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4章 梦醒了

“只是先前淋了雨、又有些疲累,现在已无大碍了,还要多谢高参将看顾。就是不知昨日同我一起……”

她话还未说完,高全已经颔首作引路状。

“秦姑娘不必对在下言谢,都是督护安排的。他眼下人应该就在听风堂,姑娘是否要随我去见他?”

她没开口提李樵的名字,对方却仿佛已经知道她要说什么,但偏偏只提邱陵,这位高参将不止察言观色的能力了得,言语间分寸的把握也胜过陆子参不止一筹。

秦九叶自知无需再问,当即点点头跟上对方。

梦醒了,该面对的还得面对。她的头还在隐隐作痛,但她多一刻也无法在那张病榻上躺下去,因为她还有更要紧的事去做。

她要尽快洗清李樵身上的嫌疑,弄清楚老唐的死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雨水打湿了她的鞋底,幽凉如此刻烦忧心绪一起从脚沁入身体,秦九叶带着一身风雨踏入了听风堂。

老唐的离世带走了这院中的烟火气,使得它回归了原本神庙的荒凉寂寥,四处都透着一股阴冷潮湿。

大庐酿佐河鲜的滋味似乎还在某个角落徘徊,那鳌蟹作宴的承诺却再也无人回应。

回想起五月初五那天的种种,她突然觉得老唐那时便已预料到了这一天的到来,才会有了那场没头没尾的热闹。毕竟他那样抠门的人,平日连抹锅底用的猪皮都舍不得扔,怎会突发奇想要请人来吃饭?

一阵刺耳的金铁碰撞声响起,秦九叶回过神来,向天井的方向望去。

只见那听出她脚步声的少年竟不知从哪追了出来,身上依稀换回了果然居的旧衣裳,没有开口说话、只急切地向她走了几步,又蓦地停住,定定望着她。

刺耳的摩擦声也跟着停下,秦九叶低头一看,这才发现他被上了镣铐,一副不行,连套两副,走动起来铁链重得能在泥地上拖出一道沟来。

“秦姑娘?”

骂骂咧咧的陆子参举着刀从账房追出来,看见秦九叶的瞬间愣了愣,反应过来后连忙收起刀来。

“秦姑娘其实不必亲自前来。你方才病了,唐掌柜又是你的朋友……”

然而他话还未说完,便教屋内邱陵的声音打断了。

“你若觉得身体还撑得住,便进来看看吧。”

对方话一出口,秦九叶心下不由得泛起些许感激之情。

在发生了这许多事后,他仍没有将她看做累赘,仍愿意相信她的能力和立场。而她能做的,便是履行当日接过玉佩时的承诺。

她深吸一口气、三步拾阶而上,三步间眉眼间最后一丝病气也褪去,待跨入那账房中时,眼睛只剩坚定的光。

房中依稀还是从前乱糟糟的样子,只房顶破了个大洞,桌案上有些散落地瓦片和纸张,雨水积得到处都是,地面上的血迹已经干涸成暗红色,雨水将血迹边缘冲刷模糊,但仍可看出触目惊心。

老唐的尸身就停在一旁,为了保持现场原状几乎没有被挪动。

“我让高全在府院看着些,知晓你心系听风堂一案,醒来后定会追问。”邱陵边说边将视线投向她身后的李樵,“凶案现场就在此处,虽说审案大都需在刑部地牢,但若能现场对线倒也直接痛快。”

秦九叶连连点头,自知此举对眼前之人来说已算得“法外开恩”,当即直奔主题道。

“在下虽比不上江湖中断门派之争的高手,但这些年也没少同落难的江湖中人打交道,兴许帮得上忙。”她边说边望向屋中那具盖着白布的尸体,踟蹰片刻后才开口道,“不知仵作验过后可有些定论?”

早在湖边的时候,秦九叶便已明确一件事:若想证明李樵清白、尽快找到真相,确认老唐的死亡时间是重点。若人是在听风堂起火前后被杀害的,那即便对李樵这样的高手来说,亦不具备充分的作案时间,所有嫌疑自然不攻而破。

然而她能想得到的事,身为查案督护的邱陵又怎会不知?闻言当下直言道。

“天气热,那天又下过大雨,现场痕迹被破坏得很厉害,验尸已是阻碍重重,仵作只能推断出大致的遇害时间。”

第一层希望落空,秦九叶抿紧嘴唇,迅速调整好状态又继续问道。

“那有关行凶之人的身份,可能从现场或尸体上判断一二?”

邱陵深深看了她一眼,还是抬手将盖尸的白布一揭而下,残酷痕迹瞬间显露。

“如你所见,凶手是从屋顶直接闯入的,整个行凶过程都在这间账房内,从尸体情况和现场落雨痕迹来看,应在昨夜子时刚过不久。死者致命伤在喉咙下一寸,这一刀刺穿了他的喉管与血脉,他与其说是血竭而亡,不如说是被自己的血呛死的。府衙仵作不是江湖出身,只能分辨出死者身上乃是刀伤,更多的并不能判断。”

邱陵的讲述声在狭小的账房内响起,四周瞬间安静下来。

那是对行刑者不约而同的愤恨,也是对逝去之人抗争到最后一刻的敬意。

痛苦已经结束,老唐静静躺在那里,虽然缺了一只耳朵,却“睡得”比以往任何一天都要踏实安详。

秦九叶面沉如水地听完,深吸一口气后郑重挽起袖口,得到允许后亲自上前查看起尸身。

“从削去耳朵与指骨的刀法来看,切口干净利落,几乎是贴着骨节入刀,显然是个砍杀老手,锁骨这处伤却显然有意避开要害。伤在此处人不会立刻毙命,但会清晰感觉到骨头吱嘎作响、血从伤口流出,死亡带来的压迫感也会因此放大,却又动弹不得、无法自救。至于凶器……”,唐慎言灰败的面容近在咫尺,她深吸一口气,还是如实说了下去,“从两处贯穿伤形态以及凶手入刀的角度深浅判断,凶徒乃左手持刀,凶器应当是刃宽两指左右的长刀无疑。”

她话音落地,一旁的陆子参已经冷哼出声。

他将一早“收缴”的青芜刀拿了出来,话虽对着秦九叶说,目光却在李樵身上徘徊。

“不知秦姑娘口中所说的刀,同这把刀是否一致?”

陆子参说罢,不由分说将刀塞到秦九叶手中,像是逼迫她当场抽刀出鞘、划清她与那少年的界限。

秦九叶捧着那把沉甸甸的凶器,心又跳得快起来。

先前情况紧急,她压根没有好好瞧过李樵手中的刀,此刻定睛一瞧才发现,这刀同她在琼壶岛仙匿洞天中看到的刀似乎根本不是同一把。而彼时邱陵也在现场,就算此事背后另有隐情,但眼下在不知究竟的情况下,她显然无法以青芜刀现身琼壶岛的时间来为李樵脱罪。

十根手指因紧张而蜷缩起来,秦九叶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仔仔细细将那把刀从里到外查看一番,最后将目光停在了那把刀的刀柄上。

“敢问陆参将,现场可有喷溅而出的血迹?”

“当然。”陆子参答得飞快,翻出随身小本子上一早记下的细节递过,“雨水虽破坏了门口的血迹,但屋内仍有迹可循。凶徒给出致命一击后还曾抓起房中纸张擦拭手上鲜血,足见其冷酷心狠至极。”

“烦请陆参将离近些看,这把刀的刀柄处是否沾有血迹。”

秦九叶说罢,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那把青芜刀的刀柄上。

雪亮的刀身与刀锷隐约可见血迹,唯独刀柄上干干净净,尤其是纹理细微处。

“杀人者最后一刀伤及血脉,抽刀而出时势必会被血溅到。可若刀柄上都无血迹,又怎会因溅上血迹而用纸擦手呢?”

秦九叶一口气说完,陆子参顿时有些语塞,一旁的邱陵却在此时冷冷开口。

“若我没记错的话,昨日我在城外找到你们二人的时候,地上有些散落的带血布条。若在握刀的手上缠上布条,那么即便有血喷溅过来,也不会在刀柄上留下痕迹。”

在查案断案这件事上,他的心思深沉细腻得吓人,即便是在昨日那样冲昏了头的情况下,他仍然留意到了现场的种种细枝末节,

秦九叶一时说不出话来,她身后的少年见状终于打破沉默道。

“在喉咙处开洞放血,可以破坏发声处,使其无法发出太大的声响惊动旁人,却又不至于丧失说话的能力。这确实是庄里杀手讯问消息时惯用的手法。”李樵说到此处抬头望向邱陵,声音中有种毫不遮掩的坦荡,“但下手之人若找不准位置或处理不当,便会溅出血来,不仅现场一片狼藉,刀柄也会因此沾血,不利之后握刀。此人杀人的刀法确实利落,但在讯问之事上还不入流,与我相差甚远。”

邱陵盯着对方那张年轻气盛的脸,不由得气极反笑。

“你似乎对自己精通杀人之术这件事很是满意,不要忘了你也来自同一个地方。”

“我习的确实是杀人之术。不只是我,天下第一庄、乃至这天下绝大多数武者都是如此。邱督护也是上过战场的人,军营中习的不也是杀人之法吗?”

“我习的是如何杀尽天下□□凶徒之法。”

“我看督护还是先擦亮眼睛为好,不如改日让我阿姊给你抓副清肝明目的方子喝一喝。”

眼见两人一言不合又要陷入势同水火的境地,秦九叶连忙开口插嘴道。

“除去凶器与物证,弄清楚杀人者的动机也很重要。”

她早已看出,仅凭凶器与伤处的比对虽并不能就此断案,但如今这江湖中能有如此身手的杀手本就不多,李樵确实是关系最为紧密的那个。而辨明老唐究竟因何招致这杀身之祸,或许是为李樵洗脱嫌疑的最好方法。

陆子参闻言在旁边适时补充道。

“唐掌柜是做江湖消息生意的,若与人结仇倒也不是不可能。高全在屋内还发现了他收拾好的行囊,账房内亦有黑火燃烧的痕迹。他当时应当已有所察觉,准备远走高飞,只可惜……”

秦九叶静静听着,一时间并未开口。

自听风堂设立以来,唐慎言几乎从来没有离开过听风堂,更没有离开过九皋城。可这次赏剑大会,他却破天荒地走出城、来到了璃心湖。彼时秦九叶以为对方不过是心痒这大会上的一手信息,所以才亲自出马。

可如今想来,听风堂从来没有哪则消息是他亲自跑出来的。

所谓“听风”,便是“等风来”。

他之所以会跑那一趟,或许是因为心中早有预感,知晓自己大限将至,最后再看一眼他放在唇舌之上、念叨了一辈子的江湖。

只是如果唐慎言就是唐啸,想杀他的人或许不止一个,关于他的赏金更不会是最近才挂出来的。既然风声一直没有停下,他又为何先前没有动作,偏偏选在此时逃走?

抬眼再次环顾这不起眼的账房,秦九叶突然想起什么。

“苏府案的时候,那慈衣针曾经闯入过听风堂。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那天晚上她当时应当就是潜入的这间账房。当时老唐只说账房里东西多,不知道是否丢过东西。慈衣针究竟翻过什么,只有老唐自己知道。他应当是知晓自己已经暴露,所以从那时开始便开始准备后事了。”

“如若真同慈衣针有关,那此案定同四条街后巷的大火脱不开干系。”

或者说,同那秘方一案有关,只是……

陆子参沉吟片刻,不由得再生疑惑。

“既然知道暴露,为何不早些将这里处理干净一走了之?非等仇家找上门来?”

“或许他在等什么人。”邱陵慢慢开口,视线落在角落里一只不起眼的酒坛上,“又或者,有人打破了他的计划。”

秦九叶也留意到了邱陵的目光,一个有些不可思议的身影浮现在脑海中,秦九叶喃喃道。

“是杜老狗。”

陆子参瞪大了眼。

“杀人者是杜老狗?”

“杜老狗连这院里的鸭子都打不过,怎能杀人?”秦九叶有些无奈地看一眼陆子参,觉得对方那双精明的小眼透着一股蠢气,“老唐抠门得很,没有买酒的习惯,更没有能喝酒的朋友,倒是那杜老狗脸皮厚、先前又喜欢借宿听风堂,说不定会借口喝酒来蹭吃蹭喝。”

一旁的邱陵闻言当即简短道。

“我可派人去城里寻他,只是若他当真是命案当晚出现在听风堂、又曾目睹真凶,此刻或许已经凶多吉少。”

杜老狗那张充满求生欲的脸浮现在脑海中,秦九叶心中却另有一番预感,但她也认同邱陵此刻的判断,眼下确实无法将破案希望全部寄托在杜老狗这个人证身上。

一旁陆子参亦表认同,目光不由自主便望向一旁的李樵。

“说到命案前曾出入过听风堂的人,这里不是还有一个吗?”

李樵闻言冷冷看向对方,随即毫不避讳地说道。

“我早就说过了,不过一朵纸荷花而已,暗市杀手人人可接的生意。我之所以留下,只是为了提醒他罢了。”

陆子参还未开口,邱陵已冷声道。

“你出入暗市难道也是为了帮唐慎言排查险情?这几日你都在璃心湖边徘徊,心思显然不在城里,又怎会特意跑到城中去找一个说书先生、提醒他注意安全?”

“我起先去找他是为了……”他话说到一半、抬眼看到秦九叶脸色,已经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督护既然不信,我又何必解释给你听?”

饶是先前一忍再忍,陆子参听到此处再也无法控制自己憋了一肚子的火气,当下上前一步道。

“因为你小子就不可信!先前宝蜃楼起火你便是借水道逃出城去的,我怎知你不是故技重施、将我们耍得团团转?督护秉公办案才是着了你这等小人的道!”

眼看对方张牙舞爪逼上前来,而那少年仍重重铁链加身,秦九叶下意识便上前一步挡在了李樵身前,不卑不亢地陈述事实。

“陆参将此言未免有些失之偏颇,赏剑大会这几日,江湖中几乎所有高手都聚集在了九皋,就算你先前推断成立,李樵当晚可以往返琼壶岛和九皋城并犯下凶案,那其他人也未尝不可能。”

然而此刻的陆子参已被偏见冲昏了头脑,他看着那躲在女子身后的少年,只觉得气不打一处来,不由得越挫越勇。

“我好歹也算是个刀客,这些年跟随督护办案走南闯北,这江湖上用刀有些门道的刀客我不会不知,左手刀更是寥寥无几。秦姑娘总说行凶者另有其人,却又说不出个鼻子眼来,岂能教人信服?”

“我能证明确实有那样一个人。”

一道女子声音突然响起,人未至声先到,下一刻姜辛儿一袭红衣、与那瘸腿的许秋迟一起跨进屋中来。

“赏剑大会最后一晚,我在城北笋石街附近见过一个人,正是先前在璃心湖上劫走心俞的刀客。”

马上要出趟远门,其间更新如有不及时不要着急,我得空会尽快处理。祝大家六月一切顺利~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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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4章 梦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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