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见血

裴棠依缓慢地眨了眨眼,在日光铺就的盛大背景中,裴淮身形如鹤,坚定又具有力量地站在她身前,朝她伸出了手。

她丝毫没有犹豫地就将手递给了他,似乎从幼时开始,对于裴淮她就有种天然的信任,裴淮是她的兄长,是可以给她庇护的……

哥哥。

裴淮的手与他周身清冷的气质不同,是透着温热的。裴棠依冰冷的指尖触到他掌心时,不由得一颤,生怕自己手上的冰冷会冲撞到他的温暖。

但这犹豫只有一瞬,裴棠依借由裴淮手中的力度,站起了身子。

折腾了这么长时间,她的鬓发已然凌乱得不成样子,发丝乱糟糟地垂落在额侧,双颊还透着不正常的薄红,是被冻出来的。

方才那一跤,身上的衣裙沾染了地上的雪水,原本宽松的绫布在潮湿下紧贴裴棠依纤细的身躯,寒气也不留任何缝隙地钻过布料,渗透在肌肤各处。

裴棠依在寒冷中瑟缩了下身子。

下一瞬,与肩上温暖厚实的包裹感随之而来的,是雪松清冽干爽的味道,是属于裴淮身上独有的气息。

裴淮将自己身上的白狐毛大氅,披到了裴棠依身上,宽大的氅衣沉得她的瘦弱的身躯格外娇小。

裴棠依的脸颊也被包裹在狐毛之中,露出一双如麋鹿般湿润的眼眸,她怯怯地看了裴淮一眼,似乎想说些什么,红唇微启,欲言又止。

许久后,她的声音也随着风声飘出,“兄长,你回来了?”

尾音隐隐带着哭腔。

裴淮抬手为她将几缕被风吹出来的碎发整理到氅帽内,高大的身体为她挡住了瑟瑟寒风。

裴棠依迟疑片刻,出声问道:“兄长是要带我去见父亲吗?”

裴淮收回手,他的指尖沾染上了几颗雪粒,在阳光下散发着晶莹的光亮,他低声道:“若是,你待如何?”

裴棠依低下头,声若蚊蚋,“先前是我不懂事,我会去向父亲认错的。”

她说话时眉眼低垂,浑身都被失落与担忧若笼罩。

“你愿意嫁给袁涟了?”裴淮问。

裴棠依眸中的忧愁更甚,苦笑道:“可娘亲病了,我总不能眼睁睁看着,所以……”

她缩了缩指尖,轻声道:“我愿意嫁的。”

她做不到那么自私,她与娘亲相依为命,娘亲是她在此世间最重要的人。

四目相对,裴淮神情依旧淡淡,看不出任何情绪,正在裴棠依疑心自己是否说错了什么话时,听得他开口道:“那便同我走吧。”

说罢,他率先领头向回走去,裴棠依紧了紧身上披着的大氅,也快步跟在他身后。

意外的是,裴淮并没有带着裴棠依去往正厅,而是从后门出去,上了一座停靠着的革辂平顶马车。

裴淮先迈步踏入马车,随后伸出手将她也拉了上来。

车厢正中央的紫铜炉中烧着旺盛的炭火,为来人驱散了外面的严寒。

裴棠依小心翼翼窥着裴淮的脸色,问他道:“父亲如今是不在府上吗?”

裴淮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道:“苏姨娘那边你不必担心,我会派人请大夫过来为她治病。”

裴棠依稍稍放下心来,她看得出裴淮不欲多言,识趣地不再打扰他。

只是心中依旧记挂娘亲,只盼着大夫能快些来医治好她的病。

寂静的车厢内唯有炭火烧得噼里啪啦的声音,以及裴棠依刻意放低声音收整大氅的衣料摩擦声。

将氅衣叠好放在一旁后,裴棠依终于能长舒一口气,捶了捶酸疼的双腿。

她挑开车帘一角,眺望外头的景色。现在方过卯时,街巷上还没有多少人,故而他们这辆马车并没有受到多少人的关注。

马车平稳地在路上行驶着,她放下帘子,不由得想着自己嫁人后即将面对的事。

她与袁涟曾在府里有过一面之缘,那时她便听说过些关于他的流言蜚语,听闻他后院美人如潮,他有时也会对美人极尽宠爱,花费千两愿博美人一笑。而有时他也会因为一些无失之过,生生打死自己的妾室。

那些美人大多都是无根浮萍,无人会为她们撑腰。就算有人肯为之状告袁涟,可袁涟也早命人扔掉了尸首,查无实据只能作罢。

若裴棠依嫁给他,他也会打自己吗?如果她被他打死,父亲会为她做主吗?

裴棠依在心底自嘲地想着,只盼日后的生活能少受些痛苦,至少那袁涟能少折磨她些,就算死也莫要死得太痛苦。

她又将视线投到对面端坐着的裴淮身上,或许自己可以不用那么悲观,兄长待她还是很好的。倘若以后那袁涟真的对自己不好,她还可以去求兄长救命。

兀自怔着神,正对上一双漆黑如墨的眸子,裴淮不知何时睁开了双眼。他的眼眸同他整个人的气质是不相符的,他整个人是圣洁的雪,而眸子却是深邃的墨,让人极容易陷入在这幽深的漩涡中。

裴棠依抿了抿唇,眼神不自在地挪了点,柔声道:“劳烦兄长为我操心了,以后棠依会乖乖嫁人,不会再给兄长添麻烦了。”

话虽这么说,可她的神情肉眼可见地低沉了下去。

裴淮将她的脸色变化尽收眼底,依旧未发一言。

忽然,原本匀速行驶的马车一个急刹车,裴棠依身子不稳向前跌去,双手条件反射般的压在了裴淮的大腿上。

她惊呼一声,连忙收回手,可方才掌心留有的触感依然让她心生赧然。

裴淮淡淡地扫了她一眼,眸中无喜无怒,似乎并不在乎这一略有亲密的接触。

“大少爷,是慎绍。”外面传来了周千的声音。

裴棠依听过此人的名字,是裴严身边最厉害的一把刀,他似乎是从小就与裴严签了死契,唯裴严命是从,忠诚不二。

裴淮眼神示意裴棠依在此稍候片刻,自己走下了马车。

慎绍一袭玄衣,腰间配着宝剑,站于马车一侧,见裴淮下来后恭敬地行了一礼。

“大少爷怎么在此?”慎绍问道。

“你为何来此,我就为何来此。”裴淮看向他,唇角噙着抹饱含深意的笑。

他们二人所处的位置正巧是街巷的偏僻处,平日里鲜少有人往来,更别提现下时辰还尚早。

闻言,慎绍也不再伪装,坦诚认道:“大少爷既知属下是为阁老办事,便莫要为难属下了,四姑娘不能跟你走。”

慎绍奉裴严之命监视裴棠依,在大婚之前绝不允许她擅自走动。因此当他发现裴棠依被裴淮带走后,毫不犹豫地跟了过来。

见裴淮站在他的面前,一双眸子冷若冰霜,没有要让开的意思,他道:“若大少爷不许,那便恕属下冒犯了。”

他正欲上前,右手手腕却忽然被裴淮攥住,难以挣脱开。他瞳孔微缩,感到难以置信,他向来自傲于自己的身手,在与别人的打斗中,他从未落于下风。可今日,竟连自己手腕上的力度都无法抵抗开。

再望向面前脸色依旧平淡的裴淮,他只觉得自己过于轻视这位大少爷了。

“你忠诚于我父亲。”裴淮轻声道。

慎绍点点头,有一滴汗顺着后背落下。他感受到了面前人不加掩饰的杀意,他杀过太多人,下至三岁顽童,上至花甲老人,他很轻易地能感受到死亡的气息,可如今的他却没有力气阻挡。

“忠诚是好,只是……”裴淮微微向前倾身,灼热的气息扑在慎绍的耳边,他有些僵硬地动了动身子。

“要看有没有命继续效忠下去。”

话音刚落,慎绍只觉心口传来一阵刺痛,低头看到一柄剑刺入了胸膛,这柄剑正是自己腰间佩带的那柄。

他曾料想过自己的结局,他手中沾过太多人的鲜血,说不定何时就会有仇敌前来报复。可他没想到,最后自己却是死在了自己的剑上。

周身的血液似乎停滞了流动,他亲手了结过那么多人的生命,如今才知原来死亡竟是这种滋味。

他的目光顺着沾染自己鲜血的剑柄往上,裴淮玉白的衣袍上竟然没有沾染半丝血迹。他的神情一如既往没有丝毫变化,仿佛杀人只是寻常小事,是他随手而为。

那柄剑的位置恰是心脏处,慎绍的意识没能再在世间停留多久,也没能再说出一句话,很快就重重倒在了地上,只是一双眼睛还不甘心地瞪着裴淮的方向。

裴淮朝一旁摊开手掌,周千立马会意递上一块帕巾给他。他慢条斯理地擦拭干净手指的污垢后,重新踏上了马车。周千则示意暗中随行之人,把慎绍的尸体收拾干净。

裴棠依留在马车上,听不到外面的动静,又不敢在这当头挑开帘子去看,见裴淮回来,忙问道:“发生什么事了吗?”

裴淮摇摇头,似乎不愿意对她多说一句。

隐约闻到血腥气味,裴棠依下意识地先去观察裴淮的衣裳,见没有流血的迹象,便放下心来。

可很快她内心浮起几分不妙的猜想,她趁裴淮闭目休息之际,将车帘稍微撩起来一角,向后方望去,却没有看到任何一人。

只是在她看不见的隐蔽一角,两名黑衣男子拖着一具尚透着温热的尸体,疾步离开。

马车又继续行驶着,可行驶了约莫半个时辰都还没有停下的迹象。

她不由得出声问道:“兄长,我们还没有到吗?父亲现在在哪里?”

“不去见父亲。”裴淮的声音轻飘如烟,可听在人耳中却如千斤重。

见裴棠依一脸懵然的神情,裴淮格外好心地为她解释了一遍,

“妹妹,我们不去见父亲,也不回裴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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