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欲说故事

千歌常常会想自己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他看向满脸惊愕的元小萌,思绪却总是止不住被拉回狂风大作的山野,那摇摇欲坠充斥着恶臭的院子,是他终生的梦魇。

“你别恨我,如果你经历过我的一切……”你会和我一样堕入深渊。

何人生来就是罪恶呢,他只是在罪恶的泥沼里挣扎太久,就算爬出来,也是满身泥污,再难洗净。

孩提时代他身子瘦弱,阿爹看到他只会摇头叹气,“这个娃瘦成这般模样,锄头都提不起来,在家里还多张嘴吃饭,真是造孽咧。”

“那咋办?”阿娘提针在头上蹭了蹭,瞥了眼站在门外的他,一下子有了主意,“哎,这娃长的还算标志,我上回进城送货听闻城里头官老爷都喜欢他这样的,要不送过去换几串铜板,正好给大娃娶媳妇。”针脚细密绵长,是大哥过冬要穿的厚棉衣。

“不成。”阿爹走上前将门合严,他亲眼见到过这白净的小孩拿起拳头大小的石块一下一下将邻居家的大黄狗砸成肉泥,说到底,不过是大黄狗与他玩闹时将他的裤脚扯破一个洞。“这孩子看着乖,心却狠,将来万一跟了官老爷发达了,只不成还得回来找我们算账。”

两口子一合计,决定把他送到义庄去做学徒,既能拿些好处,也不用担心他心生嫉恨寻回来。说是学徒,其实就是卖身给了义庄的看守,要打要骂,要杀要剐,他们为人父母的再不干预。

穷人家的孩子,命就是这么贱。

在义庄他见到了自己的“师傅”,他龇着一口黄牙,热情地将他带进一个臭不可闻的怀抱里。他越挣扎,师傅笑的越欢。和死人相处久了,活蹦乱跳、柔软温暖的活人,师傅最是喜欢。

白日里,他是师傅的帮手。那些送到这里的无名尸,由他们二人处理。在尸堆里累死累活得些殓葬费用,还不够死老头喝酒抽烟的。到了晚上,他是师傅身下的禁脔。他反抗,师傅就动辄打骂。时间一长,打也打服了。他就像块生肉,大喇喇地瘫在停放尸体的破木板上,听着山风呼啸,随着树影摇晃。

不过,□□的屈服只是他的伪装,他表面虚与委蛇,讨好着义庄的主人,实际背地里却学着他下作的害人手法。什么药喝下去当下暴毙,什么药喝下去缓缓致死,他了若指掌,有的毒药下下去,就算是仵作来了,也查不出个所以然。

死老头又吵着要喝酒,他顶着大雨踏着泥泞出去打了一壶。山路阴森森的,风声凄厉的像是恶鬼前来索命。他埋头将腿从泥坑拔出,眯着眼碎碎念着:“要索命别找我,屋里那位才是害你们的正主。”也是害我的正主。

像是收到某种鼓舞,他突然不再害怕,甚至在黢黑的雨夜钻进半人高的草堆扯了几株药草。药草褐色的液体混在淡黄的酒里,死老头看也没看一壶下去,登时没了声息。

虽然一早就萌生了杀人的念头,可真当手指触不到脉搏他还是有些慌张。但上天似乎可怜他,“隆隆”声铺天盖地而来,是大雨冲刷山体塌陷。他就势跑了,他从未跑的这么快,心脏在胸腔突突直跳,连拍打在脸上雨水都像是热的。

衣衫褴褛、精疲力竭的他到了城里听闻昨夜义庄被泥石流埋得彻底,府衙的告示上也明明白白写着无人生还,他彻底自由了。

他长的不错,又认识些药材,先在药铺子里做工,没多久就被途径此地要入京述职的官员看上一起带着去了京城。恢弘富丽的天子脚下,他流连忘返,如他所愿,宴席之上他被官员塞给了嵇暮幽。

那一夜最是难忘,王爷给他改了名,叫千歌。次日,他踏入了靖王府。

府邸里的公子莫不是出身官家,再不济也是大门大户家的少爷,只有自己是腌臜尸堆里爬出来的蛆虫。自卑攀上心头,可面对满院的兰草馨香,他唯有试图融入。

他大字不识,公子们的高谈阔论,诗词歌赋他一概不知,可那些风雅气度,他心向往之,力求形似。跟着公子们时间长了,哪怕只是在旁陪衬也让他产生了一种错觉——自己也饱读诗书,知理明义,是个翩然君子,就算公子们对他颐指气使,他也能泰然处之。

千歌自打第一次见元小萌就不喜欢他,刻薄嚣张,卖乖求荣,更让人气恼的是王爷就吃这一套。再见他,他坏了脑子,瑟缩在床上,任凭沉香嘲笑。一个曾经宠冠府邸的少年,突然落魄,千歌有一种奇怪的情绪涌了出来,让他不自觉想去帮他。看着元小萌感激的神情,听着他感谢的话语,他觉得自己是善良的,是伟大的,是个不折不扣的正人君子。

但元小萌很快就不需要他了。就算是脑子坏了,这瘫子的还是运势通达。王爷准他去公主府帮衬,准他入宫,甚至准他在府外开铺子。嫉妒?谈不上。就算没有元小萌他也知道自己没机会,他更乐意看元小萌压制沉香。那时候,他没预料到数月后,他巴不得元小萌去死。

“你现在是不是感觉身子麻痹,使不上劲了?”千歌从回忆里回过神,估摸着元小萌的时辰差不多了。

元小萌试着动了动手指,却发现一切无恙,戏谑道:“你的药好像出问题了。”

千歌见元小萌神态自若,脸色一变,倏地拿起空茶盏带过鼻尖,气味果然不对!

“见血封喉树,常见于平兰深林之中,树如其名,见血封喉。古人以此树汁涂在箭头狩猎,故又称毒箭木。不过这种树现在很难见到,当世医者也未有机会深入山林探寻根源。”凤鸣清啸回转,清亮的嗓音拐过院角,正是源于凤阙。虽戴着幕篱,可仍能从声音听出其不凡的气度,“你以此种树汁作为杀器,一般人确实难以发觉。”

随凤阙而来的还有嵇暮幽。他今日一早出城就是为了赶在凤阙去章仇府之前先将人带到自己这处,代价是奉上千年人参一株,以及请章仇阎至府上一聚。

其实嵇暮幽早就怀疑到了千歌头上。既然花枝无毒,那么谁先靠近黑蜜,谁就可能是加害者,而那个人就是千歌。

在千歌邀功似的描述中,他因发现黑蜜伤口上前止血,可那伤口嵇暮幽见过,细如发丝,血液不可能渗出那么迅速。虽心有疑虑,考虑到千歌与元小萌有些交情,他未用刑拷问,而是在今日出城前交待暗卫盯紧千歌,其所用器物不得近元小萌身,所奉膳食不可入元小萌口。故而今日千歌所泼茶水已由人调换,就真的只是普通茶水罢了。

“你以蔷薇花刺伤人时,因伤口细微,所以未能致死。”凤阙走近些,抽出千歌攥在手里的帕子嗅了嗅,皂香之中夹杂着一抹酸涩气味,“这帕子应当浸过毒箭木的汁液,但这种毒药晒干后效力也随之下降,我估计屋内那一位不出二日便会自己苏醒。而这一次,你选择了将毒汁直接混入水中接触创面。”凤阙看到元小萌袖口的水渍便心下了然,果断下了结论,“你想让他死。”

“不然呢?难道让我笑着感激他?感激他施舍我陪在王爷身边的机会?”

眼前这人千歌不识,但从他举手投足之间的从容便知是位隐世高手。帕子已握在他手,恐怕那掺了药水的茶也由他过目,终是无从抵赖。这样的结局并不难猜,只是没想到来得这么早。

千歌突然笑的很难看,他看向元小萌,那双眼睛赤红如鬼魅,“我本没有希望,王爷不宠我,我便遥遥注视,别无他求。是你让我有了希望,让我陪在王爷身边,让我有了奢求。可你又生生将他夺走!你使阴招跟着王爷去重州是想证明什么?证明你比我厉害?证明你高人一等?你明明就是个离群孤僻的怪种!”千歌的声调越发高,近乎歇斯底里地叫喊让声音发出怪异的震颤。

元小萌觉得心口堵得慌。是他错了吗?他以为成全了别人,却没想到辜负了痴情。只是愣神的一瞬,千歌拔下通身翠绿的玉簪,转身对着元小萌狠刺而下!几乎同时,嵇暮幽腾空一跃,掌风呼啸而去,千歌被隔空而来的掌力震得抖如筛糠,“嘭”地撞在了身后合严的门上。

这一掌打的千歌五脏俱裂,可他还是撑起身子笑了起来,“呵呵,王爷,我的王爷,你是个深情的人啊!‘千歌踏潮,澹墨轻,沉香欲晚,檀香远’。”千歌呕出一口血,眼里似乎闪着水光,可仔细一看,却没有一滴泪,“我……我书读的少,偏这一首,我记得。因为,有我的名字……”

他的声音渐渐吞在喉中,最终再听不见。可他的眼不愿合上,混沌的瞳仁里倒映着嵇暮幽失神的表情。

太久无人诵读的诗句,勾起嵇暮幽遥远而熟悉的记忆,那个蝉鸣不衰的灼灼盛夏,是一切情愫的开端。

轩邈臣十五岁时因才情出众,气度超群在京中已是名声大噪。彼时先皇修筑通天邀月楼,宴请八方来客,共襄九州盛世,蒙太师便下帖至落魄轩宅,一手将轩邈臣捧到先皇身边。

先皇身边能人异士众多,轩邈臣在民间再出名,天子面前不过是个略有风雅少年,一路只跟在拥簇的人群外默默无言。别说引起皇上的注意,连蒙太师都快把他浑然忘却。直至登上楼顶的宽广露台,瞭望京中盛景,遥看碧天河川,云彩烧红天际,轩邈臣兴致高涨,一扫阴郁,提笔挥墨,于帝王面前洋洋洒洒作下《流彩赋》。

可谓一阙即使龙颜悦,天下谁人不识君。先皇阅览赋文,不吝夸赞,称其文墨精妙,风雅无双,当下赐雅号长宁,惟愿家国安宁,风雅长存。

“父皇是真的高兴。”嵇暄然站的远,自是无意去凑热闹。

嵇暮幽挨着兄长将胳膊搭在栏杆上,将半个身子探到了楼宇之外。自打母妃重病,他再没见过父皇一展龙颜,心底也有一丝好奇,只是这星星点点的好奇并不足以驱他上前。在这场丽妃母家主导的宴席中,他们二人不便显得过于热络。

已过盛年的皇帝认为这篇赋文乃是其治理江山的盛世回响,高兴地让这位冠玉少年朗声读诵。

“千歌踏潮,澹墨轻,沉香欲晚,青檀远。”嵇暮幽虽未见其人,但听得真切,可以想见这位新晋贵人此刻皱着眉头,不情不愿的模样。好奇心最终还是战胜了顾虑,他看见了人群之中那束微弱荧光,渺小却倔强,让他情不自禁伸手去守护。许是这一句赋文印象过于深刻,竟让他无知无觉中将词藻堆在了后院的头上。

嵇暮幽回过神,扯下斗篷掩住千歌尤有不甘的面庞,转身告诉元小萌这位头戴幕篱的男子便是凤阙,新一任的妙医仙。可元小萌的脸上并没有欣喜,千歌刚刚在眼前死亡,他还没有整理好自己的情绪。

凤阙也并没搭理嵇暮幽,他望着院外,期待那个人的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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