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光影

贞观九年冬,含风殿中,帷帐低垂,檀香袅袅。春日的阳光从雕花窗棂中斜斜落下,照在病榻上。

李渊面色苍白,气息微弱,目光却依旧炯炯有神。他望着榻前的李世民,声音沙哑:“二郎……我这一生,纵有得失,却终究把这天下打了下来。如今大唐安稳,你也做得很好。”

李世民双膝跪地,紧紧攥住父亲的手,泪水在眼眶打转。他心中翻涌着无数往事:晋阳起兵时父子并肩的豪情、长安城头迎风猎猎的旗帜、玄武门的弓箭与鲜血,让他至今仍有愧意。

“父皇……”他的声音哽咽,“儿臣有不孝之罪,至今难安。但儿臣愿竭尽余生,让大唐永固,让百姓安宁,不负父皇所开基业。”

李渊目光微动,似有痛意,却又渐渐释然。他缓缓抬手,指向殿外:“听……鼓声远,马蹄声轻。那是天下太平的声音。二郎,你比为父更懂这江山……朕,放心了。”

话音渐弱,手也无力垂下。

殿中一瞬寂静,唯有风吹过帘幔。

李世民死死跪在榻前,久久未语,泪水悄然落下,滴在父亲衣袖上。长孙皇后缓步上前,轻轻扶住他肩头,低声道:“陛下,节哀。高祖皇帝的基业,如今在你手中,必会万世不朽。”

殿外,文武百官已齐集,闻报太上皇薨逝,皆俯身痛哭。贞观九年的悲痛慢慢远去,而作为穿越者,我明白真正的悲痛才刚刚开始。

贞观十年初,我听闻皇后开始频发气疾,思即此事,我悲痛难安,我常在夜深人静时,燃起檀香,虔心抄写佛经,为皇后祈福。

笔尖摩挲纸面,每一字都承载着我深深的祝愿:“愿这病痛更轻些。”同时也是我的愧疚:“也许我的到来或多或少打扰了她和李世民之间的感情。”也有我的感激:“自来长安以来,皇后待我很好,送风宴那次更是亲自为我解围。”

我时常自请入宫。虽然立政殿常有侍从、宫人陪伴,皇后娘娘仍能看出我心意真诚——或是我虔诚诵经后沾染的气息,或是手上未散的墨香,使她微微一笑。

于是,我与皇后的关系日渐亲近。日常间,我会为她讲些趣闻轶事:梁山伯与祝英台的传说,花木兰替父从军的故事,或是西域突厥的奇闻异事。她听得入神,偶尔轻笑,让我心头涌起一丝温暖。

李世民亦对我极为信任。平日政务繁忙,他放心我时常陪伴皇后,知我不会越制,只为安抚皇后、维持宫中和顺。那段日子,虽心有悲痛,却也因皇后的微笑与李世民的信任,生出一份淡淡的慰藉。

那日,我侍坐于立政殿,案上摊着数卷未批的文书。皇后手执朱笔,写了两行,忽觉头晕,缓缓放下笔。

她抬眼看我,目光温和却带几分探究:“这些事,你看该如何处置?”

我心中一震。那一刻,我明白,她已开始试着让我替她分担宫中事务——六尚奏请、织造更替、宫膳份额,皆是旧日唯她亲批之事。

“娘娘……”我俯身欲辞,她却轻轻一笑,声音微弱:“陛下信你,本宫也信你。你心思细,知分寸,若有一日我病重不能理事,你替我看着些,也好。”

她说得极轻,仿佛只是随口一叹,可那几句话却如重石压在我心口。

我暗自心惊。

我知道,这世上唯有皇后能与李世民并肩而坐,她的地位无人可替。可她此刻的眼神,却仿佛在将那一份“托付”也一并交给我。

我垂下眼,定了定神,温声答:“娘娘多虑了。臣不过偶尔侍侧,岂敢妄涉宫务?陛下与娘娘情深,天地可鉴,臣若妄有非分之念,必为天地不容。”

皇后静静看着我,许久,眼底掠过一抹淡淡笑意。她似乎明白了我的意思。

“我知你不会。”她轻声道,“正因如此,我才放心。”

窗外春风微起,吹动殿内的帘纱。

我跪在她榻前,望着那一袭素衣,心头一片酸楚。

那一刻,我忽然明白——

她并非真想让我替她,而是隐隐察觉,若她不在,我或许会成为李世民心中最特别的那个人。

她在试探,也在安放。

而我,唯有以退为敬,以心相护。

不久后,皇后病势更重,卧于榻上已难久坐。立政殿的政务仍日日送至殿中,我便奉她之命,在旁一一整理,依章拟答,再呈她审阅。

那一日午后,阳光微暖,照在金漆的几案上。皇后靠在锦枕间,神情恬淡,指尖轻摩着念珠,声音微弱:“陛下政务繁重,后宫诸事若不及时奏报,反添烦扰。你暂代我批过,等我病稍缓,再一并呈请。”

我执笔低首,轻声应“诺”。

笔尖在纸上划过,字迹一行行铺开。那一刻,满殿的静默仿佛都凝在笔锋之下。

忽然,殿门外传来侍从的通报声:“陛下驾到——”

我心头一颤,手中笔一歪,墨迹落在奏折边缘。

皇后却只是淡淡一笑,向我轻轻点头。

“去吧,”她低声道,“既然是我让你批,便不必避。”

我立起身,仍来不及收卷,李世民已步入殿中。

他身着常服,神情疲惫,目光在殿中一掠,当看到案前散开的奏文时,步子微微一顿。

那几页文书上,有一半是皇后的朱笔,另一半,却是我方才写下的行书小楷。

他的目光落在那字上,沉静了几息。

然后,他看向我。

“这些是你批的?”声音低而不带怒意。

我垂首,跪下答道:“皇后娘娘体弱,臣不过暂代整理,仍须娘娘亲阅。”

李世民沉默不语,只缓缓走到皇后榻前,伸手覆上她的手背。

“你连这样的事也要劳心?”他语气中有压抑的疼惜。

皇后微笑:“宫中事,总得有人理。她手稳、心静,比旁人细致。”

他抬眼望我,目光中有复杂的意味——惊讶、感激,又有一种我无法读透的深沉情绪。

我低下头,不敢与他对视。

殿外的风吹动帘纱,掠过几案上的墨香。那一刻,阳光从窗格间斜斜洒落,照亮了我和皇后之间那几页未干的墨字。

李世民轻声道:“你常伴皇后左右,她待你如何?”

我答得极轻:“娘娘待臣,恩重如山。”

他缓缓点头,眼底那抹沉意更深。

“她能有你陪在身边,朕也安心。”

那一刻,我忽然感到一种无法名状的情绪——既是被信任的安宁,也是被命运推向深渊的无声预兆。

六月夜,皇后寝宫中灯火幽暗,只余几盏烛光微微摇曳,映照在床榻上那张素雅的脸庞。她闭着眼,却依旧带着端庄的气度。

我轻轻推开帘子,唤了一声:“姐姐”声音低沉,却带着压抑不住的悲痛。

长孙皇后缓缓睁开眼,眼底闪过一抹温柔的光:“舒涵……你来了。”声音比往常虚弱,但仍旧带着令人安心的温暖。

我轻步走到床前,跪下,双手握住她的纤细之手。心中翻涌的情感几乎让人窒息——这是欣赏,是敬佩,是疼惜,更是无可言说的遗憾。

“姐姐……”我哽咽道,“这些日子,你可曾觉得孤单?”

她微微一笑,淡淡地摇头:“不孤单。陛下如今夜夜陪我,我只是担心陛下,他是重情重义之人,我知道他待你如待我一般信任,我走后,你要多多宽慰他。”语气里仿佛藏着千言万语。

我低下头,泪光闪动,却努力压抑:“姐姐……若我能分担你的痛苦,哪怕一点……”

她伸手轻抚我的面颊,眼神温柔而坚定:“舒涵,你心里装着许多东西吧。若他日陛下忧国伤神,请你劝他记得初心。”

我抬头,想在她眼中寻到一丝明言的影子,却只看到平静与信任。心口像被重锤击中——这份平静,是她对李世民的信任,也是她对我的默许:我可以代她守护李世民。

待皇后睡下,我准备离开立政殿,我轻轻掩上殿门,最后看了眼安睡在塌上的皇后,烛光从缝隙中透出,照出一线暖黄。

我比任何人都明白命运的残忍,就如同看着沙漏的流沙,这份心痛,无可言说。

长廊寂静,连宫灯的影子都在风里微微颤动。李世民披衣缓步走来。

他看到我,只轻声问:“她睡了?”

“是。”我答。

殿外我们静静站着,风吹过窗纸,烛火摇曳,映在他的侧脸上,那眉间的光影深沉得几乎藏着岁月的重量。

良久,他开口,声音低得几乎要融进夜色里:

“卿……可知,朕对皇后,心中一直有愧。”

我一怔。

他垂眸望着掌心,语气淡淡:“她随朕征战起家,治后宫如理天下,从未有过怨言。可朕有时……待她太近于君臣,太少似夫妻。”

我垂首,指尖几乎贴在衣襟上,心头微颤。

“陛下,娘娘心地宽厚,从不记挂这些。她常言——‘陛下念天下苍生,我亦愿与之同忧。’她从未怪过您。”

李世民微微一笑,笑意苦涩:“是啊,她从不怪我。可正因她从不怪,我反倒更愧。”

我抬眼看他,烛光映出他鬓边一缕银白,那分明是岁月的印记。

“陛下,”我低声道,“皇后娘娘若能闻此言,必会宽慰。她最牵挂的,不是自己,而是

您。”

他转过头看着我,目光深邃,沉默良久。

“你很像她。”他忽然道。

我心中一震,几乎忘了呼吸。

“你们都不争、不求名分,却总替旁人担着重担。她病后,宫务你一力支撑,朕知道……皇后是想把生前责任托付给你。”

我心头一颤,微垂下眼。

“陛下何出此言?臣不过——”

“不过?”他轻轻打断,眼神深沉如夜,“不过一介外臣,却能入宫理事、安皇后心、慰朕忧?卿自谦了。”

我屏息片刻,心口一阵发紧。

“陛下言重了,臣所做的一切,不过是娘娘的吩咐,不敢僭越半分。”

我垂下眼帘,长睫在烛光下投出浅浅的影。

“娘娘□□,她知道臣无他意。”我停顿片刻,声音更轻,“她也知道,若有一日她不在,臣会护着陛下,不让陛下孤单。”

李世民沉默了许久,才缓缓伸出手,似乎想触到什么——却终究止在半空。

他低声叹道:“你与她真像。她总说,‘有些人来,不是为相伴,而是为相护。’如今看来,她说的,便是你。”

我俯首,深深一拜,声音微哑:“臣不敢忘娘娘之恩,不敢忘陛下之托。”

烛光摇曳,风声掠过殿外,宫灯影在墙上斑驳流动。

李世民看着我,眼中那一点温柔与悲怆交织成一片沉默。

许久,他才轻声道:“去吧,夜深了。”

我俯首,轻轻退下。

长廊深寂,烛火映在墙上,影子与光重叠又分离。

那束光,是皇后,是那份照亮前路,光明大义的爱,

那束影,是我,是尘世孤寂的暗中理解和惺惺相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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