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总是在不经意间匆匆溜走,对于楚启民来说,每一天都过于漫长了。
楚启民被打断了腿,老婆又要忙着照顾小儿子,总是有各种伺候不好的地方,小儿子又年纪小天天哭闹,一天到晚都不安静,吵得让人心烦。
但对于楚绍而言,每一日他都格外开心,回了家,他也会格外小心谨慎,不与楚启民发生冲突。
这一日,楚启民一怒之下又砸了手边的搪瓷杯子。
楚启民先是对准了楚绍开火,“一天天的,成天就知道往外面跑,也不知道田里你照顾的怎么样了!”
楚绍解释一句,说是去了田里拔草打农药,然后便沉默低头。
楚启民又将矛头对准严招娣,“没用的东西!哄个孩子都哄不好,看见他哭你就不知道心疼?还不赶紧拿玩具给他玩,把他哄高兴了。再要这样,老子就将你卖了!”
严招娣脸色瞬间就白了,她抱着婴儿,手里的奶瓶不小心摔落在地。
卖?
楚绍愣了一下,没反应过来。
楚启民撇了撇嘴角,努力抬高了声音,掩饰自己的不自然,“还不快把奶瓶捡起来,你个败家娘们,就知道糟蹋东西!”
转头,他又对着楚绍道:“你还不进屋?快滚回去睡觉!”
楚绍低头,很快回房,消失在楚启民的视线里。
等他关好门,楚绍迅速将耳朵贴在门板上,努力听着外面的动静。
只听外面传来楚启民的声音,“西边那寡妇三百一晚,你年纪大了些,两百一晚应该也有的吧?最近家里没钱了,要想老子不把你卖了,你最好乖乖的,平日里好生伺候,对着孩子要更仔细些,再敢偷懒耍滑,就别怪我不客气!”
严招娣的声音有些瑟缩,“我这么大年纪了,早就没人要了,我之后一定好好伺候你。”
楚启民笑了一声,声音中满是恶意,“我看未必。女人嘛,大晚上关了灯,都是一样的。”
楚绍身子一抖,电闪火花间,他终于意识到楚启民在说什么。
他看着狭窄的小屋,心一点一点沉了下去。
从第二日起,楚绍每天回家的时候多了许多,白天他就请假回来,中午午休、黄昏吃晚饭时,他都会刻意回来好几趟,甚至隔个两节课就请一次假,回家看两眼。
楚启民嫌他烦,楚绍就说自己是想回来看看弟弟、楚开元。
严招娣望着楚绍,偶尔局促打个招呼,偶尔低头不语。
楚绍也不在意,自从他有记忆起,严招娣都是这副模样,平日里也不怎么说话,待他也算不上多么亲近。
楚绍只以为是母亲和儿子由于性别不同,所以存在着间距,平日里也是暗暗在心里多注意一些严招娣的情况,极少凑上去亲近。
上学路上,楚绍也遇见过其他人的闲言碎语。
什么父亲是个老赌鬼,母亲是个哑巴之类难听的话,还有说他是垃圾桶捡来的,压根不是楚启民的种。
镇上的小孩子哪里懂那么多,大人们也经常背后说人,他们自然是怎么难听怎么说。
楚绍以前也不在意,各种难听的话,多了去的,其他人家也少不了被八卦,什么出轨扒灰,也不罕见。
直到今日。
“楚启民这儿子,倒是和他一点都不像。”
“或许是抱错了。”
“屁,谁家生孩子不是在镇上卫生院?就那么大点地就那么多人,能怎么抱错?”
“我看那楚启民长得就是个断子绝孙的面相,指不定是他媳妇跟别人睡了,然后才生下来的,楚绍根本就是个野男人的种。”
终于,有人看不过眼了,“去去去,就不能外甥似舅?那严招娣远嫁过来,谁知道她兄弟长啥样。楚绍啊,你别听他们瞎说,他们就是吃饱了没事做,四处碎嘴说人闲话,你安安心心去上学,别搭理他们。”
楚绍勉强道:“好,我这就去学校。”
只是,这些话到底在他心里留了印象。
前一晚,楚启民一气之下,脱口而出要把人卖了。
这些风言风语,楚绍也听了十来年。
怀疑的种子早已种下,今日彻底在他心里生根发芽,楚绍心想,会不会,他真的不是楚启民和严招娣亲生的孩子?
直到坐在教室里,楚绍才彻底抛开那些有的没的思绪,不论如何,他都该先顾好学习,只有考试名次足够前列,他才能继续往下走下去。
楚绍这边是冷静下来了,Z先生却怒火蹭蹭蹭往上涨,他给楚靖云发来了新的报告,字字句句格外简短有力。
“每隔两到三年,楚启民就会出门做生意,时间大概是两到三个月,时间集中在六月到八月,做完生意回来就大吃大喝。”
“联系他之前的行为,我们团队做出大胆预测:他或许不止是简单的买家,甚至可能不止一次参与过人口贩卖,甚至,他极有可能就是团伙中的一员。”
“……”
各种猜想和边边角角的证据越来越多,但到底少了实锤,少了一个能够将楚启民直接捶进监狱的关键证据。
楚靖云给Z先生另外打了一通电话,“目前举报他,他身后的团队很容易有人脱身出去,我需要等一个更好的时间点,将他们一网打尽。”
Z先生也极为赞同,“自然,只是我们日夜监督,倒是担心受害人。”
楚靖云道:“所以,我有新的任务交给你。”
“调查楚启民这二十年的所有行程,直接穷举,列出所有楚启民去过的地方,不能有任何遗漏。”
这些地点里,或许就存在一个或者数个受害人,也或许存在一个或者数个楚启民的同伙。
这一次,Z先生毫不犹豫答应了下来。
-
楚绍没有闹钟,也没有手表,只有客厅墙上挂着时钟。
在客厅磨蹭到晚上十点,楚启民叫他回房间,楚绍不敢不回。
夜晚,楚绍心惊胆战将耳朵贴在门上,希望楚启民就是说说而已,恐吓一下严招娣而已,毕竟以往,楚启民也说过要打死她一类的话。
很快,楚启民也打着哈欠,被严招娣扶回了房间。
月明星稀,月亮渐渐往西边移动,等又过了一段时间,楚绍觉得差不多过了十二点,终于觉得应该今晚不会有人来了。
楚绍略微放下了心,终于躺在了床上,勉强睡了过去。
一见到年长者,楚绍就飞快跑到楼下,嘴唇翕动,想说什么,又不知从何说起。
父亲一气之下,似乎想过要逼迫母亲卖|淫|来筹钱,甚至还想将她卖了,这个事情实在是过于荒谬。
楚靖云将文档扔在桌上,压下心头的火气,眉宇间有些冷淡,“说。”
楚绍犹豫片刻,稍微更改了一下话语,“……我担心有人欺辱我母亲,又或者抛弃她,将她卖到什么很可怕的地方。”
楚靖云指尖点了点桌子,发出清脆的声响,示意他继续。
楚绍捏了捏耳朵,眼神中有些迷茫,“我也不知道,但我不可能天天守着她,我在学校里一天请假四五回,老师今天都说我了,而且晚上我不可能不睡觉。”
退避永远都会被人牵着鼻子走,唯有迎难而上,方能解决问题。
但楚绍明显还没意识到这一点。
楚靖云眼神格外冷淡,他从楚绍支离破碎的话语中很快拼凑出事实,报告上也有提过这件事。
楚靖云问道:“她为什么不报警?”
“因为——”楚绍哑然,努力猜测道:“因为她害怕?”
没有证据,谁会信她的话?除非严招娣当场抓住欺负她的人,还能不被楚启民家暴。
而且,楚启民哪怕被抓了,也是她的丈夫,严招娣在这边也没什么亲人,自然是没其他地方可去。
楚靖云收回目光,在昨日“轻浮、鲁莽”的评价后,又补充了两个词,“浅薄、愚蠢。”
楚绍不服,抬头看向他,勉强顺着楚靖云的话开始反推,“也对,我母亲天天在家带孩子,弟弟才一岁,正是需要人带的时候,家里也需要人做家务,我父亲才不会去带孩子,那这么算起来,只有我……”
说到这里,楚绍忽然脸色煞白。
楚启民对着小儿子是肉眼可见的疼爱有加。
楚开元离不开母亲。
但未必会需要一个哥哥。
尤其是,他可能真的不是楚启民的亲生儿子。
楚绍重新做了一番心理准备,勉强有了一丁点思路,“也未必会卖我,我这个年纪的,不值钱,除了去那些黑煤矿。而且我只要小心点,自己别随便相信谁,应该问题不大。我还是想继续读书的。”
至于严招娣会被楚启民拿去卖|淫……
楚绍已经意识到了,自己和楚靖云在处理世事上存在多大的差距,也干脆放低了声音,再次叙说自己的担忧,“能不能请你教一教我?”
楚靖云重新拿起文档,冷淡给出答案,“什么都不要做,等。”
楚绍点点头,又忍不住问:“你不会骗我的,对吧?”
楚靖云翻了下一页文档,“我会。”
楚绍却笑了,“你不会的。”
有的人就是这样,只要看他一眼,就能感觉出无尽的力量,让他彻底信任。
就如同飞蛾扑火一样,让人坚定又执着。
他们站在同一片星空下,仰望同一轮月亮。
如果只是一场梦,一切都是他自己的幻想,那是他自己骗了他自己;如果不是梦,他信楚靖云。
楚绍的情绪太直白,表情太灼热,反倒叫楚靖云无话可说。
楚绍问道:“现在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我什么事都和你说了,你却什么都不告诉我,这不公平。”
楚靖云手指捏着书页的边角,沉默片刻后道:“下次吧。”
得到了一个具体的时间,楚绍心满意足,陷入沉沉的睡眠。
第二日梦醒,楚绍早起刷牙时,就听见门外传来一阵阵大喇叭的声音。
是镇上专门用车带着的宣传喇叭,一路在宣传某些内容。
楚绍凝神细听,喇叭里传来严肃的男声,里面说着:
“打击卖|淫团体,维护小镇面容。”
“开展‘扫黄打非’,净化社会环境。”
“莫沾黄、勿涉赌、远毒品,从我做起,天下安宁。”[1]
“举报有奖,一人奖励500元……”
世界的神奇就在于,人始终很难猜不透,梦想会用哪种方式实现。
比如此刻的楚绍,他想过许多许许多多的法子,却第一次等来如此的意外,见到这样的降维打击。
镇上的干部一路走一路贴传单,隔着老远看见楚启民了,还特意走过来,塞给他好几张,拍了拍他的肩,又看了看他的腿,“你多看看啊,多看几眼,做人呐不能太浅薄无知,记得要远离黄、赌、毒!”
一边的镇上居民跟着起哄,“行啊老楚,一个五百呢!你要干啥时要不叫我一声,可以便宜便宜兄弟我啊!”
楚绍不由莞尔,又悄悄藏起笑容。
严招娣抱着孩子,不动声色弯了弯嘴角,楚启民脸色却青了。
[1]全是网络上的扫黄打非的宣传标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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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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