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无言,回到立政殿后,殿门缓缓合拢,烛火渐暗。寝殿内,纱帐低垂,风从窗隙间拂入,带来一缕花香。
李世民倚在床侧,回望她:“卿累了,早些歇吧。”
长孙皇后轻轻颔首,侧身躺下。帐中光影摇曳,她听见他轻叹一声,却终究未再言语。
片刻后,宫灯尽灭,寝殿重归宁静。
长孙皇后在黑暗中微微睁眼,望着帷帐顶的阴影,心底轻声叹息——
原来,有些情分,并不属于尘世,也无需分明。
她伸手,轻轻覆在李世民的手上,掌心微暖。
夜色深处,天地无声。只有风穿过太极宫重檐,带起几缕淡淡的花香,
如旧梦,如故人。
夜深,床榻静得只剩两人的呼吸。
李世民闭眼,却仍难以平息心绪。
他曾害怕过——
害怕她为了亡国、为了兄长、为了家族的仇恨而来长安复仇。
害怕她聪慧绝顶,能看穿他的权谋,也能看透他最深的软肋。
天子之尊、权势滔天,却在她面前心虚如少年。
而此刻,他忽然释然。
她亲手呈上的卷册,她一路的忠诚与理智,都清楚地告诉他:她不来复仇。她从未怀恨。
李世民轻轻叹息,手指微紧被角,心底低语:
“原来……她真的不恨我。”
月光透过帷帐洒在床榻,他的眼神温柔而复杂:
少年时的悸动、秦王时期的仰慕、帝王登极后的歉疚,
全都汇成这一刻的释怀与怀念。
夜色深沉,宫门缓缓闭合。
我自太极殿辞出时,天上已是高月一轮。风过朱墙,金瓦的光影在地上映出层层波澜,似梦似真。
侍从送我至归义府时,长安的街巷早已静寂。灯火稀疏,唯有风卷着花香,轻轻拂过衣袖。
太常寺遣人来报,说陛下欲为我另建府邸,赐地于永宁坊。
我谢恩,却婉言辞去。
我不愿再有新的宫院,只求到归义府陪伴旧日草原的亲人得一隅安身。
我住进归义府后,府中不再似往常那般冷清。
昔日这里虽富丽堂皇,却更像一座金色的牢笼。
而如今,随着我亲自料理庭院、调遣侍从,竹影渐密,炉烟带香,院中有了几分人气。
风过长廊,听得见笑语与丝竹。
我才慢慢明白——原来“家”的气息,竟能在异乡重生。
府邸最北的一进院落,住着叔父颉利可汗。
他膝下两子,叠罗支与叠罗施,叠罗施的母亲也在,刚来长安时,他们常常悲歌对泣,形体消瘦,李世民知道后心生怜惜,曾任命叔父为虢州刺史,因为虢州靠山,多有獐、鹿等野兽,可以射猎自娱,但叔父拒绝了。于是李世民又赐予他右武卫大将军的官职,还有良田美宅。
我知道叔父仍然怀念草原上那段自由自在的日子。
我跪在榻前,轻声道:“叔父,昔日的家国已成旧梦,今后,便由舒涵侍奉您。待百年之后,我亲自为您送终,不负血脉之恩。”
他沉默良久,才抬手抚我鬓发,声音低哑:“若我魂归大漠,愿你焚香一炷,告诉我——大唐可安,李唐无恙。”
我伏首应声,泪已湿袖。
自那日起,我常至他所居的静院,为他煮乳茶、理发,听他讲起往日的王帐与烈风。
有时他也微笑,说:“长安虽非我乡,但有你在,便不算客。”
兄长突利可汗早逝,遗下一子一女。
男孩贺逻鹘八岁,沉静懂事;女孩苏鲁娜五岁,伶俐可爱。
他们年幼失怙,我亲自将他们带到长安,安置在归义府,与叔父同住。
我在北院为他们修筑一处小苑,择良师教他们习字、学唐语,又命侍女教他们礼仪与书卷。
每日清晨,男孩陪叔父读史,女孩随我学诗,院中常传来他们的笑声。
有时,我们三人跪坐榻前,听叔父颉利可汗讲昔日铁骑的呼啸与草原的落日。
他笑中带泪,而我心头微痛。
那笑声、那旧语,仿佛让尘封的往事再度活了过来。
春光融融,长安的街巷渐渐热闹起来。
我带着兄长的两个孩子,从北院出门去买胡饼。
我让侍从不要随行,只带了一名婢女。孩子们都穿着大唐样式的小襦裙与襕衫,只是在腰间仍系着一条刻有族纹的皮带。
长安街头,胡饼铺的香气顺风而来。铜盘上的饼刚出炉,金黄油亮。
苏鲁娜踮起脚,眼睛亮亮的:“姑母,我要那个——上面撒芝麻的!”
我笑着替她买下一张撒满芝麻的胡饼,又给贺逻鹘买了一个大的。
掌柜见我们皮肤白净,口音略异,起初还有些迟疑:“几位是……西来的客人?”
我微笑答道:“是,来自突厥,如今居住在长安。”
他怔了一下,旋即点头,语气放缓:“那可是远方的贵客,尝尝我这胡饼,保管香得紧。”
话虽客气,但我听得出他口气中仍带着几分疏远。
街旁的几个孩童指指点点,小声议论:“是胡人么?怎么也穿咱们的衣裳?”
我未理会,只领着两个孩子在街角的杏花树下坐下。
阳光落在石阶上,杏花纷落,风吹得面香浮动。
苏鲁娜吃得满嘴芝麻,笑得像花。贺逻鹘则拿出竹条与纸,仔细扎着风筝。
他做得笨拙,却十分认真。
我蹲下替他折好纸翼,轻声道:“放高一点,要让它看到整个长安。”
风筝升起时,一阵风掠过街头。人群渐聚,孩童们停下手中木剑,仰头望着。
一个老妇人笑道:“这胡家的娃儿手巧得很,风筝飞得好啊!”
掌柜也探出身来,眯眼看天:“咦,那可真是个好势头。”
从那日后,我们常到街头。买花、买饼、放风筝。
起初,人们远远观望;后来,开始打招呼。
再后来,便有人招呼我们去歇脚、喝茶。
苏鲁娜爱吃糖葫芦,每次都被卖糖人笑着哄:“小娘子,今儿多送你一颗!”
贺逻鹘被邻家学童邀去比写字,那孩子笑道:“你写的‘和’字好看极了!”
我立在街口,看着他们与大唐的孩子一起追风、一起放笑。
那一刻,我忽然觉得,那些遥远的血缘、疆界与仇怨,都被春风吹散了。希望他们长大后将与中原的孩子们并肩而立——这才是真正的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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