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20 糖板栗

糜岭的公馆坐落在高街,这儿远离闹市,是一条蜿蜒上升的坡道,两旁尽是葱郁茂盛的常绿树,只零星几幢房屋嵌在这一片绿海里,洋式的两层或三层小楼,黑灰的墙上攀着网一样的枯藤葛,铁栅栏门前一排窄长的花圃,栽着艳红的月季。

到了坡道拐弯处,有一左一右两株松树,横枝恣意扩张,伞一样罩下来,遮蔽了天光。

姜瓷方才与糜岭在北街逛了一圈,买了许多点心零嘴,还在一家西洋玩具店里买了些小玩意儿,兴奋劲儿还没过,见山下的什么都觉得新奇,这会儿非闹着要好好看看这两棵松树,让糜岭降下了车窗。

他把头伸出车外去,可迎面就呛了口冷风,低一低头,风又把他颈上一条丝围巾卷走了。他边咳嗽还还探了探身试图去抓,糜岭赶忙将他拽了回来。

那一晚糜岭救起他后,原本马上就要带他走,可他原本就病着,还在池子里泡了水,发起高热来,意识不清尽说胡话。这一病又是好几日都没能下床。后来稍有了些起色,立刻给周盛业打电话,用从糜岭那儿得来的消息换来在山下的两日,初九一天,初十一天,十一一早他就必须回金园去了。

今早下山时他还一副病恹恹的样子,喘不上气,说心痛,好一阵儿才缓过来,现在哪能吹冷风。

糜岭替他拢紧衣襟,说:“多危险,坐好,围巾不要了,舅舅再给你买一条。”

“不行,我就要那一条。”

他坐在糜岭腿上,一手勾住糜岭肩膀,还侧着头去看窗外,那围巾只飘了几米远就挂在了附近花圃的月季枝子上。

“你看它就在那儿,我就要那一条。”他回过头来,细软一条腰滑进糜岭臂弯里,把腿一抬也蜷到糜岭怀里,身上那件高开叉的旗袍就垂向一边,露出里面浅粉的一件短衬裙,轻软的布料垂到腿根。

糜岭抚着他的腰,一边吻他一边说:“好好,过了这个弯就到家了,一会儿让佣人来捡。”

话音刚落,车后响起一阵叫卖声,喊着:“糖炒栗子,刚出锅又香又甜的糖炒栗子!”

姜瓷听了一下直起身来,伸长了脖子从车后挡风玻璃望出去,看见一个踏着三轮的摊贩,正慢悠悠骑上坡来。

“我要吃,我想吃栗子,好不好?”他晃着糜岭肩膀撒娇。

糜岭也回头看了一眼,那小贩骑着的三轮不似寻常栗子贩的车,像是用人力车匆忙改造的,原本坐人的位置放了个篮筐盛栗子,遮雨棚没有拆下,还半敞着。

他抓着姜瓷的手亲了亲,从一旁大包小包里挑出一个罐子,捡了粒加应子给他,说:“刚才在北街买了这么多还不够?”又对司机道:“先别回家,继续开,附近绕一圈再回来。”

姜瓷连着他指尖与果子一起咬住,睨他一眼:“你怎么这么小气,栗子都不给我吃吗?在北街又没买到栗子。”他又挺直身子,隔着挡风玻璃朝那摊贩挥手,喊:“我买栗子!”在颠簸的车里,他这么一动作,整个人仿佛澎湃的波涛,一阵一阵往糜岭脸上前仆后继。

糜岭被他勾得直恍神,黏黏乎乎地缠着他接吻。姜瓷低头对上他热烫的目光,懒洋洋垂着眼帘,解开旗袍盘扣,任他伸了手进去,腻着嗓子说:“给我买嘛。”又抬头恋恋不舍地去望那栗子车,小小一个黑影子,渐渐就瞧不见了。

糜岭有一下没一下地吮吻着他,说:“等会儿看看街上还有没有卖的,没有就回家去让厨子做,舅舅请了一位上海来的厨师傅。”

“上海的厨子又怎么样呢,谁说厨子都会做糖炒栗子的?”他被糜岭动手动脚玩了这么久,还是冷冷淡淡,脸都没红一下,心不在焉地说着话,嘴里含着加应子,脸颊鼓出一小块,松鼠似的。

糜岭亲亲他鼓起来的这一侧脸颊,他就把果子含到另一侧去,口涎淌出来一点儿衬得唇瓣亮盈盈的。他皱起脸说:“真酸,我想吃甜的,我就要吃栗子。”

糜岭哄他道:“宝宝,你听舅舅一句话。”他拢好他的衣襟,朝窗外打量几眼,再没见着那栗子贩了,稍稍放下了心,说:“刚才那个贩子看着像周盛业派来跟踪的人,高街那一块儿从来没有摊贩叫卖,他又突然出现在车后面,实在可疑,或许是警员假扮的,卖的东西哪能好。”

“哦,”姜瓷没什么反应,不咸不淡应了一声,“周盛业肯定不放心我一个人下山,我知道他会叫人跟着我的,而且一路过来我都看见好几个了,一个卖香烟的,一个人力车夫,还有一个骑自行车的人,还有在那个西洋玩具店里一个穿西装的外国人。”

糜岭竟不知道他这样敏锐,问:“怎么看出来的?”

“他们看人的时候,眼睛是……”他睁圆了眼睛学了一幅凶相,“就是这种样子,我看得出来。”

糜岭笑了笑,爱怜地亲亲他:“谁知道他们会不会对你做什么,要是周盛业后悔了,叫他们掳走你,舅舅这幅样子可追不上你,离他们远些没坏处。”

姜瓷听了拿脚尖轻轻踢了踢搭在座椅边的手杖,倒在他肩上吃吃地笑,张着唇,把加应子的核微微吐出来含在唇间,含糊说:“吃完了,核吐哪儿?”

糜岭低头吻他,把那核吃进嘴里,倒没尝到什么酸味,只觉得他唇舌软润,甜得倒牙。

车子在附近街上开过一圈,再回到高街。没买着栗子,姜瓷不大高兴,等车子开过弯处的松树在公馆门前停下后,他闹别扭不肯下车。糜岭温言软语地哄,说马上就叫家仆去街上买。他这才扭捏地把手伸给糜岭牵着,踏出车外,说:“那你给我买十斤,不,二十斤。”

糜岭竟也点头应下,他又笑说:“你当我是小猪,能吃得下二十斤栗子啊?咦?这儿是你的公馆?”

他再往面前树丛里探一眼,只瞧见一条蜿蜒往里的石径,不似坡下几家住户装着铁栅栏大门。

糜岭揽着他踏上石径,调笑着说:“怎么,嫌弃舅舅家寒酸?”

“我哪里敢嫌弃糜三少,你就是让我睡地板我也不能说什么呀,不过堂堂三少的公馆不可能寒酸吧?”一口一个“三少”,讲起话来绵绵软软,细听全是刺。

糜岭马上又好言说:“我怎么舍得叫你睡地板,舅舅怕你认床,买了张与山上一样的。”

“三少真体贴,”他往糜岭肩上倚,吹气如兰地说,“多谢三少了。”

糜岭只觉得他在阴阳怪气:“别这样叫我小宝,你以前——”

“以前是以前,现在毕竟不一样了,糜三少。”他还是温温柔柔地笑着,说完了,加快脚步径自走到了前头,拐了个小弯,豁然一处阔大的平台,林木萧疏许多,四周一圈榆树,都已掉光了叶子,枝干孤峭屹立,巍巍然一派冷傲。

平台中间是一幢一层高的白色建筑,他猜测一定是糜岭腿脚不便所以没有造二楼。屋顶铺着深红的琉璃瓦砖,两支硕大的雕花白石圆柱撑起了门廊,从门廊顶上又垂下茂密的常青藤,远远一瞧,仿佛一个白脸的人戴着红顶绿檐的帽子。他吃吃地笑出声来,朝门廊走去。

门廊左右两侧是宽绰的走道,一边吊着一张秋千座椅,另一侧摆着小茶桌。走道上尽是玻璃门,嵌着黑金漆的边框。完完全全的西洋新式风格。

他绕过秋千座椅,把脸贴在门上往里看,嗬,满墙的书,厚的薄的,书脊上印着烫金字的。他隔着窗摸一摸那些陌生的字,恋恋不舍走到另一侧去。是间大客室,倒有一些中式的风味,一张绿竹叶宽屏风围住了浅灰色的丝绒沙发,上面堆满了绣鸳鸯戏水纹样的抱枕,沙发扶手和靠背上都搭着蕾丝巾,收在两侧的白窗帘上织了小而浅的黄雏菊花,案头的珐琅花瓶里插着苍兰。一切都静静地浅浅地美丽着。

糜岭慢一步过来,见他粘着玻璃门,呵出的气息都在上面凝成了雾,立刻把方才一点儿不愉快的刺抛到了脑后,拽他到怀里抱着,又见门上那团雾里留下他一个鼻子一个嘴唇的轮廓,霎时心口一阵酸麻,说:“舅舅把这块玻璃敲下来,永远存着你的鼻子和你的嘴巴。”

姜瓷似笑非笑瞪他一眼:“十三点……马上就化了,怎么存,你还没喝醉就开始说胡话了!还是在故意取笑我?”

在街上玩了大半日,他许是累了,站不住似的吊在糜岭身上,声音也虚软下来,糯糯的娇,映着晌午浅金的日光,脸还是那样病气缭绕的白,恹恹地耷拉着眼皮,可是也仿佛描眉画眼打扮了一番,叫糜岭看着心里昏昏的,只想整日与他厮混在一起。

他抚了抚他被风吹乱的头发:“累了是不是?”一边推开了玻璃门,一边吻他。两人跌跌撞撞进了客厅,摔在沙发上,难解难分地纠缠了一阵子。

佣人过来送茶,糜岭端着杯子喂给他喝。喝完了,他歪躺下去,一躺,只觉得沙发说不出的柔,轻轻软软地把他含住了似的,抱着靠枕,脑袋一点一点就打起瞌睡来,迷迷糊糊间听见糜岭吩咐佣人去外面捡围巾买栗子。他抚摸着靠枕上两只交颈的鸳鸯,意识渐渐恍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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糜姜
连载中苦月颓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