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这个手绳最深刻、也是最后的记忆,停在陈秋莲去世那一天。
那只因病变得枯瘦的手,突然爆发出骇人的力气,死死抓住自己的手腕,抓着这个绳子。
她都不知道油尽灯枯的母亲,是如何爆发出这么大的力量的,几乎让她疼出了泪。
她瞪大眼,干裂的唇翕动着,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什么也没来得及说,就闭了眼。
夏虞知道,不管她未道出口的话是什么,这东西都丢不得。
不过,傅泠这人还真是奇怪,按照他的行事作风,分明可以利用这个东西来跟她谈条件。
可他没有。
视线扫过床头柜的病历,她沉吟半晌,翻出某个电话号码,斟酌许久,在对话框里敲下一条信息。
【傅先生,下午的事很抱歉,是我失言了。另外,谢谢你替我捡到了平安绳】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傅泠的回信却迟迟没来。
她有些气馁。
也是。
“渣男”的指控并非小事,岂是隔着屏幕一句轻飘飘的道歉,就能缓和的?
更何况,对方还是脾气不太好的人。
她摁熄屏幕,正准备将手机扔到一旁,一声短促的“滴”,打破卧室的寂静。
【你知道,我想听的不是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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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样经历了一个混乱周末的,还有许妍。
许妍父亲许国华那家经营了十几年的装修公司,突然被人实名举报材料不合格,不仅被勒令停业调查,连账户都被冻结了。
她这两天为这事跑断了腿。
“不过还好,一切还在调查中,就是我奶奶吧,给急得心脏病发作,人还在医院呢。”
“要紧吗?”夏虞面色担忧道。
许妍猛灌了口拿铁,点点头,“命是救回来了。”
“但调查需要时间,我奶奶的身体现在就像耗干的油灯,再也经不起风吹草动。”她一脸倦怠地打开电脑,叹口气,“要最后真出点什么事…”
说实话,使用劣质材料这件事,夏虞怎么也不信。
她太了解许父的为人了。当初她买下那套二手公寓时,囊中羞涩,许妍便让父亲用“成本价”帮忙。
许国华何止是没赚钱,他简直把她的房子当自家的一样操心,水电线路亲自盯,材料选的都是环保且质量上乘的,预算超支也没告诉她。
最后还是许妍说漏了嘴。
这样一个把信誉看得比命还重的老匠人,会昧着良心用劣质材料?
除非天塌下来。
“知道是谁举报的吗?”
也许是她草木皆兵了,夏虞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
“问题就出在这儿。”
许妍“嗒”一声放下咖啡杯,“我爸公司以前接的都是些小单子,这次不知走了什么运,居然能竞标‘鼎盛集团’那个酒店的项目…”
她没再说下去,但意思不言而喻,举报信来得太巧了。
见夏虞面色凝重,许妍反倒扯出个浅淡的笑,宽慰她。
“放心吧,身正不怕影子斜,我相信我爸不会有事的…只是,需要点时间。”
虽然她奶奶最缺的就是时间。
“对了我堂妹今天生日,晚上找了个地方嗨,你也一起来吧?”
许妍没有再继续这个沉重的话题,转而提议道。
夏虞还想着许国华的事,以为自己听错了,一时讶异:“你还有心情去玩?”
“这不是跟你学的松弛吗?”
许妍嘴角扯出苦涩的弧度,实话道:“得去啊,得做出一副轻松的做派,不然这提前定好的聚会取消了,我奶只会更忧心。”
夏虞缓缓点头,“行,准备去哪儿?”
“还是白夜里,那地儿环境不错…”
话音落,许妍突然想起什么,立刻瞥向一旁的人。
那晚,夏虞提前离开白夜里后,她拨了电话过去,追问之下,才知道傅斯洲的事。
“你要实在不想去。”见夏虞抿唇不语,她懊恼地补道:“就别勉…”
“好啊。”
这回夏虞却出乎意料的爽快,抬起头,冲她笑笑。
“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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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妍堂妹罗茜包下一楼外场的某个区域,送上礼物后,夏虞便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
她状似无意地环视四周,目光掠过喧闹人群,却没捕捉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许妍招呼完朋友,走过来挨着她坐下,“找什么呢?”
“没什么。”夏虞端起面前的水杯,“随便看看。”
“听说这儿的老板挺帅的,可惜每次来都碰不上…”
许妍拿出口红补妆,随意朝吧台那边瞥了眼,突然,眼睛一亮,“今天还真是走运了。”
她将夏虞的脸转过去,“瞧见没?吧台边那个寸头帅哥,就是这里的老板,平日里很难见到的。”
夏虞顺势抬头。
灯光幽蓝的吧台旁,她猝不及防看见一张年轻英俊的脸。
她再熟悉不过的脸。
依然是一身宽松的黑衣,寸头,薄唇紧抿。冷色调的灯光,将他身上那种生人勿近的冷冽气场,放大到极致。
此时的傅泠,正专注手中的雪克壶,袖口随意挽至小臂,手腕稳定而快速地摇晃,游刃有余。
夏虞的心跳突兀地踩空了一拍。
并非恐慌,而是一种临上战场前、极致的心脏皱缩。
“的确是秀色可餐啊!不过气场太强太冷了,不是我的菜。”许妍将五指牢牢握紧,“我呢,还是喜欢能被我掌控的。”
过来送酒的罗茜揶揄道:“就算你想背着陆煦红杏出墙,人家也未必看得上你。”
两姐妹呛声打闹一顿,最后许妍搂着堂妹的肩膀,意味深长地看向夏虞。
“我俩是没机会了,但你行啊!正所谓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忘记一个旧人最好的办法,就是立马找个新的、更好的。”
罗茜也跟着凑热闹:“要不要姐妹帮忙,替你拿下这个极品大帅哥?”
什么乱七八糟的。
夏虞无语地叹口气,放下水晶杯,一手一个,将两个令人头痛的女人,推去了大部队那边。
她下意识朝吧台方向望去,话题中心的男人,已经不在了。
若有所思地收回视线,夏虞扫了眼桌上那些昂贵又陌生的酒,随手拿起一瓶设计别致的,正要往玻璃杯中倒,就被一个低沉的声音打断。
“这些酒不适合你。”
旁边的黑色皮沙发陷下,她偏头一看,吧台边消失的身影,不知何时来到了她这里。
“试试。”
傅泠拿走她手里的威士忌,递上一杯冰蓝色的酒。
夏虞扫过那杯如同深海般的酒,又抬起头,认真地看着他,看着他深棕色的瞳仁。
几秒后,她垂下眼睫,接过那杯像在唬小孩儿的饮料。
“谢谢。”
抿了口酸甜的酒液,短暂的沉默后,她抬起手腕,晃了晃。
“那个,昨天的事也谢谢你了。这条平安绳,对我很重要。”
傅泠的目光在她腕间短暂停留。
他淡淡地“嗯”了声。
“你最近的睡眠问题,是更严重了吗?”
她喝了口饮料,切入主题,又补了句:“哦,我昨天听李隽提起的。”
她可没特意打探他的事。
傅泠拿起桌上不知谁的打火机,语气轻描淡写,“谈不上严重不严重的,几年如一日,早习惯了。”
说完,见她安静地盯着自己,眼神专注得像是在思考什么,深究,似乎还带着点他很不习惯的...怜悯?
“怎么,今晚来这里,是想通了?”他轻声嗤笑。
夏虞转开目光,低头轻叩酒杯,半晌,不答反问。
“傅先生,如果人身上的磁场真的有用。”她抬起头,直视他的眼睛,“那为什么是我,而不是别人?”
为什么是她,而不是别人?
这个问题傅泠自然也想过,但觉得没有深究的意义。
此刻她如此坦率地问出,他倒是有些惊讶。
若是从其他人口中听到这类问题,他大概会认为对方是在试探。
但她不会。
她身上有种干净的气质,不贪心,哪怕天上掉馅饼,她大概也只会打个哈欠,转头回去睡她的觉。
“坦白说。”傅泠迎上她的目光,“我也想知道为什么。”
他将火机轻声掷在桌上,向后靠进沙发,长腿交叠,目光锁在她脸上。
夏虞不再追问。
她沉默地端起酒杯,仰头将整杯酒灌完,玻璃杯“咚”一声磕在桌上。
“好,这件事我可以帮你。”
傅泠眼眸轻抬,“真想明白了?”
“说‘没有’,你就会放过我了?”
男人发出一声短促的笑,不是嘲讽,而是那种极为难得的,发自真心的笑。
慢慢地,他收起笑,伸手,五指牢牢扣住她手腕。
在她微微诧异,但又并不慌乱的目光中,一把将她从沙发上拉起。
他领着她一路穿过喧嚣人群,踏着灯影,径直走向后门。
他的脚步急促,手上力度不大,但夏虞却觉得手腕有些发痒、发烫。
后门外是一条幽静的小巷,两边路灯列阵,寂静无人,只有栀子花的香味弥漫在空气中。
树下停着一辆黑色宾利。
傅泠拉开车门,一手护在车顶,另一手不由分说地,将她送进后座。
他想干什么?
她怎么就莫名其妙地,什么都不问,就跟着他出来了?
沉黑的夜晚,狭小密闭的空间,酒气上浮,夏虞感觉心跳在渐渐失速。
“喂,你要做什么?”
她喉咙变得有些干涩。
傅泠没有回答,关上车门,径直绕到另一侧上车。
随即,“咔哒”一声,车门落锁。
“傅泠,你到底要做什么?”
呼吸变得急促,像被裹在一层不透风的薄膜里。
夏虞抬手捂住有些难受的心脏,她还是小看了那杯酒。
而身旁,危险的男人却在此时靠近。
视线暗下,混合了淡淡酒香的木质香味里,男人伸手替她系上安全带,动作间,清晰地吐出两个字。
“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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