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遂站起身,稍微捋了捋黑衬衫的袖口,扫视着在场的人,眉眼冷淡。因为总设计师的身份,在场注意到他动作的人都慢慢平静了下来。
空气仿佛变成粘稠的胶状,晨光洒进来,映出道道富含颗粒状物质的光束,会议室安静得落针可闻。
“虞老师,你有什么想法?”一位工作人员轻轻问道。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注在男人挺拔的身影上,他冷静镇定的语气莫名带着抚慰人心的力量:“有赖大家的辛苦工作,目前事情还远远称不上糟糕。”
“在意识到模型异变时,你们很快就锁定了问题来源,并且及时对其进行了封控,用备用模型替代,这已经让事态稳定下来了。”他又安抚了几句,这是对维护人员工作的肯定。
“接下来的工作是追查并监控那些可能受异变模型污染的市面流通AI,以及……”
夏日的旭日加热着这片大地,不过室内开着制冷,并不能让人觉察到室外气温的变化。
虞遂已经与几位临时助手连续工作了8个小时,他的眼底带着丝丝血线,优越的脸也略显苍白。
“我好像知道原因了。”他喃喃道,引起了身边几个人的注意。
向来平和的声音此刻却微弱地发颤,他的目光涣散,仿佛失去了焦点:“原来是这样……”
“自我编码和高频自迭代,模型的存储和运算都已经进化成了人类完全不可读的形式……”
“甚至,破译速度也赶不上它的迭代速度……”
他喃喃:“原来是这样……”
时间仿佛逆流到了那个平凡的傍晚。
夏天傍晚特有的对流雨,狂风猛烈,海棠树下满地湿漉漉的落红。
庭院前的花廊里门窗紧锁,林何行坐在吧台边的沙发上,灌下一口冰可乐,发出一声舒畅的喟叹:“模型总算跑出来了,这工作做得真久啊!”
虞遂坐在沙发上,闭目揉着太阳穴,一言不发。
林何行瞧了瞧他,放下罐子起身坐到他旁边,踢了他一脚:“喂,怎么还是这幅狗样子呢?你到底在烦什么?”
“剩下的不应该是我烦吗?”林何行放松地倚着靠背,“数理你早证明过了,算法你设计好了,模型你也跑出来了,性能和基准测试也通过了,就差我的安全伦理测试咯。”
虞遂头也不抬:“替你烦。不行?”
“行行行,普渡众生的大善人。”
林何行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他换了个坐姿,侧身勾住了虞遂的脖子,惊讶道:“你不会真怕你的AI把你给取代了吧?不是哥们,你还信这个……”
“不是,”虞遂无奈地打断他,“我只是在想我们的测试还有哪些漏洞没有覆盖到。”
“你是永远无法覆盖完的。”
“是的,你说得对。但是我认为能多一点是一点。”
“那么这‘一点’将会变得无穷无尽。”
“我会做好权衡的。”
“……行吧。”林何行妥协了,“该死的保密项目,人员安排得七零八落,要是能多几个人来帮我们想就好了。”
“算了,就像蒙特卡洛树搜索,”林何行拍了拍他的肩,“你或许无法探索完所有的未知,但扔可以选择胜率最高的那条路径,这就够了。”
“是的,你说得对。”虞遂睁开眼,“但再给我一点时间。”
沉默在并不宽敞的空间中蔓延,唯有窗外嘈杂的风雨声。
而此时此刻,同样是一个平凡的夏日,窗外阳光明媚。
他喃喃:“原来是这样……”
反射的阳光映入他的眼底,却让他遍体生寒。
“原来是这样……”
几位研究院面面相觑,担忧地问着:“虞老师,你还好吗?”
闻言,虞遂像是从自己是思绪中抽出了身,他猛地闭眼,停滞了几秒,再缓缓睁开。
此时,他已经恢复了以往那副冷静的模样。
“谢谢,我还好。”虞遂点了点头,软和了语气。
“我理解虞老师刚刚的意思,但根据我的判断,这个结果应该不至于……很糟糕吧?”一位研究员试探道。
其实着同样也是剩下几个人在内心的判断,他们无法理解虞遂方才的失态。
“确实是的。”虞遂对他们的想法表示了肯定,他扭头看向了窗外的绿得鲜艳的巨树,发出了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但愿……”
平静的夜晚,虞遂留宿在开发中心,这里常年为他空出一间休息室。
从浴室出来,正巧林何行发来通讯请求,他倒了一杯凉白开,顺手接通:“喂?”
“老虞!你们那边今天出大事了吗?”
“是的。”接着,虞遂三言两语为他解释了事情经过,并没有说得很详细。
“……”对面沉默片刻,“我的错。”
“……”虞遂也沉默片刻,“是我的错。”
“老虞,你说会出事吗?”他的声音似乎因为失真显得有些嘶哑。
“还没到那一步,你别急。”虞遂难以想象对方现在会是怎样的情绪。
再次沉默许久,对面艰难吐字:“老虞,你知道我刚刚在想什么吗?”
“在想什么?”
“我是罪人。我把魔盒打开了,甚至将你的制止视作玩笑。”
“不,你似乎弄错了一件事情,”虞遂冷静地指出,“无论当时是谁想要收手,都不可能顶得住那边施加的压力。”
“推论一,这本身就是无法阻止的事情。”
“不,我并不是指这个,而是我说服了你停止继续排查漏洞的行为,你能理解吗?”
“我能理解,但我依旧不认可你的说法。”虞遂继续反驳,“其次,这是一个中性的异变,目前为止它并没有呈现出任何恶劣的影响。”
“推论二,这不是一个魔盒。就好比一个栖息在高寒冰川的物种,突然产生了一个耐高温的突变个体,这完全没有谈论是优是劣的意义。”
虞遂拧眉:“总结,你身上存在过剩的自省行为和由悲观主义催生的不必要的愧疚心理。”
“……”
“以及,”虞遂的语气舒展开来,“经过我们的严密测试,异变后模型的行为依旧落在无比正常的安全区间内。”
“老林,即使我们再也无法读懂它,你设计的安全阀门也始终牢牢根植在它的内部。”
“……”沉默的沟壑再次横亘在通话之间。
“……”
“谢谢。”
通话结束前,聊天的氛围已经正常了许多,虞遂也得知了对方刚刚跟着大老板完成了一个项目,按照惯例,现在还在外面旅行,背景里还隐隐能听到海浪音、烧烤店的叫卖、醉汉划拳时的吆喝,虞遂不禁笑了笑。
只是通话结束后,两人都不知道,彼此对面之人再次陷入了良久的失神和沉默。
今夜的天空依旧暗沉,弦月被云翳半遮半露,看不到一点星光。
虞遂慢条斯理地穿上睡衣,走到窗边,按下按钮。
窗帘滚珠在轨道上机械地滚动着,带着厚重的深黑色窗帘,从两侧缓缓将窗户遮盖,直到不泄露一丝光线为止。
像是下潜到了深海的世界,夜空中浓重的湿气仿佛能压迫行人的肺泡,空中的乌云簇也像是因吸满了水而饱胀的奇异海绵,一切都蓄势待发。
直到午夜里一个平凡的时间点,一场大雨悄然迸发。雨幕从天上倾泻直下,狂风呼啸,掀起雨帘,打落残叶,雨声和闷雷声仿佛让整个世界都晃荡起来。
偌大的城市里家家户户,许多还没歇息的人都震动不已,甚至不少睡下的人也被惊醒。
公寓密闭的卧室里,除了通风机运作的声音,外面的吵杂几不可闻。静谧中,虞遂依旧沉沉睡着,却是眉头紧锁,仿佛陷入梦魇。
第二天的清晨就要到来了。
“你出面安抚一下民众!快!”组长向一个年轻人吼着,他急得满脸通红。
被吼的人恐惧地抱着头,疯狂拒绝着:“不!不行!现在没法出头!没法出头的!”
“你——这是你的工作!!你的职责!!!”
“不!绝对不行,”他疯狂摇着头,“换个人吧!组长,求求你换个人……”
工作大厅一片混乱,这只是小小一隅。
匆匆进入大厅,虞遂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场面。他喘着气,额角渗出薄汗,急切地扫视着大厅的每一个角落,试图寻找这边的总负责人。
他穿梭在激动恐慌的人群中,捕捉着目光范围内每个人的身影。
殊不知,越来越多的人注意到了他。
“是虞老师!”
“虞遂来了……”
“他才是总设计师,该让他来……”
越来越多的目光投射在他身上,或焦急,或畏惧,或激愤,或怜悯,像是一道道饱含色彩的光线,焦点汇聚在那个身影上。
当虞遂在人群中停下来时,大厅已经几乎安静下来,只剩一些窃窃私语,他们都明里暗里注视着他。
他抿着唇,平静地扫视了一圈这些人各色的眼光,线条分明的侧颜偏了偏,询问着身边的一个人,声音温和:“请问总负责人在哪?”
那个人不知道,但不远处有人回答了他:“他刚刚上楼,应该去了3号会议室。”
虞遂寻声看向那人,点头致谢,随即转身离开大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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