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晚,半时辰前便有人把她从祠堂唤过来,说是传晚膳了。
岑凝玉在正厅等得眼皮似有千斤重,干脆手肘撑在桌上,睡了过去。
直到秦氏与岑忠谈完话,往正厅赶。芹夏才去唤她:“小娘子,快别睡了。”
唤了好几声才悠悠转醒,岑凝玉睡眼惺忪地看着爹爹坐到了自己身边,方才反应过来。
“谁把我马蹄糕偷了!”
秦氏掩笑,指着桌上一块不少的马蹄糕道:“你这丫头,马蹄糕不就好端端地在这儿吗?是不是最近玩疯了,愈发不着边了。”
岑凝玉左右张望,方才她明明记得自己正欲用晚膳,但不知是谁把她的马蹄糕偷了。她正想发作,便看见爹爹坐在了自己身边。
“你这是做梦了吧?”岑忠夹了块马蹄糕放进岑凝玉碗中,“你娘今日可是跟我说了,你近来很是古怪啊,怎么回事?”
岑凝玉无言,心中思绪万千。
是做梦吗……怎么最近自己老做这般奇怪的梦……
但面对满桌的玉盘珍馐,她很快就收起心思,把注意力放在吃上了。
毕竟她今日刚答应了佛祖一生吃素的。她已经做好准备,从今往后穿只穿粗布麻衣,吃只吃残羹冷炙了。
糠咽菜将会伴随她的下半辈子。今夜便是“最后的晚餐”了。
岑凝玉不由地瞥了一眼爹爹,心中暗骂:爹,你可别一人作孽,全家受罪啊。
不行,她得旁敲侧击试探规劝一番。
片刻,岑凝玉放下筷子,扭头认真道:“爹,你知道殿前司都指挥使吗?”
岑忠不疑有他,“知道啊,怎的忽然问起他?”
“你知道他都怎么处理贪官的吗?”说到这儿,岑凝玉刻意压低嗓音,营造一种阴冷的氛围。
秦氏看不下去了,去敲她脑袋:“你别装神弄鬼吓唬你爹行不行!给我好好吃饭。”
岑忠倒觉无所谓,自己这女儿平日里两耳不闻窗外事,除了吃就是睡。
今日倒是关心起别的事来了。便也没隐瞒:“自然是关进大牢,其余人等通通流放。”
岑凝玉心下了然,自家老爹这分明是准备知法犯法嘛。不行!她需得找个机会好好鞭策他一番。
思及此,岑凝玉故作一副委屈模样,眼眶含泪地盯着岑忠,“爹爹,我们也会被流放吗?”
岑忠莫名,与夫人面面相睹。
得出结论:“你娘说你古怪还真不是冤枉你。”继而又摸了摸她额头,“你是不是近来太累了,赶紧回房歇一歇吧。”
岑凝玉无语凝噎,看来鞭策爹爹这条道路任重而道远呐。
只能寄希望于明日进宫,看能不能打探到什么有用的消息了。
翌日,岑凝玉特地待早朝后进宫。
她的青梅竹马温序如今正在宫里任户部员外郎一职。
岑凝玉有一个当贵妃的嫡姐,又有个做尚书的爹,进宫对她来说就是打个招呼的事。
无人会在意她一个小女娘。
她昨夜细细想了一番,无论如何她都不能与奚晏卿为敌。与他对着干只有坏处,没有好处。
不如识相点,与他亲近亲近,交个朋友也是好的。万一到时候劝诫不成,东窗事发她还能让奚晏卿看在朋友的面子上,对他们从轻发落。
不过这都是后话了。或许应该乐观点,说不定他爹现在只是起了贼心,还没来得及贪呢?
一切都还是可以力挽狂澜的。
抱着这样的心态,岑凝玉混进了户部。在一众人里迅速锁定了温序。
其余人都在忙着处理公务,没空关心是不是有小娘子混了进来。
更何况,岑小娘子的名头,大家都是知道的。便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温序此刻正在整理账目,他只是一个六品官,平日里做的最多的便是替侍郎处理些杂务。
远远的便瞧见岑凝玉了,站在原地给她行了个礼。
“泽阳!”岑凝玉低声唤着。
泽阳是温序的表字。
“阿妧,你今日怎的来了?”他与岑凝玉两家是世交,二人从小便是一同长大的。
岑凝玉早就习惯温序唤她乳名了。
她没绕弯子,开门见山道:“泽阳,我今日是专门来寻你的,有些事想要同你打听。”
还不待温序说什么,岑凝玉便将他拉到角落,低声道:“你们户部可曾与人勾结贪污啊?”
闻言,温序脸色有些异样:“此话可不能乱讲。你与我讲,我便当作没听过。出去了,可别再与旁人说。”
岑凝玉甩手,有些沮丧。
一点有用消息也没问出来,她抬眼看着温序,心道你们当官的嘴都那么严吗?
正想再旁敲侧击套点话,远处便传来抱怨声:“又要拨银子?这银子年年都在拨,堤坝年年都在修。工部究竟在做什么,到底有没有认真修啊?”
“谁知道呢?我瞧这工部真是个肥差,不如咱撂挑子不干,去工部算了。”
这些话落到了岑凝玉耳朵里头,原来并不是每个当官的嘴巴都严。
不过这些话,倒是让岑凝玉醍醐灌顶了。这修堤坝可是要不少钱的。
动辄上万两白银,若是年年都修的话,还不知道能在其中贪多少油水。
昨日听奚晏卿说要从岑家下手。她瞧着分明是这个工部的更应该查。不如去劝劝奚晏卿,先去查查那位工部的尚书,转移一下注意力。
正盘算着呢,后方传来一道低沉的嗓音:“殿前司都指挥使奚晏卿,奉命前来调查,请诸位配合。”
真是说曹操曹操到,天助我也。岑凝玉心下暗喜,转身面带微笑地看着他。一只手已经抬起,正欲挥手。
这一举一动全落到了温序眼里。
“你认识他?”
岑凝玉忙着打招呼,随口道:“正准备认识。”
其余人自然不似岑凝玉那般,那么欢迎奚晏卿的到来。
“哟,这不是殿帅吗?要查什么尽管查便是了,我们户部绝对是比你脸都干净。”
奚晏卿随即一笑:“是吗?你们户部干净,但与你户部有所来往之人可未必都干净。”
奚晏卿给人一种不怒自威的感觉。岑凝玉有些看出了神。要是找了这样的人做朋友,靠山不就有了吗!
她扭头摊开手,有些迫不及待道:“泽阳,你去将工部的账拿出来。”
“你要工部的账做什么?”温序极少见岑凝玉对除了吃睡以外的事这么上心过。
“自然是给殿帅看啊。人家大老远的都找上门来了,你还能让人空着手回去不成?”
现在可是她献殷勤,博好感的好时机。交朋友嘛,自然是要倾囊相助啦。
她也不管温序有没有去找账本,径自朝着奚晏卿的方向去了。
嘴里还念念有词道:“殿帅说得好!干不干净查了才知道,你们还不快快把账给殿帅奉上!”
话毕,众人噤了声,但却无一人有所动作。
都在背后窃窃私语,互相推搡:“我还能听一个小娘子使唤不成,要去你去。”
半晌,温序从里头拿了账目出来。向奚晏卿行礼,不时瞥了眼一旁的岑凝玉。竟不知何时,她与这位大人相识了。
“殿帅,这些便是近两年来记载的有关工部的账目。”
奚晏卿接过账目,余光瞥到后方的岑凝玉竟比他还着急。
“殿帅,你可得好好查查这工部。每年支出去这么多银子,可别全是进他们口袋了。”
岑凝玉踮脚想去瞧奚晏卿手中的账目。奈何此人比自己足足高半个身子。便只能跳起来去看,谁知道四肢不协调一头撞到了那活阎王身上。
完了完了,这一撞可别把活阎王给得罪完了
奚晏卿没有发作,只是不动声色地往一旁移了半步,扭头对岑凝玉道:“小娘子请自重。”
说着便拿上账本,欲转身离开户部。
岑凝玉踉跄两步,匆忙地扔下一句:“泽阳下次再见!”便去追奚晏卿了。
他一个身高八尺的人,哪是岑凝玉这等小女子轻易能追得上的。
临近御花园,不知何时此处的海棠开始落红。
浅粉中略带些许枯黄,一阵风过,渐渐从枝头凋落。
奚晏卿抚去肩头蹭上的花瓣,忽觉身后有人在拽自己衣角。
“殿帅,你等等我啊……”
转身便瞧见少女脸颊微红,喘着粗气。正拽着他的衣角瘫坐在地上。
方才那些花瓣都落到了她头上,此刻仿佛少女与身后的海棠融为一色。
他这才注意到,她今日穿得极为素净。首饰也没戴两样。
岑凝玉近来是怎么了,她为何主动靠近……
他只觉喉咙干涩,良久才挤出几个字:“小娘子何事?”
岑凝玉担心等下他又走了,便干脆定坐在地上,死死拽着他的衣角不放。
势必今日要把这个朋友交下。
便清了清嗓子,甜腻道:“殿帅,你就不想认识认识我吗?”道完,眨巴眨巴眼盯着他。
奚晏卿被盯得有些浑身不自在,一把扯过衣角,他拧眉道:“岑家小娘子,在下有所耳闻,不必认识。”
说罢便转身离去。
岑凝玉方才差点向后仰摔了个狗吃屎。不必认识是什么意思,他居然不想认识她吗?
想她岑凝玉长这么大以来,多少人上赶着巴结认识。如今她主动示好,这人竟说不必认识。
她不服气。起身便追了上去。
在后头喋喋不休道:“殿帅,我这么顶顶好的小娘子,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别人都是抢着认识的,您考虑考虑呗!”
“实在不行,我来认识殿帅行吗?交个朋友嘛,正所谓五湖四海皆兄弟。不如就趁着今日天气好,咱们在此处结个异姓兄弟也行啊。”
无人注意,那张冷峻的脸上竟破天荒的多了一抹难以察觉的笑意。
岑凝玉忙着想说辞,低头掰手指头。完全没注意到一米处的奚晏卿早已停下了脚步,正转身看着她。
岑凝玉冷不防地便撞了上去,捂着头痛呼,“嘶…”
谁家身板儿这么硬啊……
岑凝玉抬眼才发现,自己这是撞进奚晏卿怀里了。
她不忙着推开,沉吟刹那,只听她道:“殿帅,你撞到我了。你需得跟我赔礼道歉。”
她就这么直愣愣盯着奚晏卿下颌。
他有些不自然,将头撇了过去。面前的少女被他推开,脸上瞧不出情绪,“要如何赔礼道歉……”
片刻,只听岑凝玉笑盈盈道:“交个朋友吧殿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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