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青梅睁着纯澈的眼眸,有些呆愕。
魏衡笑意不自觉加深了些,说不清是觉得她滑稽,还是觉得她愚蠢。只是莫名的,令他想起诏狱里的方闻柳。那穷酸书生口口声声污蔑姜青梅狐媚勾引,只为了借他逃离姜府。
这样一个人,哪里会懂什么狐媚之术,否则……
心思蓦然顿住,魏衡难以想象自己怎么会冒出这种念头,皱起眉。
忽的偏过头去,冷下声音:“此事本官没与你商量,杀不成惠妃,就别回来了。”
镇抚使大人的脾气就像老虎屁股,只可远观不可亵玩,没一会儿就莫名不悦起来。
姜青梅也差不多快习惯了,就算他有各种骚操作,也不生气,只觉得这镇抚使是杀人杀多了,行为处事不能用寻常人来比较。
她不敢再问,安安静静地坐好。
……
魏衡说的那些话,直到夜里,姜青梅还在想。
她知道自己没有选择的余地,可这回要她杀的不是像方闻柳那样的负心汉,而是一个彻彻底底陌生的,毫无瓜葛的女子。
她真的能下手吗?
就算她当真狠心下手,魏衡偏偏把这样的重担交给她,不论是换成无期,还是天风,哪个都比她有胜算的多吧。真想不明白魏衡在筹谋些什么,也说不准,他只是觉得这样愚弄自己很有意思。
魏衡活得着实恣意妄为,想什么就做什么,一会儿高兴一会儿发怒,毫不在乎旁人的看法。如果他觉得看着自己这样的人为了刺杀皇妃而绞尽脑汁,觉得乐在其中,也未必不是不可能。
只是要苦了自己了……
姜青梅怀着这番忧愁的情绪,几天后,到了宫宴当日。
她一早起来,换上庭芜绿长衣,袖上刺有黄白相间的黄杏,腰间的天青色流苏宫绦随步伐晃动,燕燕轻盈,莺莺娇软,美得清新脱俗。
衣裳是昨日魏衡派的绣娘做好了送来的,袖口里面还有一个暗袋,专门用来藏那把匕首。
千斤重担似的将匕首放好,她仔细检查了一遍,反复确认会不会暴露。任何人进宫都是需要经过严密搜身的,虽然她没经历过,可想想也知那是怎样一副画面。
不过魏衡派来的人传了口信,说绝对不会被人发现,那语气还信誓旦旦,胸有成竹。她半信半疑地,有点不安,又觉得魏衡没必要骗自己。
再一次确认过看不出异样,姜青梅终于认命地叹了口气。
同上次归宁一样,这回也是无期陪同。一来为监督她任务做得如何,二来以防她出现不测。
只是出门时,却没有见到魏衡的身影。
说来奇怪,自从归宁那夜在马车上谈话过,她就一直没见到过魏衡。若有东西传递,或是口信,也是无期转达。魏衡这人神出鬼没,其实消失也情有可原,但她直觉里认为,每回魏衡忽然消失一段时间,就是去干些不可言喻的“坏事”,不是抄哪位官员的家,就是剿哪户富商的房。
姜青梅摸着袖里的匕首,隐约觉得魏衡消失跟惠妃有关,但很快拨浪鼓似的摇摇头,把脑子里的东西扫空,匆匆提起衣摆往外走去。
魏家距皇宫并不远,她在车内深思熟虑着“刺杀大计”,没多久便到了,马车被侍卫敲响,命令她们例行搜身。
她掀开车帘一角,看到那六七名威严高壮的侍卫,心里吓得咚咚跳。
不自觉摸紧袖口,惴惴不安下马车。
好在负责给女子例行搜身的是两名尚宫局的老宫女。
姜青梅被带到一间小屋里,目光紧紧落在老宫女身上,对方慢慢朝她靠近,手悬空地落在她肩膀上。并未碰到她,但那一刻心还是重重地一跳,快从嗓子眼冒出来。
这时老宫女却忽然收手往后退。
低头下,语气生硬:“夫人可以出去了。”
她错愕:“好,好了?”
怎么如此快,连碰都没碰一下?
老宫女没有再多说,脚步逃跑似的匆匆离开。
姜青梅一头雾水,跟着出去,在门口见到了同样搜身结束的无期,速度似乎比她还快些。
姜青梅面露诧异:“为何她们……”
“嘘。”无期示意她噤声,轻道,“魏家人进宫都是如此。”
“是陛下的意思吗?”
“不是。”
无期目光淡淡:“传闻魏家人曾被下过一种蛊,此蛊会转移到触碰蛊主的人身上,所以这些搜身之人,大都不敢太过尽责。何况魏家本就时常入宫,大人乃是陛下身边亲信,便更不会细查。”
姜青梅还是头一回听到这种坊间传闻。
“这是…真的吗?”
可她都跟魏衡靠近过好几次了,完了,她会不会已经中蛊了啊?
无期瞥她一眼,说不出是什么表情,片刻后扯开话题:“夫人,我们该赶紧去赴宴了。”
姜青梅本就不太信这种坊间传闻,被无期一打断,立马就抛到脑后,被一股即将见到皇后的紧张情绪锁笼罩。
她初次进皇宫,在此之前参加过最隆重的筵席便是家中祖母的寿辰。姜睿不许她出去,自然也不会带她参与其他筵席,以至于她所拥有的见识其实非常浅薄,仅有的几分学识,也全都是从书中窥探学来的。
而当这样的她,却能亲眼面见皇后殿下,姜青梅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的心情,就像是终日躺在池塘里吐泡泡的小鱼,有一日忽然看到了天边降临的西王母,鸾姿凤态,神光照耀,心中自然又畏惧又好奇。
这与和遇见魏衡时的畏惧截然不同,魏衡就是条千年的黑蛇妖,一张口就会吞人,遇见了只想拼命躲着。
但皇后是尊贵宽容的,她再怕也想见一面。
又何况,姜青梅以前就很敬仰皇后。
皇后年轻时在京城名盛一时,她出身武家,剑术一流,在男子中也能拔得头筹,可谓是巾帼英雄无与伦比。后来成为太子妃后虽极少再拿起刀剑,却仍旧有无数女子钦羡敬仰,将其当做人生典范。
姜青梅正好是其中之一。
她心扑通扑通地跳,感觉快要紧张吐了。
无期正走着,忽见少女停下来,小脸皱巴巴地看向自己。
“无期……我好紧张,你说皇后娘娘会不会不喜欢我啊?”
无期平静地垂着死鱼眼,“夫人不必担心。”
“真的吗?”
“皇后娘娘必然不会喜欢您。”
“那就好……啊?!”
她瞪大双目,“为,为何?”
“皇后与大人结仇,您不知晓吗?”
姜青梅如坠冰窖,她就知道!她就知道又是魏衡!
可是不对啊,魏衡既然知道皇后不待见他,那还让自己过来,就不怕恨屋及乌,让她当众出洋相吗?而且锦衣卫听命于皇上,怎会与皇后结下仇怨?
她试探地猜测:“大人不会是以前害过皇后的人吧?”
无期一顿,正要开口。婢女的催促声从前面传来,二人只得先快步跟上去。
日光流转,蝉鸣悠远,园林内传出女眷们银铃般的嬉笑,听起来格外和谐欢愉。
“镇抚使魏夫人到。”
一声高喝突兀响起,打破原有的平和。
嬉笑声骤然消失,所有人灼热的目光交集在一起,齐齐看向进来的女子。
姜青梅站在人群瞩目下,细密目光如同箭朝她刺来,她倏然攥紧了裙边。
那些目光里,她辨别出了嘲弄、同情、冷漠——
还有杀意。
…………
魏府书房。
棋盘上黑白对峙,虽不见血光,却可见无形硝烟弥漫,而这场厮杀也快临来最后一战。
魏衡手执黑子落于星位,对面,司马久立刻皱起眉头,开始挠头发。他抓了半晌,鬓发散乱,无奈叹气。
“行吧行吧,我输了。”
将多余黑子丢回棋盒内,魏衡收起目光,看向窗外。赫赫炎炎,烁玉流金,院内唯剩蝉鸣急促,闷热得令人烦躁。
司马久一边收拾棋局,一边问他:“你真让姜青梅去了?”
“怎么?”他看回来,“觉得我蛇蝎心肠?”
“你什么心肠还用我来说?”司马久四两拨千斤地将话推回去,“你都已经这样选了,人也到皇宫了,我一医者说什么都无济于事。只是你真的觉得她一个姑娘家能狠得下心动手?杀惠妃和杀方闻柳是不一样的,如今在姜青梅眼里你才是恶人,她只会觉得惠妃可怜。”
“那又如何。”
魏衡没什么表情,“我又不需要她觉得我是好人。她若不肯动手,就等着死在宫里吧。”
司马久听后,摇摇头。
“你要是真想她死,就不会让无期一块去了。无期武功如此高,仅在你和天风之下,自然不会让姜青梅出事。”
“……”
见他沉默,司马久心想自己果真是说对了。
可片刻后,魏衡却极轻一笑:“但愿你说的是对的。”
说完,他起身,一把抄过旁边的绣春刀佩在腰间。
司马久拧眉:“你去哪?”
“进宫。”
“看看我这位夫人,到底杀不杀的了惠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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