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秦无名可能很快就会消失后，楚时一直闷闷不乐的。
虽说他起初是很嫌弃有这么个监工一直跟着自己，但经历过两个世界，他已经习惯了秦无名的存在。
秦无名看他这副样子，暗自做了一个决定。
决定做那个先毁约的人。
签订合约时，他要求双方对彼此不得有隐瞒。
可如果适当的隐瞒能够让楚时过得更加快乐，也未尝不可。
“我跟你开玩笑的，你怎么当真了？”秦无名轻笑一声，“怎么那么好骗？”
“真的是开玩笑的？”楚时认真地盯着秦无名那张过分好看又过分冷静的脸，有些不相信。
“嗯，真的。”秦无名说着自顾自地走向厨房，问他，“喝什么？”
“随便。”楚时眼下才没心思管喝什么，继续追问道，“可是你从来不开玩笑的……”
“我现在学会了，不行吗？”秦无名学着他的语气说话。
楚时：“……”
行吧，也不是不行。
然而他还是半信半疑的：“你最好不要骗我，别忘了我们是签过合约的，要对彼此完全信任，不得有任何隐瞒……否则就……”
秦无名轻哂：“记性不错。”夸完话锋一转，“下次月考记得考好点。”
“不提考试我们还是好兄弟。”说起高中学业，楚时万分头疼。
他本以为可以快意潇洒地过一次高中生活，不去管成绩不去管排名，然而他这该死的集体荣誉感，他这天生刻在骨子里的做一事专一事的优良品德不容许他放纵自己……
想哭。
想回去当社畜。
厨房突然传来杯子掉落的破碎声，在空旷安静的室内显得格外清晰。
楚时急忙冲进去，入目便是一地的碎玻璃碴儿。
“怎么了？”楚时见随后而来的秦无名要蹲下捡碎片，忙制止，“别动！我可不想看到接下来发生的狗血情节。”
“什么狗血情节？”秦无名眉头微皱，将右手不着痕迹地背在身后。
那只手冰凉得仿佛不是他自己的。
除了寒凉无比，它还变得若隐若现，宛如下一秒就会消失。
不能让楚时再次看见自己几近透明的手。
秦无名此刻如是想着。
“你没看过电视剧吗？”楚时拿起放在角落里的扫帚，边扫边说，“一般女主角不小心打碎杯子或者碗之类的，那是肯定要弯腰捡碎片的，捡着捡着必定要割伤手指，接下来不就是男主角心疼无比地替女主角吸手指上的血，然后再说一句‘怎么这么不小心’，接着就是拉着女主角去包扎啦……”
听楚时一口气说了这么多后，秦无名挑出不合理的地方：“首先，我不是女人。”
楚时听完一愣，下意识接话道：“其次呢？”
“其次我没有那么蠢，捡个碎片就能割伤自己。”秦无名毒舌道，“这什么电视剧也值得看，听你的语气，怎么好像还是经典桥段？”
这吐槽简直直击人心。
楚时无言以对，半晌才问：“杯子好好的怎么会掉下来？”
他左顾右盼：“难道屋里有第三个人？老秦，你是不是背着我养金丝雀？”
他越想越觉得有可能，忍不住气呼呼道：“你给我老实交代，否则我杀了你。”
“小孩子家家的，别开口闭口就是杀。”秦无名学他的语气，“你这种反应会让我误会的。”
楚时很容易上套：“误会什么？”
秦无名勾起一抹不怀好意的笑：“误会你喜欢我。”
楚时：“……”
这个对白也有点熟悉，他在哪里听过来着？
“我没有养金丝雀。”秦无名的目光落在露在柜子外的毛绒绒尾巴上，语调是难得的轻柔，“我养了一只猫。”
“猫？”楚时没想到秦无名看起来冷冰冰的，竟然喜欢这种可爱的小生物。
“嗯。收养的流浪猫。”秦无名轻声道，“它叫小石头。”
“小石头……”楚时喃喃道，“这名字听起来怎么哪里怪怪的……”
不等他想清楚这个问题，秦无名的手机提示音先响了一声。
秦无名解锁一看，看完眉头微微皱起。
是一个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不是想谈一谈吗？来这个地址。”
城东。
疗养院。
楚时和秦无名站在寂寥无人的疗养院外，抬头看着灰蒙蒙的天。
云层厚重，铺天盖地。
好像要下雨了。
连青峰正站在门口，依旧是那副目中无人的模样。
他冷淡道：“跟我去见一个人。”
说完便自顾自朝里面走去，也不管身后的人有没有跟上。
疗养院内部环境清幽，树木苍翠，花香怡人，如果只是普通宅子，倒是很适合居住。
他们跟着连青峰七拐八弯地走着，不知走了多久，他都没有停下来。
秦无名心里有一个隐约的猜测，但又觉得怎么可能？
唐以凝还那么年轻，没理由住在疗养院里。
连青峰领着二人绕来绕去，始终没开口说话。
半个小时后，楚时热得出了一身汗。
九月的天，虽说已经入秋，但秋老虎肆虐，仍旧热意明显。
不知道连青峰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带着他们走来走去，又不说话，到底是什么目的。
“才走一遍就受不了了？”连青峰笑了笑，笑容里有一丝苦涩，“你们刚才走过的地方，我每天都要走最少五遍遍。”
“而有的人，想走都走不了。”连青峰的声音低了下来，神色变得哀伤，“她何错之有？”
“楚帅同学，我想和秦亦单独谈谈。”连青峰突然提出要求。
楚时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他是在叫自己回避，秦无名亦是。
他们都对自己在这个世界的名字不太敏感。
“好，那我去那边走走。”楚时拍了拍秦无名的肩膀，“老秦，有事叫我。”
楚时走后，连青峰走进一座亭子里，在木围上坐了下来。
秦无名跟着走进去，坐在了亭子中间的石凳上。
连青峰久久没开口说话，秦无名也不着急，端坐着，气定神闲。
良久后，连青峰终于说道：“我想讲一个故事给你听，这个故事可能有些长。”
“嗯，讲。”秦无名言简意赅道。
连青峰用了最老土的开场白：“很久很久以前，眼睛因病而短暂失明的骑士认识了美丽骄傲的公主。”
“骑士因为眼睛看不见，每天只能站在阁楼的窗口，侧耳倾听外面的动静，或是虫鸣，或是鸟叫，有时候还有车轮滚过的声音。”
“可是有一天，他听到了歌声，美妙得如同夜莺。在草长莺飞的二月天，在鸟语花香的春日，骑士和公主相遇了。”
“得知骑士的眼睛看不见，公主不仅没有嫌弃他，反而天天唱歌给骑士听，还安慰他不要气馁，眼睛一定能治好。”
“那短短的十五天是骑士过得最开心的时光。后来他们到了上学的年纪，骑士的眼睛也康复了，他终于看到了公主的美丽面容，更加确定自己要守护公主一辈子。”
“但骑士终究是骑士，长大后的公主遇到了她心仪的王子。她为王子做尽了一切，甚至不惜剪掉一头乌黑亮丽的长发……”
听到这里，秦无名已经十分确定连青峰故事里的“公主”便是唐以凝，也更加肯定住在疗养院的人真的是唐以凝……
“中间的故事想必你比我清楚，那我就说些你不知道的事情吧。”连青峰娓娓道来的声音里沾上了几分哀痛，“王子不仅不被公主的所作所为打动，还希望公主远离他。公主很伤心，深夜在街上游荡……”
说到这里，连青峰的声音变得哽咽，再也说不下去了。
他努力平复好心情后，双手依旧捧着脸，声音中满是懊悔：“是我对不起阿凝，是我……”
唐以凝最后一次被秦亦拒绝后，恰逢父母决定离婚。她所有的伤心和不甘一起涌了上来，一个人在街上晃着，直到深夜都没有回家。
她不想回去面对冰冷的家。
不想面对天天吵架的父母。
也不想面对父母离婚的事实。
她走着走着，不知不觉走到了一条无人的小巷深处。
漆黑的夜，摇曳的树影，偶尔响起的不知名声响让头脑混沌的她有了片刻的清醒。
她到底是一个女生，很快就感觉到了害怕。
以往每次遇到搞不定的情况，她都会第一时间找连青峰救场，这次也不例外地给他打了电话。
连青峰接得很快，但语气明显心不在焉：“阿凝，怎么了？上呀……开大……推……中路的那谁……你会不会打游戏啊？！”
“阿峰，我迷路了，我有些害怕……你能不能来接我？”唐以凝的声音有些明显的发颤。
但沉浸在游戏激烈的战局中的连青峰没有听出来：“啊？好，你把定位发给我。我打完这一把马上去……上！别怂！漂亮！”
“那你不要挂电话……跟我说说话我就没那么害怕了。”唐以凝打开了免提，同时给连青峰发送了自己的位置。
连青峰略显敷衍地答应：“好，我不挂电话。”
然而他那头充斥的全是游戏的声音，丝毫没有注意到唐以凝的无助与恐惧。
等电话这边的唐以凝传出撕心裂肺的尖叫声，连青峰才开始慌了起来，对着手机大声吼道：“阿凝，阿凝！你怎么了？听得到我说话吗？”
然而唐以凝的手机已经被不知道从哪里蹿出来的混混打在了地上。
他正一步一步地逼近唐以凝，听见地上的手机传出男生的声音，他更兴奋了：“男朋友？如果我在你男朋友面前欺负你，你猜他会怎么样？哈哈哈——”
连青峰听到了混混猥琐的笑声，青筋暴起，怒吼道：“浑蛋！你敢动她一根头发试试！”
小混混根本不在意连青峰说了什么，兴奋让他浑身都热了起来，迫不及待地靠近唐以凝：“小妞，你别不识好歹，好好配合我，能少挨点打。乖——”
紧接着，连青峰听到了响亮的一声巴掌和少女的哀声大叫：“不要，求你不要过来，不要！啊——”
“王八蛋！你给我住手！”连青峰连滚带爬地上了出租车，握着手机的手止不住地发抖。
唐以凝的哭叫声再次从手机里面传来：“你不要过来！呜呜呜——啊——”
连青峰感觉自己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停止了，冰凉无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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