哥真料事如神。”赵暄洁笑叹道,“知我者,四哥也!”

赵明淳笑道:“四哥,是六哥想听一个琴绝的弹琴,说她的琴天下第一。今日,我沾沾四哥的光,觍着脸去饱个耳福。”

“哦!”赵曦澄笑道,“六弟,你向来只喜欢听笛,何时转的性子?”

“这不,我最近觉得偶偶听听琴也不错。”赵暄洁笑道,“四哥,我知道你素日里不喜吟风弄月,所以单单安排了一个琴伎而已。”

赵曦澄道:“好!为兄先谢过!去樊楼!”

马蹄声杂沓响起,黎慕白感觉到车厢缓缓调转了方向,接着行进。

赵曦澄打开天青色药瓶又服了一粒药丸,随后一手扯掉肩膀上的绑带,从怀里掏出一个深碧色瓷瓶,打开塞子就要往肩膀上倒。

黎慕白见他撒药的手直发颤,忙上前抢过药瓶。

伤口有点深,她皱了皱眉,转眸一看,但见赵曦澄双目微阖,眉头深拧,紧抿的唇浅淡得几乎要跟面色分不明了。

马车辘辘,不断甩下轧轧之声,如同催促的鼓点。

流风拂拂,不时掀起帘子,似要窥伺什么。

她不敢耽误,把帘角压好,忙给他的伤上好药,又见换下来的绷带满是血,犹豫片刻,终是背过身去,撩起自己的外衣,“咔擦”几下,从中衣下摆撕下一长截。

转身,却见赵曦澄已不知何时睁开了眸子。

她看着手中布条,上面似乎还留有一点汗味,脸立时又窘又烫,一下有些无措。

赵曦澄重又闭上双目,抬起受伤的胳臂。

她咬了咬牙,上前包扎。

包扎时,她的指尖无意触碰到他肌肤,立时,一股凉意传来。

她愕然。

此为失血过多之症状,怪不得他要在车厢内放炭炉。

车一如既往地稳当当前行,把碾碎的阳光折一点,借着风在帘子上描摹。

一帘日影变幻莫测。

车内,暖气袅袅。

赵曦澄精神稍稍好转,示意黎慕白打开座椅下的柜子。

黎慕白依言,拉开镂刻着泥金祥云瑞兽纹样的乌漆柜门,掏出一只绛紫色梨纹锦缎包袱。

打开,拿出一件深紫长袍。袍子领口与袖口镶的是金线绣如意纹滚边,比他身上穿的那件要素净一些。

此外,包袱里有不少洁净绷带。

她手一顿,对于赵曦澄之前欲言又止的眼神,此刻方觉悟过来。

赵曦澄接过她递来的衣裳。

她红着脸与他拉开几步,转身静候。

面前的窗上,挂着秋香色锦帘,帘上绣满缠枝花样。花枝叶蔓相缠相绕,绵绵无尽。

车后,跟着六皇子赵暄洁与七皇子赵明淳的车。

她忆起母亲曾跟她提过此二人。

昔时,因她将来要嫁入天家,母亲便把所知道的宫里情形给她讲一讲,但不甚详细。

六皇子赵暄洁,年十八,淑妃所出,十岁即被封为兖王,其正妃为英国公嫡孙女,其外祖父为御使大夫周瀚。

七皇子赵明淳,当今皇后郭清梧之子,与赵暄洁同年出生,只晚些月份,又与赵暄洁同时封王,封号冀王,其正妃为翰林学士张贡之嫡女,其外祖父为当朝太师郭宥廷。

郭宥廷是大将军出身,在朝中颇有威望。

······

“过来收拾!”赵曦澄低声吩咐。

她深吸一口气,过去把染血的袍子与粘血的绷带蜷成一团,与包袱一同塞到柜子最底处,关上柜门。

帘外,人声渐次鼎沸,未几,又慢慢静下来。

马车徐徐停下。

下车前,赵曦澄瞅了瞅黎慕白,嘴角不由轻轻一抽。

黎慕白不明就里,以小厮身份服侍他下车。

甫一落地,她就听到一道爽朗的笑声。

她垂着眉眼,跟在赵曦澄身后,规规矩矩行礼。

“四哥,这小厮咋这么黑?我好像没见过。”赵暄洁打量着黎慕白,意味深长地笑道,“一路上四哥还把他藏在车厢里,看来这小厮甚合四哥之意!”

赵明淳亦笑道:“这小厮黑是黑了一点,不过眉目倒挺别致的!”

“眉目别致?七弟,你——”赵暄洁指着赵明淳一阵大笑。

赵曦澄回头看了看,只见她低眉顺眼地站在那里,黑乎乎的脸,眉心一点重重黑印像乌豆一颗。歪扭扭的眉,如两条毛毛虫在争抢那颗“乌豆”。

赵曦澄嘴角微不可见地又抽了抽。

黎慕白垂头静立,第一次被人点评眉目别致,诧异之下忽忆起赵曦澄曾拿石黛在她面上涂抹过,登时回味过来,又不敢怒瞪那个始作俑者,只好暗把银牙紧咬,窘得要找个地缝钻进去方好。

一穿褐色绸衣的中年男子满脸堆笑迎上来。

此人正是京城第一大酒楼樊楼的老板,徐岩。

他微弓着身子,一张胖脸像刚出笼的大炊饼,躬身陪在三位皇子后面。

一路上,他的恭维声川流不息,且花样百出。黎慕白只觉耳膜被他聒噪得隐隐作痛。

“徐老板!”赵明淳出声打断。

“哎哟!请冀王殿下快别这样称呼草民,草民受不起!草民在几位殿下面前,不过是一粒微尘,草民······”

“停停停!老徐!徐岩!”赵暄洁忙截住话头,“余音阁的琴霜姑娘可否到了?”

“到了到了,早就到了,琴霜姑娘正在二楼雅阁恭迎三位殿下。”徐岩点头哈腰回道。

黎慕白随着赵曦澄绕过粉油影壁,眼前一亮。

只见院里青石铺地,一池碧水曳出点点天光,池畔两株粗梅妆红,墙角处几竿翠竹滴绿,好个清雅的景致。

她瞟了瞟徐岩,看着他那面上的谄笑,委实难以想象此景会是出自这人之手。

几人又过一道月洞门。

门后,是数株桃树。树丛间,俏生生立着一座粉墙黛瓦的三层小楼。

楼上,一块乌漆匾额尤为夺目,上嵌髹红的“桃园”二字。

那字,笔势舒展,有如一枝娉娉婷婷的碧桃花。

一排身穿青布短衫、头戴青帽的小厮,正侍立于楼前。

赵曦澄等人正要抬步,几缕飘飘荡荡的琴音,如东风启信,遥遥细流而至。

冉冉间,琴音漫涌,似春覆大地,万物渐次鲜活。

黎慕白仿佛看到那枝上桃花在次第绽放,如云蒸,似霞蔚,层叠逶迤,堆香砌粉。

陡然间琴音拔高,直入云霄。一朵绯色桃花打花间冲出,扶摇飞往苍穹······

蓦地风停,琴音止,万物静。那绯色桃花像失了依托,如流星般往下坠,往下坠,往下坠······

坠到心尖,砸得她一震。

恍惚之际,琴音复又起,日光倾。只见那一瓣绯桃变作种子,抽出嫩芽,俄而生出枝叶,长出花朵,一树粉妆,灼灼其华,如诗如梦······

赵曦澄轻咳了一下。黎慕白忙收回神思,努力撇走心尖那朵绯色桃花,换成一副更为低顺的模样。

“好!好!好!不愧是琴绝!”赵暄洁连击三掌,赞叹之情溢于言表。

赵明淳亦大赞。

几人笑谈着步入小楼,来到二楼雅阁。

琴霜正立于琴前,戴着浅桃红细绢面纱,长挑眉,半垂着眼,眼尾平顺,着白罗衣白罗裙,整个人冰雕霜捏似的,唯有袖边裙脚处的浅桃红花瓣纹绣出一抹生机,犹如适才琴曲里蕴藉的万般情愫。

见赵曦澄等人进来,琴霜盈盈一福,弯身行礼。身后戴着白色面纱着白衣白裙的侍女亦忙跟着一起行礼。

礼毕,侍女捧琴,琴霜带着她告退。

徐岩去整治酒菜。

“四哥,你素日从不去瓦子,也不去锦屏街一带,今日一听,如何?”赵暄洁笑问道。

“果真堪称琴艺一绝。”赵曦澄笑道,“六弟你一向爱风雅,能入你眼入你耳的,必定是上品!”

“四哥谬赞!”赵暄洁拱手笑道,“京城好玩的地方可多去了。要是四哥哪日想起来要去逛一逛,尽管找我便是!”

“六哥准备怎样带四哥逛?曲心坊那边好像又制了新的曲子。”赵明淳笑道。

“七弟你真该吃个榧子!”赵暄洁“唰”地收拢手中的玉骨折扇,往赵明淳额角敲去。

赵明淳笑着侧身躲开,道:“我听母后说,父皇要准备给四哥选正妃了。”

“嗯,父皇今晨也跟我提起了,但我想推迟点。”赵曦澄道。

赵暄洁收回扇子,叹了一口气劝道:“四哥,你看我和七弟,比你小都娶妻了。你呀——唉!好不容易等到她及笄了,黎家却又突发意外,全家被一把大火烧了!唉!这也是你们无缘!”

赵曦澄暗暗扫了黎慕白一眼。只见她恭顺地侍立在角落,双手半握成拳,“别致”的眉眼规规矩矩低着,纤长浓密的鸦睫安安静静垂着。

“六哥又在胡说什么呢,以为人人都与你一样!”赵明淳边打趣,边轻车熟路避开赵暄洁挥来的扇子。

“我跟父皇说了,解决双钗案后再选妃。”赵曦澄道。

“唉!提起这双钗案,还真是诡谲,大理寺与刑部联合查案,至今都未理出个头绪来,真不知那凶手还要害上几人才罢休!”赵暄洁叹道。

“六哥放心,虽然大理寺卿王赟随父返乡了,但现在有四哥坐镇大理寺,我相信破案指日可待!”赵明淳道。

“七弟说得对!”赵暄洁敲了敲扇子,话锋突然一转,问赵曦澄,“四哥今天从刑部折回,应会路过宝积坊一带,可否在那里发现什么线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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眉中画之我凭破案惹桃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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