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6章 甜蜜之家

她向后退去,眼中最后一丝希望也散尽,只留警惕和抗拒。

“你究竟是谁?”

许是因为她的声音太过紧绷尖锐,房门外终于传来些动静,薄薄的纱縠被撩动,一道模糊的人影随即显露出来。望见来人的一瞬间,秦九叶如坠冰窟,浑身上下的汗水瞬间冷得刺骨,令人不自觉地打起哆嗦来。

“冷吗?你病得不轻,我夜里帮你喂了几次药,这才发出汗来。看来被子还是要加厚些。”

丁渺说罢,起身熟练从一旁拿出一条厚毛毯盖在她身上。

身体被触碰到的一刻,秦九叶似是终于回了魂,她几乎是从床榻上弹了起来,像一条被抛上岸的鱼般拼命挣扎起来。但她的挣扎是如此无力,男子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轻而易举制住了她,随后靠近前来,灭顶的阴影瞬间将她包围。

“别乱动,若是再将自己碰伤了可怎么好?”

他的手有些凉,轻轻在她被划伤的额角划过,那股凉意顺着她的皮肤向上蔓延、激得她汗毛倒竖。

“不要碰我……”

她几乎有些认不出自己的声音,沙哑而断断续续,像是病弱垂死之人发出的声响。

“怎地还同我耍起脾气来了?先前你可是乖得很。”

他的手轻轻摩挲着她的脸颊,像是擦拭一块蒙尘的玉石,只是这轻柔的动作却堪比酷烈刑罚,他装作看不到她的颤抖,手顺着她单薄的衣衫向深处探去。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恐惧令她几乎喘不过气,不知过了多久、那只手终于停住,最后只从她腰侧摸走了那碎陶片扔到一旁。

他在她耳边叹气,声音中是十足的担忧。

“药效不好,又或者你比我想象中病得还要重些。不过没关系,我有的是耐心。这一切都是为了你好,你不会怪我吧?”

鼻间飘来一股若有似无的香气,她努力屏住呼吸,却无论如何也无法逃离。

“放心,我们已经把你救出来了。”圆脸刀客探过头,那张有些呆滞脸上露出一个笑来,声音中的笃定令人不安,“从今往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了。”

巨大冲击连同脑袋深处那股昏沉一并袭来,她一头栽下床榻、陷入一片黑暗。

秦九叶觉得自己或许根本还没有醒来,她穿梭于光怪陆离的噩梦和比噩梦更加可怕的现实,拼尽全力才能保住一丝意识。

头上被划破的地方不知何时已被处理过、厚重棉纱包裹着药膏箍在头上,令她的脑袋越发昏沉,其间她断断续续醒来过几次,但往往支撑不了多久便会再次陷入昏迷。渐渐地,她失去了对时间的判断,只能抓住清醒的间隙,通过伤口愈合程度来判断过去了多久。

偶尔她借着那些人给她送饭的机会去听院外的动静,却一点声音也听不到。这个九皋城中曾经声音最嘈杂、风声最多变的地方,如今静得像一潭死水。

亦或者,整个九皋城都是如此。

她与邱陵的约定之日应当早已过去,但虞安王的人并没有出现在城里,说明事情向着最糟的方向发展了。她先前与许秋迟商议过对策,大家不会坐以待毙,但丁渺表现得十分从容、似乎并无败像,城中的情况或许比她想象中还要严峻。她猜测两方要么仍处于交手中,要么处于交手后的相持阶段,而不论哪一种情况,她现在的处境都十分不妙,因为短时间内许秋迟等人或许都分身乏术、无法来营救她。

丁渺似乎并不打算取她性命,最初的惊惧过后她也慢慢镇定下来,另一层担忧却难免浮上心头。许秋迟肩负邱家职责,不会因为她的失踪而自乱阵脚,但李樵绝不会对她置之不理。丁渺将她困在听风堂,此举确实不容易第一时间猜到,但也并不是完全无法探查。如今两三日过去不见一点动静,只能说明李樵自那日起便出事了。

她不想这样猜测,也知道这种猜测除对于她这个连床都下不了的废物来说,除了徒增焦虑再无其他用处。可她还是会忍不住地担心、焦灼甚至害怕。

丁渺在她的水和食物里下了药,她察觉后偷偷将吃进肚子里的东西吐出来,没想到转头便被发现,那圆脸少年叉腰站在床前,声音中满是不解。

“你不吃东西怎么行?先生说了,不吃东西人是会死掉的。”

她一言不发,只抿着嘴唇盯着地面。

“你、你可是在气恼我先前捉弄你的事?”他磕磕巴巴地在脖子上比划着,语气越来越急,“那是先生让我做的!我只是同你闹着玩的,我绝对不会伤害你!绝对不会,你要怎么样才肯相信我?你说、你说啊……”

圆脸刀客的手抓着她摇来摇去,指腹上的硬茧磨着她的皮肤,上一刻熟悉得让她想起那少年的触碰,下一刻又恶心得令她难以忍受。

“你……你到底把他怎么样了?”

她终于开口,声音因为呼吸的急促而微微发颤,她盯着对方那双呆滞的眼睛,想从中挖出一个答案。

但那双眼睛空洞无物,纯洁似孩童、又恶劣堪比魔鬼。

“你是问甲十三吗?他不是我的对手,以前不是,以后也不是。我能杀了他,但先生只让我将他引开,我便将他引到码头才动手。不过他伤得很重,就算我没有取他性命,他应当也活不成了。”

他很是自豪地宣告完自己的战果,许久也没等来回应,只能困惑地望着那个女子。

秦九叶觉得自己坠入了一个无边无际、时光凝滞的噩梦,四周安静得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每一下都砸出一个血淋淋的大洞。

有一瞬间,她很想放任自己的情绪,就这么在敌人面前崩溃大哭、嘶吼顿足,但她拼了命地忍住了,这种忍耐远比爆发更令她痛苦,她只觉得胸口一阵闷痛,一团火顺着喉咙向上燃烧蔓延,竟吐出一口血来。

“让开!”

丁渺惊怒的声音在门口响起,下一刻人已冲到床榻边,壬小寒手足无措立在一旁,随即便被狠狠扇了一巴掌。

“你同她说了什么?”

呆滞的眼睛一眨不眨盯着面前的人,壬小寒甚至没有抬手去摸肿起的脸颊。

“她问我甲十三的事,我就实话实说……”

可怕的情绪在他面上流窜,就像他衣领下透出的丑陋伤疤,半晌过后,丁渺终于平复下来,轻轻拍了拍那圆脸少年。

“抱歉,是我不好。”他说完这一句,视线转向一旁空落落的桌案轻声道,“也是时候一起吃顿饭了。你叫人准备一下,可好?”

壬小寒愣了愣,眼中的光又亮了起来,方才挨过的打瞬间已抛到脑后,一边点着头一边退了出去。

房间中再次安静下来,一时间只能听到她在床榻上挣扎的声音。他一步步走过去,轻柔却不容抵抗地扶住她的肩膀,让她半倚半靠在自己怀中,抬手轻轻擦去她嘴角旁的血迹,像是哄一个孩子般轻轻拍着她的背。

秦九叶的身体再次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但药物与大悲过后的力竭令她四肢僵硬麻木,她如同一只皮影娃娃、只能任他摆布。无法言说的痛苦几乎将她占据,她闭上了眼,在脑海中描摹那个少年的模样,想象对方的声音、气味、温度。

终于,他留意到了她紧闭的双眼和面上神情,手上动作瞬间停了下来,视线转向那团已经在被面上蔓延开来的鲜红色,冰冷的声音中有种他自己都没察觉的愤怒。

“你就如此在意他吗?他不过只是天下第一庄走出的废人罢了,他远比你想象中懦弱。他自顾不暇、救不了你,你的那些朋友也救不了你。他们并没有你想象中那样在乎你,要么忙着力挽狂澜、扳回一局,要么忙着拯救天下、成全大义。到了最关键的时候,他们还是会选择保下人多的那一边,而将你当做可以牺牲的对象。不论何时、不论何地,永远会选择你的人只有我。”

她抿着嘴唇不说话,最悲恸的时刻过去,她连与他争辩的力气都懒得白费。她要积蓄力量,狠狠给出她的反击。

不知过了多久,房门被推开,一众“小厮婢女”鱼贯而入,将热气腾腾的饭菜摆上桌,他将她抱到桌旁,在她面前摆上碗筷,随后拉着壬小寒一并落座。

这是过去这些天来,她第一次被允许坐在一张椅子上。瘫在床上的时间太久,她只觉得手脚都有些麻木,先前那种从身体深处透出的无力感已蔓延到了指尖,她几乎有些握不住筷匙,手中汤匙哐当一声跌落回碗中,便见一只干净的手将她的汤碗接了过去。

丁渺手执汤匙,在碗中轻轻舀起半匙高汤、半匙粳米,放在嘴下轻轻吹了吹后递到她嘴边。

秦九叶死死盯着那只汤匙,就一动不动地僵在那里。

胃里空空如也,加了火腿熬煮过的鸡汤鲜味扑鼻,浸透了汤汁的粳米晶莹剔透,她却觉得嘴里发苦、眼前发黑。

“张嘴。”

手执汤匙的男人发号施令,她垂下眼帘,半晌过后终于乖乖张开嘴,吞下了那匙汤饭。

她还没有摸清对方底细,也不知晓外面究竟是何情况,眼下不是反抗的最好时机,当务之急是要稳住对方,再找机会恢复身体。

对方显然很满意她的反应,喂过一匙过后又是一匙,直到那碗汤和半碗饭全部见底,这才拿出帕子为她轻轻擦拭嘴角。他的动作太过轻柔,视线专注在她唇上,秦九叶被那目光盯得如芒刺背,几乎要喘不上气。

那些布菜的“小厮”和“婢女”并没有离去,他们就躬身立在一旁、异常安静,每当她的视线转移到他们脸上时,他们便会对她回以得体的笑容,可她盯着那笑容越瞧越觉得瘆人。这些人同当初那花船上的伶人婢女一样,都是听障、眼盲、口哑之人,她先前只觉得他们可怜,眼下却怀疑这些躯壳之中是否当真还有所谓的灵魂。

抗拒的身体一颤,手边的长筷应声落地,离得最近的妇人立刻手脚利落地上前、换了新的给她,并冲她张了张嘴。

她看懂了那个口型,对方喊的是“夫人”。

胃里那些掺了药的食物开始翻腾起来,秦九叶终于明白了丁渺最爱的这出戏到底是什么。他要她扮演他的“妻子”,而那有些痴傻的圆脸刀客则是他们的“孩子”,眼下这顿令她度日如年的断头饭则是“一家三口”再寻常不过的一顿晚膳。

有些话果然是不能轻易说出口的。她先前为了气李樵,说过自己最讨厌家家酒的游戏了,这不过一转眼的工夫,这贼老天就给她安排上了。

“我为城中这场大戏操劳到了后半夜,似乎有些受了凉,九叶可愿帮我看看?”

丁渺的声音不紧不慢响起,她不说话,低着头看自己几乎残废的双手。

对方也不着急,就静静等她的答案。

秦九叶知道,她没有拒绝的资格,半晌才颤抖着伸出手、搭上他的手腕。

“脉相应指沉而细,确实有些忧劳过度。”

她草草几句了事,刚要飞快抽回手来,却被对方一把握住。

“你的手有些凉,可是怕苦、又没有好好喝药?”

秦九叶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勾了勾嘴角、轻声道。

“我喝没喝药你不是亲自检查过了吗?眼下已经入冬,这院子四面透风,在屋里待久了便会寒气入体。丁先生若是当真怜惜我,就该放我去外面晒晒太阳、补补阳气。”

她不放弃任何探究外面的机会,被对方轻而易举察觉。

“你想知道什么直接问我便是,我都可毫无保留地告诉你。”

对方显然知道她在意什么,引着她去追问。尽管心几乎被揪成两半,她仍用冷漠掩饰住了痛苦不安,声音毫无起伏地开口问道。

“好,那我问你,你见到李樵了吗?”

就算再如何掩饰,她眼底的关切与心痛还是遮掩不住,看得人心烦意乱。

丁渺垂下头去,手指捏着汤匙在空碗中一下接一下地敲着。

“自然是没有。我只是差人送信给他,说冬至为期,只要他肯来见我,我便可放过他身边的人。然而他失约了,我便让小寒去接你,他见到小寒又恼羞成怒地追了出去,将你抛在身后。城中这样乱,他们护不住你,我自然不能坐视不理。”

对方说着说着轻叹出声,那叹息中似有遗憾,可却听得人说不出的难受。

秦九叶额间冷汗顺着脸颊滑下,虚弱令她连坐在桌旁吃完一顿饭都感到勉强,但她望向他的目光犹如箭矢一般锋利,声音中难掩轻蔑。

“你撒谎。你传信给他,信中必定以我作为要挟、要他单独赴约,之后又虚晃一枪,就是为了搞垮他的心里防线、将他从我身边引开。从一开始,你就没打算与他见面对吗?你究竟想把他怎么样……”

“把他怎么样?”丁渺的笑褪去,面上显出一种诡异扭曲的神情,“我该把他怎么样呢?我们都是同一个地方出来的人,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他,就算我将他带到你面前,细数罪状、酷刑加身、千刀万剐,又能如何呢?类似的折磨我们早就经历过无数遍了。”

秦九叶望着对方的脸,呼吸不由得变得有些急促。

他看出了她的不安,整个人凑近前来,语气无限轻柔,但有一瞬间,他眼底的神情几乎可以算作冷酷。

“所以我决定,要让他尝试一些没经历过的事,比如拥有之后再失去。命运要从人们身上夺走些什么的时候,是不会询问他们的意见的。我要让他知道,我就是他的命运。”

吐出那些残酷字眼后,他又变回了那个光风霁月的书院先生,轻啜一口清茶后、微微转过头环顾四周。

“我怕你不适应,特意选了你朋友的院子,当初你也住过一段时日,一砖一瓦都熟悉。后院的两间房太过老旧,但我们可以慢慢修缮,天井处的池子我已经为你空出来了,你想养些什么凭你心意。听说当初你看上了四条子街后巷的那处房子,可见我们的眼光多么一致,改天我们搬到那里如何?慢慢重建打理院子也算一种乐趣……”

对方的每一句话都是那样合情合理,可秦九叶却觉得犹如蜂群绕耳般不适恐怖。空洞的双眼终于有了些情绪,她像是再也无法忍受对方多说一个字,下一刻猛地扶住桌缘、翻江倒海地吐了起来。

药汁混着强塞进胃里的汤米吐了一地,干呕声许久才停止。

他就静静看着,直到她没了声音,随后拿出帕子、轻柔地帮她擦着嘴。

“看来你的身子还有些虚弱,是我考虑不周到,让你坐在这里受了风,还是关好门窗、回床上歇着吧。”

那些“婢女小厮”闻言顿时退了下去,临走前将门牢牢关紧,那扇总也关不严的房门如今重新换了门枢,即使被推开也会自动关上,闭合的瞬间连一丝风都透不进,秦九叶怔怔望着最后一丝缝隙被闭合,犹如见证着自己同外界最后一点联系被切断。

“不、不要关上……”

她的声音中出现了难以克制的绝望,落在男子耳中却令他多了一种难以言说的快感。

他从身后靠近她、抱住她、遮住她不甘的双眼。

“不要怕,我哪都不去。我会在这里陪着你的,永远、永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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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6章 甜蜜之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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