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天清云散

时值亥刻,人定时分,涼都城半月高悬。

话说这么晚了,慕景白到底去了哪里?再一看,他此时正躲在南二街口的一棵大树后面,看着前方官兵列队,火把熊熊,似乎又碰到了什么事。看样子,明王府又去不成了。

原来,前一夜从城外归来,他便打算向夏子信说出“送信”之事,可这位世子爷在城门口就被急匆匆赶来的明王府卫兵接走,而他自己,也被父亲勒令禁足,还叫人守在院外,寸步难行,因而耽搁至此。

今晚,他好不容易和陆斐换了衣裳出来,还不敢走南城大道,生怕陆叔追出,只从西边的绘云坊绕到南西二街,不料刚走到街口,又见路上跑来一队官兵,只得就近藏到一棵大树后,细观情形。

“他妈的,老子刚上任,这孙子就敢在老子眼皮底下犯事,真是活得不耐烦了。传令下去,但凡可疑之人一个都不要放过,给老子仔细查!”一个年轻将军气得鼻孔朝天,怒不可遏。

“大公子莫急,此人胆敢在南城犯事,想必跑不远,待属下前去打探,助公子一臂之力。”

这声音,好像是……

慕景白暗惊,连忙小心翼翼探出头,想要看清这个几乎两次伤他性命的男人,究竟是何方神圣?

谁知,他刚要探出头来,就听那年轻将军道:“张侍卫,你带几人去那条街,我亲自带队去城门守着,天亮之前,不许任何人出城!”

“是。”那人得令,带着官兵朝转身另一边搜查而去。

可惜了,只差一点就能看清他的样子。不过,听刚才的将军叫他“张侍卫”,之前在巷子里,又有人叫他“张大人”,莫非,他是禁卫军?

慕景白想着,担心官兵搜过来,也不敢再看,只朝着相反的方向躲了过去。等到天亮,街上渐渐热闹起来,他方才从巷子里出来,跟着人群出了城。

……

出城之后,他径自来到李心梦家。然而,到了门口就发现大门紧锁,家里空无一人,他想起离开之时,李心梦曾说要去关山祭拜姐姐,难不成,她们母女去关山了?想着,来不及歇脚,又风尘仆仆前往关山竹林。

再上关山,太阳已快当顶,正值最热之时。

慕景白走得又累又饿,好容易穿过竹林,眼看就要来到李心月坟边,忽觉一阵浓烈的香味飘来,再抬头一看,前方不远一棵梧桐树上,一件“衣裳”正在风中来来回回、晃晃悠悠。

奇怪,谁在这里喝酒荡秋千?

他心里想着,走近一看,瞬间惊得全身一个激灵。苍天,前方哪里是有人在“荡秋千”,那树上分明吊的是一个人!那人穿着一身灰色长衫,用绳子将自己悬挂在树上,树下还有散落的酒坛子和翻倒的石块,不是别人,竟然是郑清。

郑清居然在树林里,上吊了!

“郑大哥!”

慕景白当即吓得魂飞魄散,慌忙掏出匕首,“嗖”地一声射断绳索,大步冲过去,一边大喊他的名字,一边用力拍打他的脸颊,“郑大哥,快醒醒,郑大哥!”

可是,一连喊了好几声,眼前的人也没有反应。

慕景白大急,只好伸手去探他的鼻息。好在,郑清还有一点儿气,身体也还尚暖,只是没有意识。来不及多想,赶紧抱着他的头,伸手用力掐住他的人中,只是一个使劲,就听郑清咳嗽了一声,幽幽醒转过来。

“郑大哥,你怎么样,你听得见我说话吗?郑大哥!”

郑清迷迷糊糊睁开眼,在朦胧的光线里,他恍惚看到了一个人,这个人长得有些眼熟,像是在哪里见过。待视线渐渐清晰,才看清眼前之人竟然是慕景白,慕景白额头全是汗水,一双眼睛正焦急地看着他。

“慕景白,你……你也死了吗?”郑清呢喃着,不敢相信自己会在阴曹地府碰见熟人。

慕景白见他认出自己,连忙道:“郑大哥,你怎么样了,你没事吧?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为什么要自寻短见?”

听见这话,郑清先是愣了一愣。接着,他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慌忙挣扎着坐起来,抬头一看,只见天空之上阳光普照,竹林之中寂静安好,一切都还是原先的样子。而一旁李心月的孤坟,仍冷冷清清坐落在那里,与他道别时的情景一模一样。

他分明还好端端的活着,他根本就,没有死!

“不,不,不可能!”郑清突然痛喊了三声,愤怒推开慕景白,疯狂扑向梧桐树。

慕景白哪能想到他的反应会如此强烈,急道:“郑大哥,你怎么了,你别这样。”

郑清却似乎已经失去了理智,他跌跌撞撞扑到树下,一面匆匆去搬石块,一面用力拉住绳子,想要再次堆起石头,往树上去寻死。

慕景白大惊失色,前天晚上分别之时,他明明都已经冷静了下来,如何今日又变成了一个“疯子”?眼看郑清又把绳子结上,赶紧一个飞身扑过去,只听“呼哧”一声,两人一瞬间摔倒在地,惊得林中鸟儿阵阵飞出,四散向天。

“你干什么!”慕景白急急怒吼,连声音也带了嘶哑。

郑清用力挣扎,疯狂挣开他,“你为什么要救我,为什么不让我死,为什么不让我死?”

慕景白的怒火瞬间升腾,“死能解决什么问题?我和子信都已经教训过苟大贵,也逼他发了毒誓,让他向心月姐姐磕了头,你为何还要寻死?难道心月姐姐恢复了清白,你反而不能好好活着了吗?你这个没出息的懦夫!”

“你滚,你不要管我,多管闲事!”郑清嚎叫着用力一抬脚,将慕景白狠狠踢开。

慕景白不防被他踹了一个后仰,重重摔在地上。反应过后,气得站起身,挥手一拳打在郑清脸上,打得他嘴角流血,脸颊一阵通红。

郑清恼羞成怒,跌跌撞撞扑向慕景白,抬手就是一通乱拳,其形之癫狂,像极了初见时那副“野人”的模样,慕景白也不客气,直接一个扫堂腿将他撂倒,然后骑到他身上,以压制性的优势,将他死死按住。

“你放开我,放开我。”

慕景白岂肯放手,“你想死,没那么容易!你这个懦夫,废物,胆小鬼!”

“慕景白,你懂什么?”

郑清动弹不得,大吼一声,眼里浮起一片看不到底的绝望和痛苦。

“你可曾真心爱过一个人,你可曾因为找不到她而吃不下饭、睡不着觉?你可曾明白,当你从很多年前就开始苦苦追寻着一个人,追寻她长大,甚至你已经鼓起勇气准备向她表白的时候,她却突然在你眼前永远的消失了。像梦境一样,说没就没,变成一堆枯骨,连给你说话的机会都没有!”

“你明白什么叫喜欢一个人吗?你懂得怎么去喜欢一个人吗?你天生富贵,以为施舍一点同情就是对他人的大仁大义,事实上,你根本就不能为自己的言行负责。你以为你救了我,就是帮了我吗?你以为与李心梦订亲,就是帮了她吗?我告诉你,如果你不能真心爱李心梦,你与苟大贵之流也没有什么区别!”

一席话,让一个十三岁的少年,呆住了。

不得不承认,一直以来,他似乎真的不明白什么是“爱”,他一心想要的,都是行侠仗义、海阔天空!他压根就没想过,这样的决定,会对李心梦的一生造成什么样的后果。他这根本就不是仗义,而是逞能!

“慕景白,你根本就没有资格阻拦我去死,你永远也不会明白我想要和月儿在一起的决心!”

慕景白突然用力摇了摇头。不,他承认自己什么都不懂,也无法理解郑清的感受,甚至也不明白,到底是怎样的感情,才能让一个活人为了一个逝去的人放弃自己的生命。

可是他知道,如果郑清就这么死去,这个世界不会有任何改变,苟大贵还活着,流言蜚语也没有消失,唯一多出来的,只会是一个为他伤心欲绝的母亲!

“是,我是没有资格阻拦你,但是有一个人,她总有资格吧。”

“你什么意思?”

“难道,你想让你的母亲,白发人送黑发人吗?”

“你……”郑清一听这话,忍不住双目圆睁。

想到母亲那慈爱的双眼和已经斑白的鬓发,想到她枯树一样劳累的双手,他的全身,禁不住微微颤抖起来。

可是,他在愧疚了片刻之后,还是开口道:“我好不容易才下定决心,你不要逼我去想别的人。我从前不能死,是因为他们说,如果我死了,就等于承认了与她的‘不白之事’,她的清白就没了。如今,苟大贵写下了血书,月儿的清白也不用我再去证明,那么,也该是我去找她的时候。至于,我的母亲,我的母亲……我想,她一定可以理解我为什么这么做。”

“难道爱一个人,就一定要陪他一起死?难道,就不能为她活着,为了她,好好珍惜自己?”

“你又没有爱过一个人,你懂什么!”

“我是什么都不懂,但我从未打算当个胆小鬼!从我在花朝节找到李心梦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我已经喜欢上她了!我喜欢她,我要光明正大的对她好,我不像你,只会当个缩头乌龟,等到喜欢的人死了,才像个懦夫一样在这里自寻短见。你这样根本不是爱,是逃避!”

“我没有逃避,没有逃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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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再上关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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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中几度秋夜月
连载中兰泠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