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答案难寻

李樵冲他们一一点头,既不多言、也没有停下脚步,就这么直奔果然居而去。

穿过最后那片牛棚的时候,一道有些激动的妇人声音冷不丁地响起。

“李小哥?是李小哥吧?”窦五娘的嗓音都亮了起来,透着一股要传遍整个村子的架势,“可好阵子没见着你了,这次回来就不走了吧?”

少年的身影顿了顿,随即转过头腼腆笑笑。

“说不准呢。”

“这有啥说不准的?”窦五娘兴奋过了头、又咳嗽起来,缓了缓继续说道,“只要秦掌柜还想做这生意,你早晚要回果然居的呀。”

李樵应和着点点头,脚下不停地继续向前走着。

窦五娘见状又扒着木篱笆跟着挪了几步。

“今日还有活计没做完,就不去果然居了,明日再去取药。李小哥帮我叮嘱金宝,教他早点起来,可别给我忘了!”

李樵笑着冲她点点头。

“好。”

许是怕对方忘记,窦五娘又奋力挥了挥手。只是她瞧不见那转过身去的少年面上瞬间恢复了麻木冰冷的神色,像被风沙剥落了颜料的壁画,只剩下冷硬和无情。

这就是小地方的坏处,明明只是个非亲非故的外人,却总是要做出一副十分熟稔亲近的样子。

所以他从不在一个村子停留太久。

如今,确实已经有些太久了。

熟悉的柴门出现在眼前,懒惰的看家药僮连门栓也忘了落,他抬手一推便进到院中。

李樵环视四周,毫不意外地看到一院子的混乱狼藉。

积了水的院子里歪七扭八地扔着几只晒药的簸箕,疯长的杂草顶翻了边角的石砖,墙角堆放的柴秧见了底,顶上的油布只潦草地盖了一半。

那些柴秧长短不一、歪歪扭扭,一半还带着水汽、另一半已经湿透,这样的柴就算阴干,烧起来也全是青烟。

李樵沉默地将身上的行李放在一旁,三两下将那些柴火苗一股脑清了出去,随后拎着角落里的柴刀走了出去。

借着入夜后天边最后那点亮光,司徒金宝哼着小曲走进院子里,他本已快要走进屋中,可余光瞥见院子里那一堆码放得整整齐齐的柴火垛,脚步突然就顿住了。

原地迟疑了片刻,金宝抬脚向东房走去。

昏暗的药房里,少年劲瘦的身影有条不紊地忙活着,灶台里的灰已经清理干净,水缸里续满了水,数十个堆积下来的药罐已被清洗得发亮,按照用途和大小整齐码放在了架子上,就连新晒的药材也按照门类一一分好了。

怎会有人天生便喜欢干活?不仅喜欢干活,还干得如此利落?

金宝内心一阵嘀咕,嘴上又忍不住酸道。

“你倒是勤快,可她又不在,你做给谁看呢?”

他并不勤快。

他能袖手旁观一个将死之人从挣扎到咽气,这世上再没有比他更懒惰的人了。若非她要他做这些,他才不会这样“勤快”。

李樵压根没打算搭理金宝,转身将最后一只洗好的药罐放在窗前,声音毫无起伏地交代道。

“城中还有事没有了结,她还要再耽搁一阵子,她将需要添补的药材列了单子,就压在门口那只石钵下。药材不论贵贱,都要严格筛选,不可偷懒马虎,更不可偷工减料。药堂就算一整日下来没有生意,账也不能落下,见到赊过账的路过就要催一催,不要等着她回来再一笔笔去讨。秦三友若是跑船,她嘱咐你一定要将除湿的药包和她刚做好的护腿给他带上,东西就在她屋子床头叠着的被子下面,取完了再将她的被子叠回去,不要乱七八糟地堆着。”顿了顿,他又飞快补充道,“窦五娘明日一早来取药,记得应门。”

李樵说完,将最后一只药罐摆放整齐,便要走出门去。

他不喜欢这个手脚懒惰、头脑简单的废柴,若不是必须要转告她的嘱托,他一个字都不想同对方多说。

“喂。”

金宝的声音响起,李樵的身影又往前走了几步才顿住,半晌才闷声吐出两个字。

“何事?”

金宝犹豫着开口问道。

“你当真只会在果然居做工三个月吗?”

李樵终于转过身来,他安静地打量起金宝,直把他看得浑身发毛。

“看我做什么?问、问你个问题,有这么难回答吗?”

李樵收回目光,半晌吐出三个字。

“说不准。”

这才几日没见,怎么说辞就变了?

金宝的脸色瞬间垮了,他似乎是有些急怒攻心,随即又有些不相信,最后陷入一种不知所措的情绪中。

李樵看他一眼,脚下不停地向院子里走去。

金宝这才回过神来,急急开口道。

“你若要留下来继续做工,可不可以不要避着方家二小姐不见了。”

已经走到院子中央的人停了下来,随即转过身。

“谁是方家二小姐?”

金宝的脸瞬间红了,声音却粗声粗气起来。

“你、你不要装傻,就是常常梳个辫子、喜欢簪花、长得最好看的那个。”

李樵眨眨眼,无数模糊的面孔自他心底一闪而过,却仍是半点印象也无。

若是以往,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他压根不会搭理。但今日不知为何,他隔着夜色望见那废柴面上的神情,突然便多了几分好奇和探究欲。

他不知道哪个是方家二小姐,但他知道金宝问起她的原因。

“你不是不喜欢我见她吗?”

金宝的脸上的红色瞬间褪去,整个人前所未有的黯淡,塌下去的身躯像是地里霜打了的菜苗。

“我那日出城路过钵钵街的时候去看了她,她说我们不在的这些天,她日日都来寻你。发现你不在,便只能伤心离开。她说她也没有旁的意思,只是想看见你,同你说说话……”

李樵冷声打断道。

“这同我有什么关系?”

金宝被驳了一句,已经四分五裂的心情当下更加破碎,但他强忍着没有垮下来,哆嗦着嘴唇说道。

“她喜欢见你,瞧不见你便要伤心。我不想她伤心。所以、所以你能不能多见见她,多和她说句话也好……”

金宝的声音越来越低,等他觉得四周实在太过安静、抬头去看的时候才发现,方才那一脸不耐的少年早已不在院中了。

****** ****** ******

月亮照常升起,黛绡河旁的小村庄照常进入睡梦中。

月色下,一道黑色的影子从那河边的大树上一跃而起,快到在夜空中拉出一道直线、几乎要将那轮月亮切做两半,随即落入河对岸的另一棵树上。

少年的影子倒映在缓缓流淌的河水中,模模糊糊的一团。

他的动作很轻,落下时就连一片树叶也没有惊动。

可下一刻,他却抽出那把腰间的刀,径直切断了身前那截树杈。

手臂粗细的枝杈扑通一声落入河水中,林间休憩的鸟雀受惊飞起,河水泛起白色,久久不能平息。

李樵就冷眼瞧着,直到最后一只鸟雀消失在夜色中、最后一点浪花随着河水远去。

河水被搅动而浑浊,鸟兽遇惊扰而奔逃,人因恐惧而退缩,秩序因私欲而崩塌,这才是他熟悉的世界规则。

他自认早就看透了这一切,也通晓世人口中的人情世故,可不知为何,今日那废柴所说的一番话,却教他有些看不明白了。

司徒金宝想同那方家的二女儿在一起,为何反过来要旁的男子去见她?既然厌恶自己,又为何要坦露心事、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来求他?

为何?为何?为何……

少年凭空跃起,在林间穿行的速度更快。夜狩的枭鸟无声从他身后靠近,他凌空翻起、从其身上踏背而过,身体似一支箭划过无边的夜空,向那棵最高的树上最高的那处枝丫上而去。

他俯视着那处灯火寂寥的村子,想着方才在其间穿行、一路所见的那一张张面孔,心中的奇怪感就像打翻在宣纸上的墨迹一样弥漫开来、驱散不去。

为何最近他常会生出这样奇怪的困惑?这一切似乎都是从那日她扇了他一巴掌后的质问开始的。是她描述了一种他从未见过的、看不见的东西,还信誓旦旦地告诉他这种东西多么珍贵。

她还没有教他,他便只能自己去寻找答案。可言语都无法描述清楚的东西,怎会有答案?或许她口中所说的一切本就没有答案。

手中锈刀平直挥出,十数步之内的树冠顷刻之间被削成一个整齐的平面,夜栖林间的鸟群再次受了惊吓,扑棱棱地窜向夜空,直到逃出数里之后才敢落下。

李樵望着那鸟群逃走的方向,左手仍保持着持刀的姿势,下一刻却突然浑身一震、佝偻了躯干。

他缓缓将刀归鞘、环视四周,随后从树顶一跃而下、消失在密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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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 答案难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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