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过得飞快，转眼人们都穿着厚厚的棉衣，一个个走在乡道上，像个球似的。我在冬天来临以前就已经学会了织毛衣，且已经给他织了好几件。
村子里成立了一个小学，村子里没几个读过书的人，我再怎么也念了七年书。所以我理所应当的当上了村里的小学老师。
整个学校就只有二年级，二年级只有一个班。这个班有我们村的孩子，也有别村的孩子。每天下午要送他们翻个山头回去，然后天黑我再提着灯回来备课。
陈觅觉得我一天太累了，我说：“这才哪儿到哪儿？”
“这些孩子想要读书，也需要读书。你想啊，我们现在时不时都还要饿肚子，那以后的人呢，他们也需要一直饿着吗？我得把他们教好，以后要让他们吃饱饭。”
昏黄的灯光下，我见他笑了一下，他揉了揉我的头，他口吻温和道：“扬先生，如果你是我的先生就好了。”
我每太听懂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是先生，还是“先生”。
又到了十二月初，有户人家接亲走人户，新娘子嫁到我们村子里一户有钱人家，那户人家也是大气，请了村里大部分人去吃酒。
冬日里，在临时搭建起的棚子下支起一口口打过，锅中散发出的热气罩住来来往往忙活穿梭的人影。
“扬先生！”新郎官热情地走上来，“扬老师来了，快快快，外面冷，往烤火房里去坐。”
新郎官从外套内衬的兜里掏出一包烟，从中抽了两根给我。我一直不抽烟，陈觅也不沾这东西，我手下好意，好心推拒了。
“阿觅！”我老远就看到他了，天气干冷，冬月的天气，他还光着膀子，我声音略大：“你冷不冷呀？”
他看见我，笑了一瞬，从后厨的雾气腾腾中抽出身向我跑过来，途中一不小心撞到了人。
新郎官请陈觅来帮忙的，为此还给他多包了个红包，之后他回来拿给我存着了。他跑到我跟前，我用手背轻轻贴了下他的背，一边问他：“你不冷啊？”
他咧开嘴笑，微微摇摇头。紧接着，一个穿着水青色旗袍的女娃走到陈觅身边，笑眯眯地叫了我一声：“扬老师。”
我应了一声。
这个女娃穿的旗袍要说好看的话也就那样，但光是在着十二月的天，看着就冷。不过我看清了，她身上披的有一块块补丁的棉外套是陈觅的。
别人的我大都没有印象，但他的衣服我认不出错。毕竟是我在衣柜底下找出来的，那放在衣柜底下的衣服都被老鼠啃穿了，里面的棉絮被招嫌的老鼠扯得四散飞扬。
那一个个补丁是我一针一线缝上去的。
“陈觅哥，你歇歇吧。”
那个年头，女人的心思是最显而易察的。她害羞的回避眼神，双颊红扑扑的，活像那猴子的屁股。不好意思，我就是故意这样描述的！不信你去看她涂得火红的唇，还有脸上开出的花……
陈觅没有赞同她的提议，我便望着他问：“这位是？”
她立刻马上搭话：“我叫万春，是从县里来的。”
我若有所思的哦了一声。
从县里来的又怎样，不会种地来什么农村？我把陈觅拉到一边，小声对他说：
“你回去再和我做解释，自己的衣服给我穿好了。先去忙你的。”
他垂眸看看我，嘴角微微带笑，低语道：“少爷莫是生气了？”
“没有。”我飞快反驳他，“你忙去。”
他失笑一声，抬手抓了抓我头顶的发丝，随后走开。看着那个万春穿着平整的旗袍，又披着那缝了粗麻布补丁的棉衣——简直是毫不相配。
我背过身翻了个白眼，心高气傲地走进闹哄哄的中堂里烤火去了。
最烦人的还是开席吃酒的时候。
整个场子都是热闹闹的，陈觅坐在给新人帮忙的那一桌，我坐在另外一桌。
我那一桌人都挺热情的，帮我倒水又是帮我夹菜的。
早些年我爹会打仗，那些年鬼子进村就是爹提着枪杆子到村口堵人，我爹其实是个英雄，我们家从没端过地主家的大架子——全是我爹装的。最终他装到底，以性命维护他那块不起眼的地。
村子里的人都唏嘘，所以自然而然，对我的态度多有照顾。
到了新郎新娘敬酒环节时，都嘻嘻哈哈地敬酒，接过新人手中那一根洋烟。我看到新郎官领着新娘子到陈觅那桌时，陈觅身边的万春也跟着一起笑盈盈地站起来，两人同时与他们碰杯。
怎么就那么喜欢上赶着和人家敬酒。
而后我却听到那桌传来打趣声，新郎官说：
“哟，你俩什么时候走这么近啦？看来我还是个不错的媒人呐。“
万春羞红了脸。
一旁的陈觅说：
“你别这么说，八字没有一撇的事，别把人家名声传不好了。”
新郎官喝高了摆摆手说：“哟，还护上了。那好那好，不说了。等你们事成那天，我定会狠狠掴你的嘴。”
周遭哄笑一片，我不扰氛围也跟着干笑两声。
怎么说呢，我和陈觅待在一起，有些必不可少的事情往往会因为我的私心而漠视。其实我想过的，人到了一定的时候就会谈婚论嫁，这个时候自然而然就会收到身边人的关照，就该找个人与之成家了。
陈觅长得很好很好，鼻子高高的，眼睛细长。他个子也高，如果再给他穿上长衫，他就真的像个读书的了。
其实除了嘴笨，他哪里都好。
我自己想过，却没和他说过。原因很简单——
我说了，我有私心。
明年开春他就满二十四岁了，我猜他并不如意要当服侍我一辈子的下人。我可能是有些自私的，但……他是个完完全全的人，绝对不能被“旧势力”这个枷锁锁在我身边一辈子。
瞧啊，我有一种超前的高尚。
我得给他找个归宿了。
“少爷，你睡了么？”
他回来了，我没答应。
我没睡，但我把头蒙在了被子里。他可能是怕我闷，过来把被子拉下来，露出我的脑袋，随后出去打洗脚水了。
“阿觅。”我突然开口。
他嗯了一声，毫不意外我还醒着。
我瓮声瓮气地说：“你什么时候去万春啊？”
陈觅动作顿了顿，回头看了我一眼，眼神里的情绪很复杂，我看不懂。“少爷，这个事并非我能说定的。”
难不成他真的想娶万春？我默默腹诽他。
“我看那姑娘挺喜欢你的，怎么，你不中意？”
“不是。”他说，“少爷千万不要多想，我是不会娶她的。”
“那你以后也还是要娶媳妇。”
我的眼皮子恹恹地强撑着，倦意慢慢变得明显，满嘴火车跑，我自己都没有反应过来我该死的吃味。但他接下来一句话彻底搅乱了我所有的睡意。
“我不会娶的，小少爷，但你可不可以，不要心悦别人家的姑娘。”
他的眼神像是一块缓缓化开的冰凌，流出涓涓温柔细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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