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青梅沉默。
“怎么,不忍心?”
魏衡听说成婚之前姜青梅原本打算与方闻柳私奔,但却惨遭背弃,没想到对他还是痴情不改,嘴角撇了撇,透出几分乏味。
艰涩:“为什么要杀他…大人与他有仇吗?”
“有或没有,很重要?”
“……”
是,对魏衡而言确实不重要。
“我能不能——”
魏衡皱眉打断:“他死你活,他活你死,只有这两种选择,本官从不接受讨价还价。给你两个时辰,想明白了,就来找我。”
说完,他转身扬长而去。
姜青梅孤零零站在原地,无力地垂下头。
两个时辰后,她最终还是做了决定。
两条路:要么,自己死;要么,方闻柳死。
是人都会选后者。
魏衡给了她一颗毒药,无色无味,说只要碾碎放进饭菜里就能杀人于无形。本以为自己会怕得颤抖,可接过药时,姜青梅却发现自己前所未有的镇定。
她早该明白的,如果她真的决定了要成为魏衡的棋子,那这种事就必然会发生,只不过是早和晚的区别。好在她也没有那么强烈的执念,觉得一定要坚守本心,哪怕是死也要两手干净。她只想活下去,无论如何,无论如何也要活下去。
“要杀老相好了,你很难过吧。”
魏衡神色淡淡,看着少女白皙的面容。
她缓缓点头,很诚实:“是难过的。”
“大人您初次杀人时,不会难过吗?”
魏衡想起那段过往,莫名地讥笑一声:“不,我初次杀人时,可是愉悦无比。”
“好了,赶紧去把事情办了,明日夜里我要见到方闻柳的尸首。”
抿唇:“知道了。”
……
翌日,夕阳落山后,南街的一处小屋内。
姜青梅再度检查桌上的菜肴酒水,异常安静地板直坐着。
这里常年无人居住,巷道纵横交错,是个很偏僻的地方。
她以魏衡的名义给方闻柳寄了信,约在这里见面。魏衡虽然名声极差,但他的名字在哪里都好用,方闻柳不敢拒绝。
深呼吸间,门被推开。
方闻柳进院一见是她,微怔:“岁岁…怎么是你,镇抚使大人呢?”
只是几日未见,却像是隔过三秋。方闻柳换掉了曾经常穿的朴素白袍,穿着一身精致华贵的藤黄圆领袍,气质一改曾经,变得她好像完全不认识了。
姜青梅恍惚片刻,指甲掐住膝盖,勉强笑起来指了指对面。“先坐吧。”
方闻柳谨慎探向四周,不敢轻易落座。
“魏大人不在这里,是我用他的名义请你来的。”
他皱了下眉,叹气:“岁岁,我已经与你说得很清楚了,我们是不会有结果的。”
抿唇,有些无奈地笑了下,没有回答。只是转身看向桌上琳琅满目的菜肴:“闻柳哥哥,这是我寻京城最好的厨子做的,平常只有达官显贵才能尝到,你我纵然情义已尽,可至少吃一口再走吧。”
假的。
这些都是她一清早起来做的。
魏衡没有给资金,她哪里有钱请最好的厨子。
方闻柳观望片刻,果然选择了落座。
她就知道。
方闻柳并非京城人士,无权无势,仅有才气和相貌能在一众学子里拔得头筹。他不甘心于自己的平庸,觉得其他那些优秀的学子只是凭着优渥的背景才能高居人上,因此对于权贵间的生活嫉妒又憎恶。如果她说这些是自己亲手做的,方闻柳未必会留,但如果带上公子王孙,哪怕她不动,对方也会坐下。
想到这,她笑得有些难看。
方闻柳似也觉得这气氛僵持,抿了口酒,心虚道:“岁岁,你…你还怨我吗?”
她没说话,只是看着方闻柳放下的酒盏。
魏衡给的毒,就在里面。
一股无法言说的刺痛感自心底散开,她觉得浑身好疼,呼吸一下都扯得人想要落泪。
对方继续说:“也是,你本就该怨我的。可不管怎样你已嫁给魏衡了,魏家高门大户,对你不是也有好处吗?”
“……好处?”
姜青梅哑声,“你觉得,这是好处?你根本不知晓我差点就——”强忍下后面的话,气息发颤,“方闻柳,你真的喜欢过我吗?”
急声:“自然是真的,否则,否则我当初怎会许诺要娶你呢?”
“可进了门你没有问过一句我过得好不好,你在意的是这满桌的菜,是魏衡,是怕我记恨你。”
“岁岁……”方闻柳微微摇头,流露出几分伤心,“你误会我了,我只是不知该如何开口。而且我看你现在模样,过得不是也很好吗?”
“你瞧,往日我见你,你都穿些粗糙泛旧的衣衫,可进了魏府不过几日,穿得却比以前好上许多。我知道你年纪小,心中自然会怨我,可等几年之后,你就能明白我并非你的良缘,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你好。”
姜青梅不明白他怎么说得出这种话。
脖颈的伤口还在,明眼人一看便知,他却还觉得自己过得很好?
她的伤口到现在每每扯动,还会泛起锤心刺骨的痛楚,这道伤差点让她死于刀下,成为一个大婚之夜就惨死的可怜女子。可方闻柳,她心心念念爱慕了三年的人,却连看都不看一眼,还在指责自己不够老成?
有那么一瞬,姜青梅怀疑自己从前是个瞎子,不然怎么会整整三年对这样一个人情深似海?
“也罢,我不怪你。”注意到她的表情,方闻柳叹息,“就算做不成有情人,我们也还是知己好友。”
“……”
“不过,”他含着试探的语气,“大婚那夜,魏府应该没出什么事吧?”
姜青梅指尖顿住,倏然抬头。
大婚出现刺客的事隐瞒得很好,山匪在下毒前就被杀光了,宾客们毫无察觉,外界的人更不可能知晓。她虽不了解魏衡,却也觉得他不会平白无故对人动杀机,何况方闻柳与他素不相识,除非……
她不敢置信地望着那张熟悉的脸。
“你…早就……”
是不是早就知道那夜会有刺客,还眼睁睁看着她去送死?
“你刚刚想说什么?魏府那夜真的出事了?”
见姜青梅迟迟不回答,有些焦急:“你快说啊!”
“……我下毒了。”
以为听错了:“你说什么?”
姜青梅眼眶通红,面上却毫无表情,“你刚刚喝的那杯酒,我下了毒。”
“你胡说什么——!!”
话语戛然而止,方闻柳猛地蹿起来,手用力抓挠后背和肚皮,指甲划破几乎很快就沾满了皮肉鲜血。他趴在地上疯狂打滚,痛楚密密麻麻地钻进皮肉,发髻散落白衫顿时变黑,疯子一样地大叫。
姜青梅从来没见过他这么狼狈的样子。
他总是穿着整齐的皓白长衫,如玉如霜,皎洁清亮,发冠习惯对称的高高戴着,鬓发从来梳得一丝不苟。她曾将他看作天上月,不染尘土,倨傲的高悬于穹苍,是难以触及又独一无二的存在。可现在他滚到自己鞋边,满身泥泞,发冠掉了,鬓发散了,衣衫褶皱不堪,狼狈得还不如街边乞丐。
她忽然掉下眼泪,觉得自己真的好傻好傻。她十四岁元宵灯会上对方闻柳一见钟情,以为是天赐良缘救她出苦海,可原来都是臆想。
姜青梅终于明白过来当初的她有多可笑,在方闻柳看来,只怕是个勾勾手就能不顾一切冲过去的蠢货吧?
她本该哭的,却忍不住笑起来,笑自己过去那三年活得有多蠢笨如猪。
一道黑影从余光里闪近。她来不及躲避,被方闻柳掐着脖子重重撞上墙壁,背后骨头仿佛碎裂般,疼痛蔓延。
“呃!”
“你怎么可以如此对我,姜青梅你这个毒妇!!”
方闻柳双眼赤红,完全没了往日的君子气质,手背青筋可怕地鼓起,指尖几乎嵌进脖子里。
那一下砸得太重,她觉得自己的头都快要裂开,脑海里嗡嗡地发出模糊声响。头晕目眩间,一狠心咬住舌尖刺激自己清醒,抬脚用力踹向方闻柳的□□。
她的力气本就大,这一下踢得又准又很,方闻柳爆发出惊人惨叫,捂住下半身扑倒在地。
趁着刹那,姜青梅赶紧拔腿冲出门。
街巷死寂幽暗,她踉跄地跑了没多久,便听见身后传来方闻柳的怒吼。紧凑的追逐声响彻在空巷内,姜青梅闷头一路往前狂奔,心脏如擂鼓般震耳欲聋,咚咚咚,和背后恐怖的脚步融为一体。
某个片刻,她觉得自己可能要死在这里了,但随即求生的渴望又如噼里啪啦的火花炸开,嫁进魏府,与虎谋皮,这些她都认,但是要她在这里被方闻柳这负心汉掐死,她才不认!
姜青梅愈发咬紧牙关,喉咙里全都是血的味道。
方闻柳狰狞的面孔逐渐逼近,她急忙转进另一条巷子,脚被石头绊住,猛地摔向地面。额头磕在地上,她两手并用赶紧爬起来,却在看到一片紫衣后,倏然顿住。
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却站在不远处。
紫衣白纱,冷如蛇蝎。
冷香扑鼻而来,夜色里,青年蹲下身,苍白的指节覆上她的脖子,白纱覆过双目,目光却清明地落在她的脸上,触及泪痕时,神情有些微妙。
“毒下了?”
她没什么力气地嗯声。
不知为何,明明这人比方闻柳更危险,绷紧的身体却忽然松下来。
魏衡神情更复杂,似笑非笑:“你还真是……”
后面的话她却听不清了,思绪浑浑噩噩,就着魏衡的手脑袋一沉,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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