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任宏声对女儿了解甚少,并没有收集到关于死者的太多有用信息,只能把问询重点放在元莉身上。这次询问林煦让莫汤汤主导,进问询室之前林煦特地交代不能对询问对象偏私,执法人员要足够公正公平,保持理性。
问询室内情绪已经稳定下来的元莉双眼通红,呆呆地坐着,双手捧着已经不冒气的一次性水杯,见到进来的林煦和莫汤汤没有说话。
眼前的女人不再歇斯底里,她已经从女儿遇害的事实中冷静下来,这种情绪调节速度比绝大部分死者家属要迅速,她穿着昂贵得体的套装,打理得当的发型已经凌乱,精致妆容下是盖不住的颓然,刚才因为握住碎片而受伤的手已经处理好了。
今天对她来说本是个再普通不过的日子,可一切都不一样了,这一天她永远失去了她的女儿,世间她再无骨肉亲情。
莫汤汤此刻对眼前这位失独的可怜母亲充满着同情,但她牢记队长的叮嘱,执法者不能偏私,她拉开椅子正经地坐在元莉对面,利用在林煦那耳濡目染的技巧,简短介绍后直接开始了问询。
“元女士,你上次见到你女儿元晓雅是什么时候?”
“6月29号。”元莉稍微思索了一会,很肯定地回复。
“记得这么清楚?”莫汤汤追问。
想到这里元莉又忍不住开始掉眼泪,喉咙发酸,她哽咽着说:“因为我们那天吵了一架。”
莫汤汤看这状况,不由自主将声音放轻柔:“那次吵架原因是什么?”同时手上还递过去几张纸巾。
林煦在旁边听着前后孑然不同的两种问询语气,好嘛,又把自己的叮嘱忘脑后了。
元莉接过纸巾胡乱压了压眼睛说道:“她瞒着我去了她爸安排的公司实习。”
“她从小就知道我一直不喜欢晓雅和她爸那边接触,警官我也不怕你们笑话,我认识任宏声那会年轻气盛,临近毕业怀上了晓雅,是他提出趁还没显怀先把婚结了,我妈也劝我赶紧结,我们就这样匆匆忙忙的办了婚礼成为夫妻。”
“晓雅十岁那年我怀着孕,他出轨被我抓了现形,肚子里的孩子是万万要不得了,我妈陪着我去医院引产,男孩,我告诉他是个男孩之后。他爸妈连夜从农村过来,在医院指着我的鼻子骂,说我绝了他们任家的后说我不得好死,当时他在旁边站着没替我说半句好话。”
“多么绝情寡义的男人,我们家给他安排工作,房子车子写的是我们共同的名字,我一个人婚后在家带孩子他在外面工作,事业蒸蒸日上,他知道我爸在仕途上帮不上他了,就瞧上了更有背景的同事.”元莉冷笑不知是在笑遇人不淑,还是嘲笑任宏声的无耻行为。
“我和他离婚确实是我主张要的抚养权,晓雅要是给了他大概率会被送到老家,给他那重男轻女的父母抚养,如果这样,我的晓雅这一辈子就完了。我一天天亲手拉扯大的孩子,怎么可能就这样被他们家毁掉,我提出要抚养权的时候,他想也没想就答应了,他巴不得甩开晓雅这个拖油瓶。”
元莉说拖油瓶这个几个字的时候林煦看了她一眼,她好像丝毫不觉得这个称呼有什么问题,在元晓雅的成长过程中,元莉是否经常向女儿传达她是任宏声不要的拖油瓶之类的观念。
“我们离婚后没过多久他就跟那个女人结婚了,还那么快有了个儿子。我回归职场,晓雅有我爸妈帮忙带,日子过的也没有很艰难。直到晓雅上初二,我爸检查出来肝癌中期,我们全家都把重心放在病人身上,那时候晓雅的学习成绩开始下滑,我和爸妈商量让晓雅住校,我妈也好全心全意的照顾我爸。”
“初二下学期晓雅住校,我公司医院来回跑,周末加班谈客户也是常有,每周五放学晓雅自己跑去医院找外公,我们母女在那段时间,最久都有三个月没见面,我也没时间关心她的学习。”
“就这样一直到初三下学期,她班主任给我打电话去学校谈话,我才知道晓雅的成绩已经掉到全年级末尾,怕她考不上重点高中,就让她周末去上补习班,她因为这事很生气最后也还是去了。”
“我们第一次吵架是在她中考结束之后,我爸癌细胞扩展,在晓雅中考前没挺过来,我们不敢把这个消息告诉她,怕影响她考试。”
元莉现在都还能回忆起那一天,她从学校接女儿回家一下车就往家里跑,高兴地扯着嗓子在楼道里喊:“外公,我回来了啦!”
女孩甜美开心的声音在楼道里响起,元莉在后面梗着嗓子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最后女儿看着空荡荡的床和黑白照片,她不可置信的回头看向她,歇斯底里大声质问:“凭什么?”
凭什么不告诉她,凭什么她不能知道,凭什么不让她好好告别。
十几岁的孩子在懵懂的年纪在那一天被迫接受了最疼爱自己的外公离世,大人的世界是自私的,他们自以为的为孩子好,殊不知这种好其实也是一种残忍,这种残忍令元晓雅没有见到外公临终的最后一面,永远失去了和老人道别的机会。
“晓雅考完知道外公离世后消沉了几天,后来居然离家出走,我和我妈找了好久,只能报警,最后才在她爸那里找到她。”
“那天把她带回家,我气疯了,我含辛茹苦把她养那么大,她因为这件事情去找她那个薄情寡义的爸,我们在家里吵的很凶,具体内容我不记得了,我只记得我扇了她一巴掌。”
说到这里元莉又开始呜咽地哭出声,莫汤汤和林煦对视一眼,默契的没有开口。
“我当时太生气了,生气她离家出走没去找同学找朋友,居然去找她爸,而那个男人居然还以父亲的名义来批评我不该瞒着晓雅。他凭什么批评我?我只不过是想让晓雅安心考试,他没辅导过孩子学习,也没操心过晓雅成绩,他有什么理由来指责我?”
“我一直想为这一巴掌向晓雅道歉,可是一直没找到机会,我们那次之后冷战了很久,是晓雅先向我服软,哪怕到现在我也没有为当年那一巴掌向她道歉。”
这位母亲再也没有机会向女儿道歉了,那天之后的许多年里,这一巴掌成为了梗在母女二人心中的尖刺,在她们欢声笑语交谈时,在辗转反侧失眠的夜里,脑海里会不会突然想起这一巴掌?
“6月29号之后,你有联系过她吗?”林煦开口将话题拉回了她们上一次的矛盾时间。
“没有。”元莉颤着唇艰难地回答:“她没去我给她安排的公司,反而去了她爸介绍的公司,就因为这事我们那天大吵了一架。”
“平时我们之间大大小小的矛盾也会有,都是晓雅过来主动道歉,所以这次我也等她向我服软,可是...我哪里能想到...”
这位母亲距离上次和女儿闹矛盾,到现在足足有三个月没联系,倔强的母亲等着女儿先道歉,最终等到的是白字黑字的DNA报告,这期间哪怕她打一个电话或者发一个信息就能...
林煦感慨万千这世间哪有那么多哪怕,要是真有就不会有那么多生者对死者的遗憾了。
莫汤汤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只能继续下一个问询话题:“晓雅是个什么样的孩子呢?”
“她性格安静,读书的时候不怎么说学校的事情,老师对她的评价是文静,在班上不怎么说话,没什么走的近的同学。她大部分时候都很听话,我让她高考志愿填什么学校,选什么专业,她一一照做。”
“也很孝顺,会偷偷攒下生活费给我买礼物,我爸妈在世的时候也很喜欢她,她是个为了缓和关系会主动道歉的好孩子。”
元晓雅的形象开始慢慢被元莉描述丰富,一个善良听话以家庭为中心的漂亮女孩。
“她是什么时候独居的?”林煦问到了关键处,一个以家庭为中心的女孩,为什么会单独搬出去,这种行为并不符合元莉所描述出来的性格特征。
“一年前,我妈去世了,那之后又过了段时间晓雅提出想搬出去自己住。”
“当时你同意了?”
“没有,”元莉摇头:“我当然没有同意,是我追问了好几次,晓雅才告诉我想搬出去的理由,她说每次回到家,会忍不住想起去世的外公外婆,她心里难受,想自己出去调整一下。我这才同意,刚好我名下有一套小房子离她学校也近,就让她搬过去了。”
“之后她有回来住吗?”
“有,不过不多,后面我让她搬回来,她总以各种各样的理由搪塞过去。”
“她有走得近的同学或者朋友吗?”
这个问题让元莉思索了一会,她最终摇了摇头,“没有。”
“为什么这么肯定?”
“我为了防止她恋爱影响学习,会时不时抽查她的手机。”
“读大学的时候也检查吗?”
元莉点头,“晓雅知道我会检查她手机,连密码都没有设置,警官,我女儿她真的很听话,她从来不在外面过夜也不和别人出去。”她痛苦地哽咽着:“她那么乖,我不知道她为什么不去我给她安排的公司,我也不知道我活生生的女儿,怎么就...”
问询室内只有元莉压抑的哭声,林煦和莫汤汤对元晓雅窒息般被监视的生活感到深深地无奈,这位母亲似乎没有意识到对女儿的管束,如牢笼般同时束缚住了她们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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