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着软泥又走了数十步,前方便是出湾口,邱陵垂下目光,本已调转方向准备离开的脚步蓦地一停,随即将目光落在岸边的地面上。
只见一截凸起的树根上隐约有车轮驶过磨损出的白茬,若非细瞧还以为是覆盖了一层河边的白苔。
树根附近的污泥烂糟糟的,一眼望去分辨不出什么。邱陵却抬脚在地上刮蹭一番,便见一段木板铺成的栈道从那污泥中显现出来。
那些木板已有些腐朽,半数都被河岸旁淤积的泥沙盖住了,瞧着荒废已久的样子。
邱陵望向宋拓,沉声问道。
“这里是做什么的?”
宋拓低垂着头,声音一如既往的有些紧张。
“没什么,就是……”
高全见状,开口敲打道。
“宋大人是这里的老人了,怎么竟如此不熟悉自己地盘上的事务?”
宋拓冷汗滴下,知晓自己若再不言语只怕要被扣上一顶“玩忽职守”的帽子,当下连忙解释道。
“是处、是处老旧码头,因为涨水的缘故,淹了约有一个多月了,其间基本算是废弃的状态、走不了货,是以也没有记录在案。”
“再之前呢?三个月前?或是半年前?”
“回督护,早年镇水都尉邱大人便曾下令,修缮河道、清理淤废之事固然重要,但不可有违农时。因此这治水的工程只有每年岁末至来年二月间可以推进,期间这段洹河河湾都是封闭的,除掌管工事的监察与衙役专使外,再无旁人进出,更莫要提货运船只了。”
听到“镇水都尉”四个字,年轻督护的脚步极其短暂地停顿了一下,但他随即迅速恢复了正常。
只见他在那树根附近踱步一周,三两下将地上枯叶清开来些许,露出其下那块平整的地面。
“既然废弃三月有余,此处为何会有车辙印记?就连荒草也有清理过的痕迹?”
这九皋城新来的督护果然生了一双鹰眼,就算有枯叶遮挡,也一眼便看出那块地方上的荒草与旁处不同,都是最近几天内长出的白贯草,矮矮的一丛、还没抽出几片叶子。
宋拓的脑袋埋得更深,拱手回话道。
“督护有所不知,这洹河湾一带经常落雨,春夏之际雨水多的时候,附近河滩几日不管便会长满荒草。荒草遮蔽视线,反而容易藏下隐患,更莫要提这河两岸有时会有滑坡,巡查和清理的活计一日不敢懈怠,车辙印想必就是那时留下的。”
邱陵闻言没有再继续追问,而是顺着那几块木板向河边走去,不顾鞋靴被河水打湿,一脚踏入河边泥泞之中,在那河水被搅动浑浊前,准确无误地从其中摸出一条铁锁链来。
高全眯起眼来,宋拓见状总算是学乖一回,不等对方开口,连忙主动解释道。
“此处常发洪涝,这锁链那头栓的应当是镇水用的铁牛,少说也有上百年,可不是最近才添的。”
那锁链有小臂粗细,确实锈迹斑斑,露出的一段上缠满了水草和枯枝,露在水面外的部分常年风吹雨打已经褪色腐朽,化作一大团棉絮一样的细丝飘荡在水面上。
邱陵静静看了一会,突然走向那团草絮,随后抬手将它们一一扯下扔在一旁,高全见状连忙与另外两名小将上前帮手。
破布棉絮很快堆满了岸边,浅滩露出,一小将发现了什么,低呼道。
“这里!这里有道印子!”
宋拓一惊,腿肚子发颤,勉强往前挪了一步,便见那靠近河岸的淤泥中,隐约露出一道凹痕来,那凹痕一路从近岸处延伸进洹河深处,又宽又深,显然是沉重之物拖行而过的痕迹,被河水冲刷数日仍未消失,只是先前被那些水草遮挡了个严严实实,离得再近也很难觉察。
“宋大人,这清理荒草的车总不会开到河里头去吧。”
高全的声音慢悠悠地响起,宋拓的双肩瞬间垮了下去,口中嗫嚅着说不出话来。
邱陵的目光顺着那道凹痕望向不远处的水面。
雨季涨水确实淹了这处码头,但并不代表这里不能停船。
相反,只要寻好落碇石的地点,再借助周围茂密树丛的遮掩,倒是比附近的任何一个埠头都好行事。
高全显然也看出了其中异样,转头对身后小将吩咐道。
“去找艘船来……”
“不必了。”
年轻督护的声音沉沉响起。只见他抬手在胸口和腰间四处轻扣,那件贴合紧密的黑色甲衣便应声落地。
宋拓只觉眼前一花,下一刻那人已不在河岸,只留鞋靴在原地。入水声响起,浑浊的河面上翻腾起一片白色泡沫,随即又恢复平静。
饶是先前已听闻过这年轻督护种种雷霆手段,宋拓此刻还是不免惊诧连连。
一来他怎么也没想到对方会怀疑这洹河河水中有异,除非是龙王作案,否则谁会想着要在水中做手脚呢?这二来,他是没想到对方做事竟如此利落,寻到了关键之处便丝毫不假旁人之手。
他守在这埠头时间久了,也不是从未见过那些来自都城、路过此地的大官们。那些食万石俸禄的天子重臣,莫说身先士卒、亲自入这脏污河水中探查,就连沾湿一点鞋袜也要咒骂许久。
而今日眼前这位出身书院,年纪尚轻已得平南将军赏识,却仍不骄不躁、行事果决,这般胆色手段,莫说一条洹河,只怕就算是片海横在他面前,也定会教他翻出个究竟来。
宋拓望着那河面,脸上神色变幻不定,半晌才僵硬转头看向身旁那矮个子小将。
“这洹河河湾看着不深,实则底下暗流密布,河水浑浊、一旦入其中便难辨方位,常行此水路的筏子客也是不敢轻易下水的。下官识得几个水性不错的码头伙计,是否需要将他们叫来帮忙……”
高全面色如常,声音也是一如既往的平静。
“宋大人稍安勿躁。你也知晓这河水浑浊,容易影响视线,人多也未必是好事。”
宋拓闻言还要再说些什么,视线一转突然发现这矮个子参将的手从方才起便没有离开过腰间的佩刀。
出过冷汗的后颈上汗毛根根立起,宋拓终于明白,此刻他最该担心的不是那水里的督护大人,而是站在岸上的自己。
若是水里的那位发现了什么或是出了什么事,只怕自己当即就得被拿下。
想明白这一点,宋拓更加坐立难安了。
对方一群人只下去一个,其余的都在岸上站着,又不让叫人帮忙,他只能在一旁干瞪眼,真要出了事他还逃脱不了干系,这都叫什么事啊!
宋拓心下正喊冤叫屈,下一刻便听河面上一阵出水声,连忙抬头望去。
却见那年轻督护已在另一处钻出水面来,凌厉的眉眼被浸透,看起来像是结了一层霜。
邱陵抹一把脸上的河水,抬起的右手上抓着一片撕下的麻布袋。
“找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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