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寻医

牵线山,地处重州境北。不同于江南随处可见的连绵峰峦,此山地势险峻,孤峰高耸入云,崎岖难行。故长久以来,不通人烟。

直到百年前,到任知州听闻此处曾是某位仙君修炼道场,又仰慕其与农夫的爱恋传说,在前山地势平缓地带自掏腰包建了一座姻缘庙。却不曾想,无心插柳柳成荫,这小小姻缘庙因灵验异常,名声远播。百年光景倏然而逝,姻缘庙香火鼎盛不衰,总算给这座孤山带来些许人气。

但这丝人气,也仅限于姻缘庙近处十里之内。牵线山后方那广袤的丛林和耸立的山崖仍因天堑难越,无人问津。

碎石崖便是其中最高的一座,而嵇暮幽此刻便行在去往这处的隐秘山道。

这山道极窄,与其说它是依着峭壁而搭,倒不如说是在半山的岩体之上硬凿出了一条小径。人行其上,半个身子坠在空中,稍不留神便葬身山谷。

身处高处,风力更劲,衣袍翻飞,猎猎作响。嵇暮幽稳住身形,似乎并不急着通过这处狭路,只信步走着,任凭穿林而来的萧瑟秋风吹灭方才不经意泛起的春心——片刻前的四目相对,竟让他无端起了生理反应。

鸟啼在空谷百转千回,一声清啸,又让嵇暮幽回想起元小萌那双扑朔的眸子。

那是幼兽一般机敏灵动的神态,痴憨的笑里夹杂着几分故作扭捏的姿态。许是真的害羞,连脖颈都微微泛红,却仍倔强地对上他的眸子,没来由地让他胸口一振。

眼神落在哪一处使身体起了反应已不得而知,他只能默不作声地取了件袍子披在身上聊作遮挡,刻意避开了元小萌追寻的目光,逃也一般地离开案发现场。

虽只有林深叶落,但嵇暮幽一想到刚才自己落荒而逃的窘迫模样,还是羞赧地扶住了额头,懊恼自己怎地这般年轻气盛,沉不住气。

风卷了碎石落下,“沙沙”声响一片,嵇暮幽狭长眼眸微微眯起,一个极为轻微的异样声响在杂乱之中被他捕捉——“噼啪”,是枯枝断裂的声音。

说来身后这探子难缠,从出京便一直跟着。他没出手解决,为的是放长线,钓出背后的大鱼。方才在姻缘庙,他和元小萌作的那出并不完美的戏,为的也是让这探子以为他是个懒散好色的王爷,放松警惕。不过显然,这探子比他想象的执着。

若是平时嵇暮幽很是乐意和这探子多周旋片刻,但现在,他没那份心思。三两步摇落枯叶,足踏清风,不等探子回神,他已隐没于翻腾的松涛林海之中。

身后风景疾逝,寻觅良久,一个掩在火红枫叶深处的小院终于落入眼底。

足尖点地,不染纤尘,嵇暮幽向前行了几步,正欲推开简易篱笆上摇摇欲坠的门扉,只听见“嗖嗖”两声破风而来。他灵巧侧身躲过,顺势抬手接下两镖,只见闪着寒芒的利刃之上泛着绿光,显然是淬了毒的。

不给嵇暮幽参透机关布置的时间,用于设置毒镖的蜂窝已炸开锅。蜂群如黑云压境,直朝他奔涌而来。

是猎王蜂!这蜂藏剧毒,因致前朝一君王身死而得名,一只毒素可致人昏迷,两只毒素即可取人性命。

嵇暮幽扯下外袍左挥右舞,虽也打落不少,可蜂群小而密集,驱散不易,防守艰难,不是长久之计。偏在此刻,箭雨又倾盆而下。

看来宅主并不想来人打断他与世隔绝的生活,可自己也有不得不来拜访的理由。嵇暮幽退开几步,从怀中掏出一个瓷瓶,掷碎在地。这瓷瓶里是麻痹神经的药物,用在人身上可持续半日,但对于毒蜂,只能争取片刻光景。

趁着瓷瓶中的烟雾弥散开来,嵇暮幽飞速躲过箭雨,脚蹬一边的枫树,借力腾空而起,将手里的飞镖掷出,割断了牵着箭弩的透明丝线,再接一个翻身,进到院内。

院内依着篱笆种了一圈湛蓝色的花,毒蜂许是畏惧这草的气味,不敢靠近。嵇暮幽回身看了看在院外乱飞的毒蜂,刚松一口气,便听身后一个冰冷的声音乍然响起。

“没想到靖王殿下登门拜访。”穿过蜂群而来的正是凤阙。他因常年浸染药味,寻常毒物不敢靠近,于是便养些毒虫用于守卫。

“你承袭妙医仙的名号我尚未道贺,这不顺道……”

“你知道的,我从来不稀罕这些虚名。”凤阙将背上的竹筐卸下,轻声打断了嵇暮幽的话,“我做这些,只是为了治好他罢了。”

嵇暮幽不置可否,轻笑一声,撩袍坐在一旁,看他素手翻弄着笸箩里干巴巴的各类草药。

“他如今怎么样。”凤阙将药材挨个翻了遍,迟疑片刻,终于打破沉寂。

“一切如旧。”嵇暮幽回道,“不会有人发现,他是个将死之人,甚至他自己。”

“那就好。”凤阙勾起一抹浅笑,眼角瞥了眼托腮的嵇暮幽,“说吧,你找我何事。”

“来问你何时出山。”

“这种事飞鸽传书就好。”

“我传了啊。”嵇暮幽听罢只觉得额角突突直跳,没好气道:“半月,八封。”一封没回。

凤阙难以置信,继而走到鸽笼边,发现里面挤满了脚上带有信件的鸽子。一时鸽与人面面相觑,场面一度十分尴尬。

“所以,什么时候才能出山?”

什么时候?凤阙遥望远处隐没在层云之中的山峰,那里种着一株正待结果的游丝草。

游丝草生于悬崖峭壁之间,一般不结果。若每日以游丝母蛛毒素浇灌,十年才可结一果。游丝母蛛难得,他便日日寻于山林。如今苦守深山十年,终于要求得一枚,而这花落结果的时间——“就在近几月。”

凤阙算好了时日,游丝草一结果,他便立刻将其制成药剂前往京城给那人服下,否则那人便会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五脏俱裂而亡。

嵇暮幽听罢也长舒一口气,记忆蓦地被拉回那个闷热的夏天,那是他第一次见到满目鲜红。而汩汩涌流的鲜血,来自与他一同长大的玩伴,章仇将门之后,章仇阎。

那日京城挂满了火红的灯笼,身体已不再健硕的父皇仍坚持登上城楼,张开双臂慷慨陈词,备下盛大宴席迎接凯旋将士。人们都道,池亦归顺,是天大的喜事。

可深宫的一个院落里,十八岁的“小阎罗”却瑟缩着冰凉的身体,快要咽下最后一口气。

父子上阵,浴血奋战,搏个父死子亡,真的值得吗?那时的嵇暮幽还不大明白何为家国情怀,只知道自己如兄的挚友胸口豁开了一个深可见骨的大口子,空气里的甜腥令人作呕。

兵刃□□,伤口难以愈合,太医束手无策,只摇头与他说节哀。他却不信,愤怒地拂开众人,掏出怀中母妃绣的绢帕,死死按压那深入肌理的伤口。

猩红顷刻吞噬枝头玉兰,他想也没想,立刻抬手去捂。但血流如注,终究徒劳,他怔怔地望着满手的黏腻血液,感觉浑身僵直。

“十皇子还请回避,交给老朽吧。”

这是嵇暮幽第一次见到妙医仙,他的名字已不可考,鹤发童颜,竟看不出已是百岁老人。他的身后跟着一个与自己一般大的少年,提着沉重的药箱,纱巾覆面,从始至终一个字也未曾说过。

那少年便是凤阙。

提针输气,止血上药,凤阙像个训练有素的士兵,配合妙医仙的每一个步骤都精确非常。不过当他缠绕纱布的指尖触碰到章仇阎的皮肤时,他惊了一跳——那肌肤过于滚烫。

失血过多,又高烧不退,哪怕章仇阎拥有过人的体格,哪怕妙医仙用尽最好的药,也是无力回天。几日下来,眼见着章仇阎形容枯槁,看淡了生死的凤阙竟产生了一股难以名状的忧伤。

凤阙至今无法忘记那一日自己去给章仇阎喂药,章仇阎喉头滚动,哑着嗓子问自己,他是不是要死了。那一瞬,凤阙有些哽咽。

他是个孤儿,自小跟着妙医仙游历四海,行医治病。所谓悬壶济世,妙手仁心,于他只是虚妄。他行医,只是不知道去做别的什么好罢了。再者从小到大,生死离别见得多了,性子也更为寡淡,从记事起几乎没有产生过不舍与留恋的感觉。

可那一日,他真切的感受到了莫大的悲伤与不舍。

明明和章仇阎并无交情,明明只是例行公事般的救治,明明知道他活不了几日……但他还是忍不住告诉章仇阎,你没事,我会治好你。

正道无法,他便犯险以毒入药,那是他师傅都不敢轻易尝试的法子。索性,章仇阎底子好,挺了过来。

但凤阙知道,他已毒入骨髓,若想活命,唯有以剧毒的游丝草果实以毒攻毒。

自那之后,世人都以为妙医仙已逝,却不知师徒二人躲在深山埋头种植游丝草,也不知妙医仙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可以承袭的称号。

“药一制成,我便会前往京城。在此之前,你还得替我看好他。”一想到不消数月他们便可再相见,凤阙只觉得满心充盈。

不许他领兵,不允他征战,十年以来,嵇暮幽一直这样竭力护他周全。可他这次来,说实在的,只有一成是为了章仇阎。毕竟凤阙把章仇阎放在心尖尖,与他过不过问无任何干系。

“我也有一事麻烦你。我府里有个孩子,少年时砸断了腿,如今站不起来,还劳你回京的时候一并给治了。”剩下的九成,自然是为了元小萌。

凤阙睨了嵇暮幽一眼,不信续筋接骨有种小事也劳得他亲自过来一趟。可自己也是有求于人,不好拒绝,轻声应了一句算是答应。

见凤阙答应的爽快,嵇暮幽勾出一抹笑,知他久居深山,尚未理解自己所求之事并非一件,紧赶着在他发现反悔之前逃之夭夭,“那我处理完这边的事务,便回京等你的消息。”

凤阙没有回应,院内只有石轮碾过药草的细微声响和嵇暮幽的脚步声。

“慢着!”

嵇暮幽推开院门的手应声顿在原处。

凤阙将研磨的药汁导入瓶内,轻放在嵇暮幽手心,“这个,只需一点便可防江南这一带毒障,虫蛇闻之皆会绕道而行。”

嵇暮幽倒是没想到凤阙独居山林,反而较之从前更添了人情味,正欲拱手道谢,只闻凤阙悠悠道:“道谢便免了,我只是想让你快些处理完事务,回到京城看顾他。”

嵇暮幽轻笑,将药揣入怀中,消失在密林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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