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图标注的位置在林都城以东偏南的方向,离我最初到陵界时的那片白桦树林不远,是一座贫瘠的小村庄,因历史上发生过重大疫情而荒芜至今。
立在村口的石碑上爬满了绿藓,隐隐约约还能辨认出右上角刻的是个“鬼”字。风吹过那绿藓如同密密麻麻的小虫在蠕动,张合着口中的利齿向石心里钻去。
有点犯恶心。
我乘着隐身泡泡在这村子里外逛了逛,才知道原来村口石碑上刻的不是“鬼”而是“魏”字,村子西北角的祠堂匾额上写的便是“魏氏宗祠”。而赈灾粮就藏在宗祠后面的大院子里,村外四周有人日夜守着盯着。
谁能想到连电视剧里常演的官官相护层层剥削都没有,这丫刚出城门就被扣光了!
昨夜荷冉告诉我,今日就是肖廉计划翻盘的时机,在事态尚未明朗之前,我不能轻易暴露出赈灾粮的所在,更何况此处离林都城实在太近了,若以烟花为信都费不了两秒!
我不太清楚她所说的“时机”具体指的是什么,只能随着心中的某种猜测,去找了许久未见的美少年。
也……不算许久吧。
但又似乎远到我需要重新认识他了。
我知道美少年并不是完完全全服从于肖廉的杀人傀儡,我也深刻记得他注视我的眼神,我想我与他、他与肖廉之间的关系是存在转机的。
最重要的是,我发现他的灵魂与三日之前有了实质性的变化——他吸收掉了我残留在他体内的光属性灵力。
美少年原本的灵魂是残缺不全的。如果形容人完整的三魂七魄为包括帽子、上衣、裤子、鞋袜在内的一整套衣服的话,美少年最初的灵魂只剩下了半截袖子那么多,他缺乏自我思考的能力,就连怎么给自己的后背上药都想不明白。
但现在他的灵魂被稍微稳固住了,就像飘落的乌鸦羽毛终于了解到,自己原本是长在乌鸦这种动物身上一样。
我决定与他沟通。
丞相府今日很热闹,张灯结彩,宾客满庭——是丞相大人小孙女芦儿的百日宴,也是命名礼。自今日起,芦儿便有属于她自己的姓名了。
只是不知道肖廉那个坏得很的糟老头,会不会给这个名字献上一份不详的贺礼。
美少年在后院的角落里待着,和哄逗芦儿的女客们同在一处。
我没有他那等隐藏自己的本事,只能乘着隐身泡泡落到他身边。
他看不见我,但仍然敏锐地扭头,侧身,将本就狭小的空间让出一半,接着用手中匕首尖端戳了一下我的泡泡。
他!戳了一下!我的泡泡!
这不可能!!!
隐身泡泡是我自己研究的法术,所以我对它再了解不过——它属于光系法术和空间法术的结合体,空间法术仅仅为了方便我乘坐,而其本质是利用光线折射的原理,将周围的景象投射在泡泡表面,以达到隐身的效果。
按理来说,人类的肉眼绝不具备能够看出融合在太阳光线里的一层特殊轨迹的“光”的能力。
可是他看到了。
我倒吸一口气,完全忘记了之前准备好的演讲稿。
“你能看到它?”我惊讶地出声。
他认出我的音色,连最后一丝警惕也放弃了,乖巧点头。
我百思不得其解,大拇指塞在嘴巴里狂咬。好在对于这类我脑力范围之外的事情,我一般不会焦虑太久,就躺平摆烂了。
想起他还看不见我,我抬手给他施加了一道“隐身可见”的法术,即以完全相反的术式路径抵消光线折射。
“这个也能看见吗?”我再次指向他眼前附加的光系法术。
离眼睛太近的位置并不容易被发觉,于是他抬起头,正对着太阳的方位,再上下左右微微偏转,才用手指准确地描摹出了护目镜的形状。
我收回手,握拳抵在唇边沉思。看来他确实对光属性特别敏感,具体原因暂时不急。眼前事更为要紧!
“咳,那个,我想问你一件事。”我清了清嗓子,重整旗鼓。
他闻声低头,估计是刚刚被太阳晃了眼睛,他难受地用手揉了揉,揉红了眼眶,才又看向我。
哇!好一个乖乖巧巧安安静静贼呆萌又不自知的美少年!晕了!我晕了!
再而衰,三而竭,我彻底败下阵来。
“你今天……是不是有任务?”我移开眼睛,看向院子中央人群聚集之处。
余光里,他点头。
“要做什么?”
他轻微地眯起左眼,思考后回答:“杀人,送信。”
“不做,行不行?”我掀起斗篷兜帽,双眼直视着他,瞳仁里闪过细碎的光。
他却也严肃端正了态度——杀手的态度,立即回答我:“不行。”
好吧,谈崩了。
“那如果我阻止你呢?”我问。
会杀了我吗?和曾经杀过的无数人一样。
但这次他没有回答。他在我旁边,像一个刚刚吹鼓的气球被挤在树杈里不动了。
别指望我能理解他的想法,他的脑回路比掉在地上的盐罐子还稀碎!
终于,漫长的等待之后,他用他那刚刚发育的小脑袋瓜给了我一个至少看起来他自己非常满意的答案:“明天再做。”
什么玩意儿?
行吧,爱谁谁吧,老子现在就去炸了魏氏祠堂!
就在我炸毛的时候,美少年自顾自地提脚离开了,我一愣,赶忙追上他。
“你去哪?”
美少年也很迷茫,而且比我更不解:“走。”
“走去哪?”
“回家。”
“回家干嘛?你任务呢?”
“明天再做。”
我一口气差点给自己憋死。
不对啊!我是问了如果阻止他要怎么办,但那是“如果”啊!我嘛也没干呢!他走啥!他明天再做就不怕肖廉给他抽成天津麻花吗!
“你回来!”我双手拽住他的裤腿,“你跟我回去!”
于是我俩又回到了丞相府后院的角落里,继续看着一群母爱泛滥的女人哄娃娃。
默了一会,叹了口气,我又怨恨起自己的拖延症来。
美少年是个实心眼死心眼,若是不老老实实执行任务,就会老老实实去挨罚,仿佛生来就欠了肖廉一条命似的,我拦下他,却不知下一步该怎么办。
我看向美少年,发现他的目光始终黏在院中的那群女眷身上。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神情,就和他曾经注视着我时一模一样。
像阳光普照着土壤。在幽深的泥土之下,嫩芽破开种皮的桎梏,奋力伸展着直到钻出地面。阳光就那样静默的、温和的、无偏无私的,普照着新生的一切。
他看的不是女眷,而是被女眷围在中央的芦儿。
从他这个角度,其实完全看不见芦儿。但他还是看着。
我问:“你的目标在这群人之中吗?”
他摇头,说不在。
我想了想,脱掉斗篷交到他手上,从隐身泡泡里走出去,走到女眷们围成的圆圈外边。
“姨姨,能给我看看妹妹吗?我也想看看妹妹!”我扬起清亮的嗓音喊道。
她们并不知我是谁家的孩子,也幸好没在意,稍稍让了个空隙出来,给我看了看芦儿粉扑扑奶嘟嘟的小脸。
也顺便给美少年看了看。
“妹妹真可爱!”我说。
很快我就移开了视线,看向一旁石桌上的篮子,指着问道:“姨姨,我能拿那个吗?我哥哥说想要一个!”
“可以呀,你自己去拿吧。”
得了允许,我便赶紧退开,从篮子里拿了两个煮熟的红鸡蛋,回到美少年身边。
安全安全……我抚了抚胸口,抬手递给美少年一个。
美少年接了,握在手里。我则细细剥开鸡蛋壳,小口小口吃了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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