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说你我有缘,连老天爷都觉得咱们是一家人呢。”
她说罢又嘿嘿笑了两声,抬起那张沾了窝头饼屑的脸望向他。
“李樵。从今天开始,你就叫李樵。”
他盯着指尖下的那两个字,耳边是荒山破庙外渐渐稠密的落雨声。
滴答,滴答,滴答。
有什么东西落入水中。
李樵浅褐色的瞳孔微微颤动,睫毛上的血珠坠入湖中。
许是因为那藏婴迷香的药力还未散去,又许是因为大战过后的失血令他头昏脑涨,他在失去意识的这段时间里竟然又梦到了从前的事。
他用握刀的手撑起身体,这才发现自己的头半垂在甲板外,下半截身体还卡在甲板中。原本平整的甲板布满大洞,像是有条怪虫穿梭其间、将整艘船钻得千疮百孔。萦绕不散的雾气从甲板上流下,又顺着岸边的细草爬上了岸。
落砂门的船靠岸了。
与其说是有人将船靠了岸,不如说是湖水将船推到了岸边。
整艘船静得吓人,四处猩红一片,船上的人都不见了踪影,不知是化作了断肢残骸,还是趁乱跃入湖中遁走了。
寂静无声中,只有少年的身影缓慢地在甲板上移动着。
鲜血将他身上的白衣染成斑驳鲜红的一片,几乎分辨不出本来的颜色。他便穿着那身血衣安静地检查着甲板上的每一具尸体,直到跨过被斩成几段的蚩尾、来到朱覆雪身前。他熟练地探了探她的鼻息与脉搏,如是三次,方才起身迈下甲板,拖着脚步爬上岸,经过那座空荡荡的三层石舫,踏上那条已经荒芜的神道。
清晨的铭德大道荒凉寂静,微湿的露水与湖边雾气交织成灰白色的一片,恍惚间令他穿越了那场离奇缱绻的梦境,回到了丁翁村前那条泥泞的小路。
他不是杀人归来的亡命徒,他只是挑一担水、拾一捆柴、打一筐草的村夫。
只要走完这条路,他便可以回到那间破瓦房,穿过那个凌乱的小院,回到她身边去。
杀戮带来的热度渐渐褪去,伤处开始变得麻木,钝痛从身体深处弥散开来,令他的脚步越发沉重。他的心跳动得好似要炸裂开来,耳鸣声穿透耳鼓直直刺进他的脑袋深处,无论如何也挥散不去。
身体晃了晃,他抬起手撑住了一旁冰冷的石头,随后缓缓抬头望去。
石头雕成的神像高大庄严、气势雄浑,虽在风雨侵蚀下变得模糊,却因此显得更加莫测,令人不敢探究。
神像脚下、那整块山石雕成的石座上,依稀可见许多斑驳的刻痕。那是曾经路过此处的人们刻下的执念。有些是祈福的言语,有些是咒骂的话,有些就只是名字。
诅咒和祝福都零零散散。唯有名字,大都成双成对地出现。
人有时候真的很愚蠢。愚蠢到会去相信,将字刻在石头上,便能获得永恒。
他不信神明,他只信自己。
他也不信永恒,他只信多活下来的每一天都要靠他自己去争取。
可那些刻石头的人难道不知道这个道理吗?
人们去神庙祭拜神佛,不是因为神庙中当真有神佛存在,只是想将自己难以实现的心愿寄托在那不可捉摸的虚空上罢了。
可如果……如果真的有神明能够听得到呢?
被鲜血凝住的五根手指动了动,李樵缓缓抬起了左手。
可抬起手中的刀的一刻,他又顿住了。
他不知道自己要刻什么。
他的名字是假的,是从无名破庙中的一块石碑上窃来的。
刻一个假名字,便是真有神明也无法听到他的祈求。
“你与其问神,不如来问我。”
一道声音凭空响起,似远似近,似在四面八方又似在他的脑袋里。
“你的命,是我写的。我让你生,你便生。我让你死,你便死。”
李樵握刀的手无法控制地颤抖起来。
如果血流确有声响,他现下就能听到自己浑身血液凝滞的声音。
他的毒又发作了。
那是一种看不见、摸不着、解不开的毒,不知何时已和他融为一体,除非剔骨换血,否则不能根除。
原来就算解了晴风散,但那种名为恐惧的毒却从未被拔除过。
他的脑海中只剩下一个字。
逃。
立刻逃、马上逃、拼命逃。
凝滞的血液瞬间流动起来,如洪水冲向他的四肢百骸,颤抖无法停止,他就带着那分颤抖一起逃亡。
李樵一个纵身跃上那尊神像,只要借力飞出,不用几个起落便能钻进神道旁的树林中。
突然,有什么东西贴着他的袴角划过,那尊古老的石像自首身处分作两截、露出一片整齐的切口来。
脚下失力落空,他从半空中跌落,再次回到那条古老神道的正中。
神像巨大的头颅在一声巨响中碎裂开来,一声轻吟包裹在风与烟尘中回旋而过。
那是一根鱼线,纤细的、轻飘飘的,看起来蛛丝般经不起风吹,如一把无限长的利刃,一端割断了那石像的头颅,另一端就停在他颈侧半寸。
李樵缓缓侧过头、顺着那鱼线向身后望去,只见那原本空无一人的石舫之上,竟出现了一个人。
那人端坐在那湖边石舫顶楼探出的石龟上,凌乱的银发草草用一根葫芦藤簪着,身上是一件破旧的蓑衣,身上散发出来的气息比那些沉默的石像还要寂静。
这江湖上不会有人用一根普普通通的鱼线当兵器,但眼前之人不可以寻常论断。
舍衣宗师李苦泉,四十岁之前孤身立宗门,受万人瞻仰、顶礼膜拜。四十岁之后唯一的身份便是天下第一庄蟾桂谷的守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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