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同于江南水乡与生俱来的温柔秀丽，京城的景致是人工堆砌的恢弘富丽。
楼市高筑，人声鼎沸，街道平直，驷马齐驱也不觉拥堵。比起沿路所见的大城，更多了些不曾见过的异域建筑和高鼻深眼的异邦美人。异域建筑顶高而细，异邦美人媚而不妖，他们如同嵌在黄金之上的珠宝，既装点着皇城的雍容，也昭示了包罗万象的气度。
元小萌正看的入迷，黑蜜的小脑袋突然搭上他的肩头，向他解释道：“他们是游邑国人。”
漫长枯燥的旅途让两人关系日渐熟络，加上靖王的三分钟热度，旅途的最后几天，黑蜜直接住进了元小萌的马车。
街边茶馆里一位高挑美人正在伸展腰肢，“游邑国的女子腰是一绝，但凡是纤细露腰的高挑女子大抵就是了。”
元小萌看过去，见那美人纤细的腰肢包裹着羊脂玉一般的肌肤，看似柔若无骨，扭动起来却韧劲十足，将腰上一圈铜铃带的叮当作响，惹的下面围坐的贵妇一阵叫好，甚至有位妇人激动地摘了翡翠戒指扔上台去。
“对了，你不也是异国人吗？我还没问过你是哪个国家的呢？”
“我？”黑蜜摊开手，苦笑着摇了摇头。他依稀记得在他幼年的某天，刮了一夜的大风，再醒来漫天黄沙迷住了眼，他朝着城楼望过去，摇摇欲坠的长杆上翻腾的已不是赫兰国的旗帜。
元小萌看着黑蜜怅然的表情一时不知如何安慰，甚至有点后悔挑开这个伤感的话题，只闷闷地拿了边上的糕点搁到他的手里。
黑蜜倒不嫌弃，三两口便吞下肚里，再抬脸又是温软的笑意，“赫兰归顺，少打了不少仗，说起来也是好事。”
元小萌支吾道：“是呀是呀，仗打起来别说国，连家都没了。”
苍白的安慰让气氛变得有些冷清，艳丽的景象和喧闹的欢腾也随着车马的移动而渐渐远去沉寂下来。
元小萌掀开帘幕，只见街道两边皆是高墙大院，看来已经步入了京城中的权贵所在之地。
又行了一会儿，马儿悠长的嘶鸣宣告了月余的颠簸到此结束。
靖王的车架从王府正门入内，而元小萌所在的马车从府邸外绕行至一隐蔽的小门进入。
马车刚架进王府，便有一个面善的侍从叫停了马车。他按着规矩领着二人从府邸外缘的走廊行至靖王早先安排好的住处。
这处偏远，邻水靠山，曲折难行，想也知道是王府里名副其实的“冷宫”。
若是旁的男宠见了这地，肯定得一阵委屈。可元小萌巴不得离靖王远远的，又听说这个院子只给他们二人住，更是欢喜，连声谢了领他们来的侍从，又学着电视剧里的样子偷偷塞了他一点碎银子。
可一反常态百般殷切的元小萌倒是让侍从心里一惊，生怕自己吃罪了他，被他算计受罚，赶紧俯首谢罪道：“元公子，您这样让小人如何受得起啊！您原来住的暖阳阁王爷已经许了沉香公子。您这里，远是远了点，可胜在安静，王爷说适合您养病。小人只是领了差事，并没有任何要违背公子意愿的意思……”
元小萌看侍从紧张模样就知道原身在府里的时候没少嚣张跋扈，赶忙上去宽慰几句重新塑造形象。
侍从听元小萌语气恳切，打量他也没有发怒的意思，才渐渐放心，快语补充道：“王爷还交代，没他的吩咐您不许踏出北极阁半步。”说完便脚底抹油一般溜之大吉。
元小萌就奇了怪了，自己坐着轮椅，这出去计量标准能算步吗？
不过他也不敢以身犯险，去犯王爷的忌讳。毕竟惹得王爷的注意，受累的反而是自己。他心甘情愿地乖乖待在这四方天里，盘算以后的出逃大计。
好在黑蜜也是个不争不抢的性子，从未开口提过靖王，也不奢求他的半点的宠爱。
两人既来之则安之，窝在院子里，闲逛吃茶，放松劳累的身体。
可过了几天，元小萌才知道，北极阁，真是屋如其名。不仅位于府邸最北边，气温堪比北极，院中更有一绝景——十二时辰环绕立体风。无论他躲在哪个犄角旮旯，都有寒风从四面八方吹得他瑟瑟发抖。
元小萌本来感叹于院子里的奇石亭台别出心裁，如今才知道这院子的气候，你种了花草也根本留不住，犹如油脂茂盛的头顶是留不住一根秀发的。过了大寒，除了墙角一株蜡梅花迎霜傲雪，整个院子也就他和黑蜜两个活物了。
更要命的是他寒天保养不当，腿疾复发。每到夜晚，犹如千百条蠕虫啃食残躯，抓心挠肝似的疼。早先还能忍一忍，到了后面，彻夜难寐。
元小萌已经不记得这是第几个无眠的夜晚，只知道太阳出山，自己刚合上眼，便被一阵笑声吵醒。
“还睡呢！”
被褥被一把掀开，一股暗香扑鼻而来。
原身的记忆几乎消退殆尽，元小萌只觉得眼前这张斯文秀气的脸眼熟极了，甚至他的名字就堪堪挂在嘴边。可嘴巴张张合合，却愣是一个字没蹦出来。
“哎哟，看看，看看，还真是傻了！”
同行的七八个人闻言一齐围过来，都想看看往日鬼点子最多的元小萌如今落得个什么凄惨的模样。小小的房间霎时被挤得水泄不通。
“我，沉香，你忘啦？”见元小萌半天没个反应，沉香调笑着拿手指点了点元小萌的额头。
元小萌不喜欢他的故作亲昵，歪头躲闪，沉香留长的指甲便顺着平滑的肌理，划下一道暗红的长线。元小萌没理会，抬眸扫视了这一圈长相皆是俊秀温润的男子，不禁佩服靖王的品味倒是统一，冷哼一声，闷头睡去。
“怎么啦，突然就吊脸子！”沉香责怪一声，坐在床沿，委屈道：“我们听说你在浦阳出了好大的丑，怕你心里堵着不愉快，特意走了大老远来安慰你的！”
安慰？分明是赶来嘲讽的。元小萌将被子蒙在头上，虽自觉和他们不同，但总想隔绝这群聒噪男人的挖苦话语。
“不过你说你，虽然隐疾不是什么大事，但这放在公堂上说，总归是……王爷也真是的，就没替你多想想。还有你住的这地方，冷！我都觉得冷的受不了。你这腿啊，更难熬。”沉香声音倒是通透，生生爬进了被褥，钻进了元小萌的脑壳，搅的他七窍生烟，如果他脚趾能动，现在肯定都已经把床板抓穿了。
若沉香再抓着他的痛处不放，多说两嘴，元小萌只觉得要压不住自己心里的老火了。哪怕自己两条废腿吃亏，也得一通老拳上去才过瘾！
“哎，那个是黑蜜吧？”不知是谁话锋一转，瞬间转移了这群男人的注意力，惹得他们小声的讨论起来。
“这就是王爷路上买的那个？王爷什么时候喜欢这种类型的了？”
“你别想太多，王爷买他，也就嫌外头馆子里的脏，这个好歹还是个清白身。你看这不一回来就丢开了吗。”
“可我听说王爷为了他，端了一个倒卖人口的窝点，卖他的那个人牙子，一刀就给做了……”
沉香瞥了眼窗外的黑蜜，长的黑黢黢的，也不知道王爷喜欢他哪一点。但想着他现在和坏了脑袋的元小萌在一起，也算是余生无望，终究是心里一松，胜利的微笑挂上嘴角。他拍了拍裹进被褥里的元小萌，道：“那你睡吧，我们走啦。”
不走我还留你吃晚饭不成？元小萌扒开被褥，见一群人正呼呼啦啦往外走，正要长舒一口气。末尾的那个穿着淡黄袄子的娇小男人突然又折返回来，蹲在他身边丢下一句，“我听说王爷在外头给你找了个大夫来看脑子，应当下午就能到。”便快步跟上沉香一行。
可真见到大夫并不是当日下午，而是隔了几日。
干瘦的老人背着大药箱还没进门，已经扶在门框边上气不接下气。
“你住的这地真是难为老朽！”
黑蜜恭敬地把大夫请进门，奉上一杯热茶，他却还在碎碎念叨着自己如此高龄一路走到北极阁这偏远地方的辛苦与劳累。直到元小萌从袖口掏出点碎银子搁在台面上，他才封口作罢。
问诊的程序十分冗长，所谓望闻问切，他都得一一实践。
“怎么样，我脑子有问题吗？”
大夫捋了捋稀疏的山羊胡，闭眼想了一会儿，沉吟道：“你这症状甚怪。看你体征并无错处，可行为举止又异乎往日，莫不是受惊过度所致？”
元小萌拍拍胸脯，庆幸他到底是王爷请来的大夫，有职业操守和专业素养，没和元家三爷一样一口咬定说自己鬼上身。不然王爷没准明天就开坛做法把他给祭天了。
“你这脑子，若是用药，也无用。倒是这腿，我给你开些活血止疼的药。”
元小萌一听喜笑颜开，滚着轮椅跟在大夫屁-股后面，一口一个“在世华佗”“绝世神医”，把大夫哄得面红耳热，嘴巴恨不得飞到耳后根。
眼见着关系走近，元小萌赖着脸皮嘿嘿一笑，“大夫，您看我这儿还有救吗？”说罢，指了指自己胯间。
大夫撇撇嘴，面露难色，“王爷只说给你看脑子，给你看腿已是额外附加，再看这二两肉恐怕……”
没想到一个王爷这么抠门，请个大夫不先把诊金给足，还要我自己破费！元小萌心里愤愤不平，可难得抓到一个大夫怎么舍得轻易放走。只能割肉一般，又掏出一点碎银两孝敬到大夫手里。
大夫拿了钱，终于肯开口说上一二，“你这隐疾源于腿伤。腿部气血郁结，那里自然不通。”
“也就是说，如果我的腿好了，我隐疾就好了？”
大夫摇摇头，“非也非也，腿伤治愈只是你治疗隐疾之前提。且你需知，这世上能治你这腿疾的大夫屈指可数，而这花费，想必也是千金之数。”
道理倒是浅显易懂，简单了说便是，没人治得了，就算有人治得了也没那个钱。
是了，无论是古代还是现代，没有钱，都是万万不能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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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这脑子没得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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