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彼岸

凡间,三月初七,梦入花期,月似朝。

弦音起,水悬泣。

卯时,院内的几人果真听到了空灵的琴声,秦景修近几日的疲惫逐渐扫空,身体也轻盈起来。

捡春四人早已习惯这情形,只是跪坐在软垫上,双手合十。静默祈祷,愿亡灵心愿得了,坦然归乡,转世续缘。

何语汐位坟地中央,素手轻捻,弦音袅袅。蒲公英从土地内钻出,白色的轻盈环绕身侧,口中亦吟唱有词,“聆吾之琴,听吾所吟,嗅花盈香。今愿自由,引汝黄泉明路。”

拨弦,蒲公英落,曼珠沙华丛生,拥簇脚边,“彼岸花开,如血似火。亡魂踽踽,残影渺渺。”

曼珠沙华花瓣散飞,竟也生出了枝叶,“望已了生前愿,做好亡世魂。愿汝转世续缘,享来世之景。”

“渡忘川,过奈何。孟婆汤冷,仰首入口。前尘旧忆,就此埋没。”

“入轮回,生五感。迎新生,向自由。”

音起花起,彼岸幻现蒲公英,聚为一簇,如蜻蜓点水般点过各个燥乱的灵魂。

“亡魂归乡。”

弦音似穿过千重浪。

花身溶,如雨落,不绝如缕。湿润了这片土地,何语汐也淋得微湿。

艳阳高照,琴音未止,明灯高悬,指引黄泉路。

至亥时,星辰闪烁,明月笼罩。整整九个时辰,多不得也少不得。这附近三个村落的亡灵也都被安抚了一番,若真再有执念或戾气,便要何语汐探究其根源来解决。

何语汐本就受长期奔波的影响而体质虚弱,现终是体力不支,喘息着支撑在地。她雅白的裙摆沾染着被浸湿的泥土,而衣裙上也落下片片碎羽。

一绺绺的发丝黏腻在额头,脸颊透红发烫,何语汐强撑着站起身,将琴再仔细装回琴囊。刚系好琴囊,其上雨滴的潮气和泥土的污浊片刻焕新。

“你们怎还不走呢?这次不走便又要等个整月了。有时,我真觉得你们不像灵魂。”她的面颊上又露出常态般的笑意,汗珠滚落,划入口腔,却又倍感酸涩。

归家的步履有些蹒跚,也不知走了多久,终于望到了门口眺望的众人。

月明星稀,几个人透过微光,隐隐看到了一个踉跄的身影。

诵冬眼神明亮,最先望到了何语汐,快步跑上前来接过她手中的琴囊,眼眶也泛着红,“小娘子,您可是回来了。今日比往常都晚了些,我们差点就要寻您去了。”

何语汐强撑起笑意,伴着诵冬回到院门。姑娘们见到她,瞬时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地询问为何回来得晚了。

“无事,只是这边的状况比我想的要严重些。” 何语汐正说着,眼前一黑便直直向前倒去。

“小娘子!”

“汐儿!”秦景修瞳孔猛震,见到何语汐湿漉的模样倍感心焦。急急挤过姑娘们,伸手去接。

秦景修将何语汐揽在怀里,横抱而起,大步走进屋内。如置珍宝般将她放到床榻上,并为其盖好被褥。诵冬也端上了一盆热水,欲为何语汐擦洗。

他自是知晓男女有别,主动退了出去。

姑娘们都不敢睡,因为这情形之前都没有过。

秦景修在院子里的石凳上如坐针毡,等不得片刻。

湿掉的被褥已然换下,秦景修看着那大片的洇湿,一种疼痛涌上心尖。

似是过了半个时辰,屋内有人喊着,“小娘子您醒了!可只是困了累了?您可别是生了病,我们都得心疼。”

声音最独特的闻夏哭着喊,“小娘子,你可吓死我们了!”

秦景修猛然起身,也顾不得有别了,便闯进屋内, “你说说你,阔别了八年,这第一面就让我只见到你如此病恹恹的模样。”

“哎呀,我都被你们吵得清醒了。”何语汐被捡春扶着坐起身,“我当真没事,捡春你们快去睡觉吧。”

“吵的就是你,” 秦景修直直行至榻边坐下,轻握住她的手,“听她们说你这次比之前晚归,我还当你是忘了回家的路。”

捡春几人本是不愿走的,但看到秦景修如此,也是自觉了些。反正留下也是叨扰,还是让小娘子歇息一番再说。

几人出去并带上了房门,何语汐浅笑调侃道:“你把那显眼的马车支走了,我还当真差点走错了门。”

“你还有力气打趣我,想必是好了大半了。”秦景修愤愤将何语汐的手轻甩至被褥上,抱臂轻啧,“我那不是担心碍了你的事,便打发他们住客栈去了。”

“清辞哥哥如此担忧我,我忽然不累了。”何语汐忍不住噗嗤笑出声,说着便要下床塌。

秦景修闻声,立刻转回了头将她的腿按进被褥内,平常冷冽的语气中也掺着满满的担忧与责怪,“昨日你摆琴回来,我便看你脸色不对。今日又弹如此久的琴,你怎能不累呢!好好休息!”

“好吧,不过真没想到,八年后,清辞哥哥居然成了景平王爷。”

“你想不到的事自然多了去,汐儿,你要不要跟我回府呢?”

何语汐摇摇头,“我是个大夫,我自是要留在这治那些亡魂的‘病’的。”

“你是个哪门子的大夫,你看说出去了别人都信不信。”秦景修将她扯入怀中,让脑袋靠在自己的肩上,“你也只在每月初七弹琴,到时我送你回来就是。”

何语汐仍旧摇头,“凭心感,我这阵子必须留在这。”

“你难道不能同我讲实话吗?”

“这些就是实话。”

“那你心感告诉你之后去哪?”

“银黎国,入宫。”

秦景修与何语汐拉开些距离,正视她的眼睛认真道:“那你同我回府,不恰好吗?”

“你让我以什么身份跟你回去呢?”何语汐失笑。

“那当然是我明媒正娶的妻。”

“那皇上会同意吗?”

“自然。”

“如此笃定?”

“不同意,我就逼宫。”

“反了你了。”

“好了,不闹你了,你究竟何时有如此能力的。你当年明明只是个不谙世事的小丫头,这八年你都经历了些什么……”秦景修轻抚何语汐的发丝,眸中满是心疼。

“我啊……”何语汐重新靠回他的肩膀,眯上了眼睛,“我也不知道,太多事情,一两天可说不清。”

“那后半辈子可能说得清?”秦景修顺势揽上何语汐的肩头,抱紧了些。

“那大概便说得清了,怎么,你今夜可是要秉烛夜谈?”

“我自然是想的,但我更想你恢复了精神再仔细说与我听。你睡吧,我怕你再有些闪失,今夜便在这陪着你。”

“我无事,你可以去东屋那边睡。”

“你这次就听我的。”

何语汐自小便拗不过他,如今更是无奈,只得在他灼热的视线下入睡。

是夜,入梦。

如今已十五年,分分离离和兜兜转转,命运的轨迹飘忽不定。

那年我五岁,你十岁。

不知怎的,我喜欢杏树,喜欢它在枝头洁白的模样。现这侯府中的杏树也是春意盎然,长得正旺,甚是喜人。

“小鬼,把你手里的东西还我!”一位俊俏小少年叉腰站在小女孩的身边,眼睛却直盯着她手里的物什——弹珠。

小女孩面容清秀,身着素衣,似是长期缺衣少食,身形有些瘦削。闻声,她睁着水汪汪的杏眼看向小少年。

“这是你的?我方才在那边捡到的,喏,还你。”小女孩又垂眸看手里的弹珠,但在即将归还之际,小女孩快速地缩回了手,“还有,不要叫我小鬼,我有名字,我叫何语汐!”

小女孩早已习惯察言观色,日常便对身边之事处处留意,却不擅于隐藏自己的目光。

她静静端详小少年——乌发由玄色玉簪束起,面色温润如玉。身姿却若劲柏,卓然而立。

“小爷知晓自己生的绝色,但你一直盯着小爷也不礼貌吧?”秦景修察觉出审视的目光不羞反傲,仍旧伸出手,“还给我。”

秦景修生于钟鸣鼎食之家,长在权贵皇城,自是会有些年轻气傲。

可他未必不懂端重有仪和举止有范,只是心里似有某物在作祟。

何语汐在心中默默翻过白眼,将弹珠放置秦景修的手心,又和气道:“我不叫小鬼,我叫何、语、汐。”

“那又如何?小爷只愿这般叫你。”说完,秦影便自顾自地跑了。

“真是自负。”何语汐自己小声嘟囔着。

我本认为你我是一面之缘的过客,可后来,我知道了我们是“家人”——你主我仆。

不知是命运捉弄,还是你不嫌我的卑贱,我们无视了身份成为了彼此,这正所谓是冤家路窄吧。

但命运终究弄人,那年我七岁,你十二岁。

府内一阵阵躁动,任何人都没有防备,各处皆是兵荒马乱,没个秩序。但那些刺客的目标似是明确——取秦景修的命。

何语汐不明所以地跟着娘亲跑,她仓促中回头看了一眼那杏树,花瓣脱落枝头,如雪飞。

“汐儿!快跑!”妇人带着何语汐来到后院,在一个墙角处为她砸出一个洞来。

“不要!汐儿不走!汐儿要阿娘!”何语汐紧紧攥着娘亲的衣角,任凭如何拉扯也不为所动。

“不行,快走,娘就你一个孩子,你一定得活着!还有,出去以后,一定不要说你认识秦景修!快跑!跑的越远越好!娘信你能活下去!”

“阿娘!阿娘!您让汐儿去哪啊!汐儿就您一个亲人啊……”

“搜!搜到一个杀一个!”

那夜繁星点点,晚风微凉。掉落的杏花被一下下碾压成泥,惨白的花身留在何语汐的鞋底,陪着她一起跑向远方。

再见了,杏树。

再见了,秦景修。

再见了……阿娘……

惊醒时,早已日上三竿,阳光透过窗棂,洒在地板上。香炉的青烟悠悠地打着旋,环顾时已然没了秦景修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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