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期考核的第二天,天色并不好。原本是专为了打靶定下的日子,天气预报是无风晴日,却不知怎的在夜里雪渐下起来,还有一股妖风作祟。
裴张一下车就觉得寒区的气候真不是东西,十月风头就刮得刀子般狠厉。大伙甫一跳下车便觉满腔热血都冻成了冰天雪地里木头桩,真是满身的秋衣绒衣马也防不住的寒气。
全副武装再兜头这么一件军大袄,里外三层厚实,咯吱窝还夹着杆枪,裴张觉得自己得有200斤,这辈子没这么笨重过。
下车后竟开始飘雪,偌大一片靶场,荒地埋进雪里什么也不剩。指导员哆哆嗦嗦地从另一辆车摸过来问营长说还打吗,营长一挥手:什么话!被雪埋咯今天也给我打完再回去!
指导员苦着脸答声是,转头一溜小跑找炊事班熬姜汤去了,新兵连本就苦累,可别冻坏了好几个。
裴张打第一轮靶瞄准时,雪花便纷纷扬扬地落下来,将新兵们埋进土表,融化后又夯进地里。
打到第二轮时,已经开始有人冻得脸色发青,手指也哆嗦地扣不动枪机来。营长见状,便令等候区的班长带着各班新兵围着训练场跑步投弹,炊事班的姜汤也抬过来分发。
本就紧张的新兵们发挥的成绩更是惨不忍睹,就连裴张也因修风不熟练而偶有失手,好歹也能保持在95环以上。其他新兵们,脱靶的就更多了。
为避免久耗,营长便命令第三轮将最后二十弹一起发下,尽早打完带回,谁知竟埋下了祸根。
这一轮已然有些新兵冻得手僵,各班便照成绩拆分了重组,有把握的一遍过,便可裹上军大衣到一旁暖和些。
裴张这一轮照例和纪凡潇分在一块,同去的还有宋喜、徐嘉禾和三四班的训练尖子。带走时袁疆专门嘱咐:“现在环境条件不好,不要逞强。仔细瞧稳了,注意安全。”
裴张和宋喜等人郑重其事地点点头,一旁孙亚东却道:“雨夹雪算得了什么,以后都是野战亚种的人了,这么点冻就给自己找借口了?三班的听好了,都给我争点气!别人不行的时候你们行,那才叫真本事!”
“是!”三班的三个新兵即使冻得直哆嗦,还是齐声答道。
方宽掏了掏耳朵,舀了舀手里的姜汤道:“少扯这些没用的,说得再多,兵王永远还是我们潇潇。二班的,好好打啊,回来喝暖和的,今晚去服务社!”
“是!”二班的新兵雀跃答道。
然而毕竟是二十弹齐发,又都是尖子,彼此争强好胜起来,打着打着便被这狂乱的风啸扰了心神。裴张听见一个手抖,砰砰砰好几梭子弹连发打出去的,成绩恐怕是不能看。
“报、报告!”裴张突然听见一个略带哭腔的声音从自己左侧传来,他余光瞟过去,就见到纪凡潇左边挨着的新兵举手报告道,看起来像是因为没拉开枪机卡住了。
他身后的安全员一边小跑来一边高声道:“停止动作。”
然而就在下一秒,方才还在使劲抽拉枪机的那个新兵突然整个人的轮廓在雨雪中模糊了一瞬,裴张的瞳孔放大,想要确认自己所看到的。
接着那名新兵便遽然发出一声不似人类的长啸,只见他的迷彩正被内里急速鼓胀的肌肉骨骼顶开撑破,整个人膨大了几圈。露出迷彩的部分毫厘之间已然毛发陡生,成了一只半人半兽的亚种!
那怪物回身便是一枪打在了安全员所在的方位,正中胸口,老兵的胸前炸开大朵的血花,口中惊愕地来不及说出一个完整的词便倒了下去。
在一众新兵的惊叫逃窜和班长的飞奔而来过程中,那亚种接着以自身为圆心从后往左转,砰砰几枪,如此近的距离内一弹打穿了一个二班新兵的头颅,紧接着又穿过了宋喜的小腹!
亚种转过身来,就要面向裴张和纪凡潇所在的方位,在营长的哨声和命令下达的那一刻:“就地格杀!”
裴张看见了那亚种血红的双眼,骇人的面容,一如童年时的噩梦。
他看见纪凡潇扑上去扭住了亚种的手臂,争抢中枪口朝天砰砰又是三枪。
裴张端起的步枪在身后持定,一片雪花轻巧地融在他眼角,冰冷的。
裴张没有眨眼,扣动扳机,连发三弹,稳稳地打进了亚种的胸口。
虽然距离很近,但纪凡潇在他斜后方,并没有被波及。子弹乖顺地停留在了亚种异常强大的体内,喷洒的血飞溅在裴张的脸上,接着纪凡潇和迅速失去生命体征的亚种一起被赶上来了四五个班长扑倒在地。
“裴张,裴张!给我,快把枪给我!”
裴张愣愣地回过神来,发现自己还保持着死死端枪的姿势,而袁疆正焦急地将他的枪口转向了一旁的空地,在夺他手中的枪。
裴张忙松了手,发现自己的虎口因为过分用力而裂了条血口,便用指腹擦了擦。
袁疆夺过枪,迅速退掉了剩余的子弹,接着拿纸给他擦了擦脸上的血:“跟我走。”
裴张最后看了一眼被班长们七手八脚扶起来的纪凡潇,捂着肚子嗷嗷叫被抬走的宋喜,和那个死掉的亚种,他记得是三班的孩子,叫赵亮。
孙亚东抬起头,看向他的眼里满是怨恨。
袁疆在叫他:“裴张,别看了,你做得很好。你击毙了一名亚种,保护了新训营的战友。现在你需要包扎伤口,然后喝一碗热姜汤。”
“跟上我的步子,齐步——走。”
裴张合上袁疆的步子,走着走着才感觉体内的一种秩序感慢慢地又回来了。他问:“报告班长,请问我们去哪里?”
袁疆细细看他的神色:“去医务室。”
裴张道:“报告班长,我没有受伤。”
袁疆指了指他的虎口,裴张道:“报告班长,不需要。”
袁疆道:“我们还要给你做一个全身检查,方才和亚种近距离接触的新兵都需要。”
裴张静默了良久,开口问道:“班长,亚种到底是什么?”
袁疆叹了口气,良久道:“裴张,你累了,好好休息几天。”
裴张知道自己冲动了,这种话自然不会在联军里流传。
从小,他便在南渡村里见到过许多亚种留下的痕迹,或是断了腿的老大爷,没了半张脸的中年人,缺了手指和耳朵这类小部件的,就更多了。
根据历史课本,亚种在过去曾和人类在地球上和平共处,那时候它们还是憨态可掬的动物。
然而后来从一部分动物开始,能够化形为半兽人的形态,对人类的侵扰与日俱增,逐渐演化为与人类分庭抗礼的亚种,也就是现在的南麓,仅与南渡村隔着一条河流的距离。
在裴张从小到大生长的环境里,人们一直认为亚种是徒有人形、却缺乏基本道德、情感与自控能力的低能生物,大多生性残暴。
然而三班的赵亮他虽没有打过交道,却还是见过几次,将将排在龙虎榜他与纪凡潇之后,故而时常被孙亚东寄予厚望。再加上性格沉稳乖顺,即使是孙亚东这样乖戾的性格也挑不出错来。
如果这样的人也会变成亚种,那么亚种和人类究竟有什么区别?又或者,二者其实根本是可以互相转换的。
在医务室里他和纪凡潇,还有几个擦伤与受到惊吓的新兵轮流做过了检查,没有人告诉他们任何结果。
而裴张隐隐约约听到一堵墙外的士官和干部们都在争论着些什么,他只能听清“不可逆”“元石化”之类含糊的名词。
过了一会,一名士官将他带到另一个房间,正副营长、教导员、连长和指导员都在,裴张敬了个礼:“首长好。”
营长打量了他一眼,点头道:“不错,心理素质很好。我看过你的档案了,家是,南渡村对吧?”
裴张答:“报告首长,是的。”
营长道:“嗯,村子里,小时候遭过亚种是吧?”
裴张道:“是。”
营长道:“进联军有什么想法吗?”
裴张道:“报告,想进特战。”
营长点点头,和一旁沉默的教导员对了个眼神。
教导员对他宣布:“裴张同志,你做得很好,新训期间就能够击毙亚种,保卫连队,下连之后前途无可限量。等到考学的时候,我们会给你报上一记三等功的申请。”
裴张沉默了片刻,听到一旁指导员温和地说:“您先不要情绪激动,有什么事过来说。”电话里传来男人女人的哭喊与追问声。
营长的眼神瞟过去,指导员解释道:“是赵亮同志,”他改口道:“亚种的亲系。”
营长点了点头:“上面让先保护起来。”
裴张猜这个保护,就是控制起来的意思。
接着营长的眼神又转了回来,盯住裴张:“小同志,后续会有上面的领导来询问你们事发的现场情况,你好好说,照实说,千万不要紧张。”
教导员轻咳一声道:“这名亚种化名赵亮期间,在三班潜藏地很好,也许会给不少人留下人类的印象。”
裴张沉默片刻,端详眼前众人的神色。
连长没有开口,只是从烟蒂明灭的火色能看出他此刻心绪起伏。指导员则焦灼地小踱了几步,凑到窗前吹点凉风。
另一侧教导员与营长均是颜色不改,只是教导员似有若无的笑意与营长正注视着他的眼神,仿佛在防备着又一只亚种的变形。
裴张道:“凡是北域的敌人,就是亚种。”
裴张看见他们都露出了微笑,营长颔首:“很好,有你这样体能素质和思想觉悟都很高的兵,是新训营的运气。”
裴张出门的瞬间,才发觉自己的背后满是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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