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头风雨吹打得玻璃门哐当哐当响,姜瓷拂在他面颊上的气息明明那么轻浅,却仿佛有狂风般摧枯拉朽的力道,卷着他的心,要把心卷出胸膛一样。他今日实在很不对劲。这会儿更拢不起心思应对,于是听了姜瓷的话,对那伙计说:“你先出去,让管家叫个医生来给你瞧瞧。”
伙计见他如此平静,丢了那么贵重的货竟不急不躁,也不见他有何指示——至少该去报个警吧——一时之间呆在了原地,连哭都止了。
这边姜瓷又悄声地说:“你这么听我的话啊。”糜岭一低头看他歪着脑袋得意洋洋地笑,马上就想吻他。他躲了一躲,说:“有人……”
糜岭潦草看一眼还站在那儿的伙计,催促道:“还不快去。”说完了又来亲姜瓷,姜瓷忍着笑抬手捂住他嘴唇,他便吻他手指,手掌搭上他的腰,矮声说:“舅舅摸摸总可以?他看不见。”
“不行,疼的……昨天晚上还没摸够啊?”
“不够,最好一直给舅舅握在手里。”
“十三点……”姜瓷笑一声,眼睛不经意一瞥,竟看见那伙计仍僵直地立在那儿。他立刻去推糜岭,合上了胸前衣襟。糜岭抬头不耐地朝伙计看一眼,眉头紧皱,一开口就迸出火星子,厉声喝道:“出去!”
伙计僵硬地扭了扭脸,一瘸一拐地出去了。一关上门,随即听到里头一阵嬉闹。他后知后觉涨红了脸,也不知是臊的,还是气的。
屋子里糜岭继续陪姜瓷读那洋文书,读到一个“士多啤梨”,姜瓷说:“这是什么?”
糜岭逗他道:“小宝猜猜看。舅舅给个提示:我们小宝就像士多啤梨,又香又甜。”
“你——流氓!”他红了耳朵嗔了一句
糜岭笑道:“想到哪里去了?这是种水果,宝宝。”
“真的?那我想吃,你买给我。”
“现在还吃不着,等春天,夏天的更好更甜。”
姜瓷听了眼睛一垂,软声说:“谁知道那时候我还能不能见你呢。”
“能,一定能,舅舅想想办法。”
往常他说什么姜瓷一定信一定放心上,现在他不敢了,只敷衍地应了声好。糜岭多少也感觉到他有点儿不相信,就说:“舅舅再照昨天那样写张字据?”说着一把抱起他压在了书桌上。他咯咯地笑着滚到这边滚到那边地躲,喊着不要,可最后还是抱住了糜岭的腰。
临傍晚的时候,糜岭才出书房。除了那伙计,几家分店的管事也都来了,陈兴老爷子也得了消息,派了他的人过来,一众人聚在一起商量对策。
这会儿外头已经放晴,姜瓷就到了屋外,蹲在那辆自行车前好奇地瞧来瞧去。他在上海时从来没见过这种车子,来了这儿,有时王妈到山下去采买东西,回来就会同他说,今日又在街上遇见了谁谁骑自行车,买一台要花多少钱云云。
糜岭坐在沙发,斜一斜视线就能看见他,不一会儿见他拿手去抓沾满了污泥的车轮,立刻起身去拦。同坐的几位叫住他,问事情到底要如何解决。有什么可解决的呢,原本就是把那批货送与周盛业了,换了姜瓷在山下的两日,要肯定是要不回来的。
他挥挥手丢下一句“明日再说”,推开玻璃门走出去,拉起了姜瓷。
姜瓷把满手泥往他衣服上蹭,他也不恼,说:“好了不玩了,我们去吃饭。”
“我想学这个,我想骑,”姜瓷搂着他脖子蹦蹦跳跳地撒娇,“你答应我,你教我,我就去吃饭。”
“小宝——”
“教我嘛,教我,好哥哥,亲亲,甜甜。”他一通乱叫,糜岭实在招架不住他身上一股磨人劲儿,应道:“好好,教你,但舅舅这样哪能陪你玩这个,叫管家教你吧,他平日总骑车去街上买东西。”
姜瓷得了允诺,迫不及待,草草吃了两口饭就要去玩。糜岭先带他去换一身轻便的男装,又给他盘头发,没做过这种事,有些笨拙,慢吞吞弄了许久。
姜瓷竟也没有急得闹脾气,一直盯着镜子里,等他终于弄好了,糯糯地开口说:“你从来没看过我穿男装,你觉得奇怪吗?”
糜岭亲亲他,说:“没有,小宝哪里都好。一会儿玩的时候慢慢地,小心别摔跤,知道吗?”
“你不陪我?你有事情就不能等明天我走了再忙吗?你在旁边看着我,你别走。”他也不等糜岭应声,牵着他一溜烟往外跑。
在院子里,管家演示了几遍如何上车,说了几点要领,将车把交到他手里。他有样学样跨上车,第一次就摇摇晃晃地骑出去好一段距离。他很小心,见着不对劲,不用糜岭提醒,自己就停下来。慢慢地,管家在后面扶着车座,他已经能平稳地在院子里绕圈了。
天完全暗下来的时候,糜岭喊他休息一会儿,他就下了车跑过来,坐到他怀里,就着他手里的杯子喝水。糜岭抹了他额角的汗,说:“下次再玩吧小宝,出了汗再一吹风,你又要生病。”
“好吧。那下次是什么时候?”
糜岭哪里给得出准话,顿了顿,说:“很快,我保证。”
姜瓷拨弄着手指,乖顺地应道:“那我等你去接我。”
房里换了张床,姜瓷晚上睡得比昨夜踏实了些。
第二天一早,天还微微亮,周盛业就来了糜公馆。
佣人过来敲门的时候,姜瓷已经穿好衣服了,他坐在梳妆台前摆弄头发,糜岭正给他扣一条钻石项链,对佣人应声道:“再等一会儿,去请周处长留下来吃早饭。”
他摆正项链的坠子,手停在姜瓷胸膛,俯身吻着姜瓷说:“喜欢吗?”
“嗯,很好看。”
他把姜瓷刚扣上的旗袍扣子又解开了,沉声说:“回去了之后乖乖的,不许见别人,要是周盛业带了人去找你,马上给我打电话,记住了?”
“记、记住了……”
他软绵绵挣了一下,哪能挣得脱。又折腾了一会儿,天旋地转地,他瞥见窗外园子里的几丛绿树,昨天白日里晚上地汲着雨水,汲得太多了,这会儿叶片饱饱坠坠地挂不住枝子,简直比枯萎的模样还要憔悴沉重。
糜岭带他出房间时,他还有点儿因为不舒服在闹别扭,坐到餐桌上,两手捧着圆鼓鼓的小腹,哪还有力气吃饭。
周盛业也不吃了,立刻就要带他走。糜岭叫佣人包了几个生煎和粢饭团给他带着,送他坐进了车里,也不避讳周盛业在,俯身在车窗前又缠绵地吻他,嘱咐了一些好好吃饭休息这样的话。
车子驶离糜公馆,到了坡下松树的拐弯处,姜瓷回头看了一眼,糜岭还直直地立在门口。他收回视线,握着温热的饭团,浑身僵硬地坐了好一会儿,才动了动,扯下颈上的钻石项链往周盛业那儿一扔,说:“给你了。”
周盛业笑一声,捡起链子细细端详一番,道:“这么好的东西也舍得送你,真被你给迷住了。”
他不应声,撇过头看向窗外。周盛业又道:“这两天有没有探听到什么消息?”
“九龙码头的货,是你去抢的吧。”
“怎么,他知道了?”
“嗯,昨天有许多人到他那儿去商量对策,他父亲也派了人过去,要追查这件事。”
“毕竟是一笔价值不菲的东西,”周盛业阴恻恻笑了笑,“查?呵,我倒要看看他能查出什么来。他有没有怀疑你?”
“你刚才不是都看见了么,要是他怀疑我,还会那样对我?”
“没白费我在你身上花那许多钱和精力,”周盛业一把抓过他的手欣慰地拍了拍,“你说你早点想通多好?也不用受先前那些罪,你跟我犟,我只能罚你,你要是配合我,我哪会叫你吃苦!你瞧瞧现在,不是很好嘛!”
姜瓷皱着眉甩开他的手,仍一言不发。
车子渐渐开出了闹市,到了沿海的一条街。他望着驶离码头的几条渔船出神。这儿是浅水湾码头,不知道会不会有开往上海的船。五年前与母亲来这儿,船是在九龙码头停靠的。两人无知无觉,一脚踏进魔窟里,姜悦丢了性命,他挣扎到了现在,已然与死人没什么区别了。一开始他还幻想能有人来拯救他,在不久之前,还期许糜岭能带他远走高飞……
车子颠簸了一下,他跟着在座椅上晃了晃,忽而想到那些悬在枝子上的绿叶片儿,被风一吹,晃悠悠沥沥地流下水来。
他猛地感到一阵热烈的耻辱,脸上红了又白。什么“我保证”什么“很快就去接你”,签字据又怎么样,薄薄一张纸,轻轻就能撕碎。糜岭送了他走,转头就能忘了他。他靠谁呢,谁也靠不住,谁也救不了他,只有他自己了。
他转头看向周盛业,问:“你还要我做什么?”
周盛业思忖片刻,道:“陈家有好几个秘密的库房,我只知道其中一个的位置,你把剩下的都打探出来。”
姜瓷没有立刻答应,说:“马上就要过年了,我要在山下过年。”
“呵,给你点好脸,你立马跟我讨价还价来了。”
“我能把库房的钥匙偷来给你,”姜瓷死死瞪着他,一字一顿地,“我要在山下过年。”
周盛业眯了眯眼睛,忽然大笑起来,说:“好!好!年前我亲自送你下来!”
到了金园,姜瓷回房里倒头就睡,再醒来已是夜半了。
王妈知道他要下楼来吃东西,一直等着,这会儿去热了碗粥端来,对他说:“下午三少爷派人送了个东西过来。”
姜瓷懒洋洋喝着粥,兴致缺缺,问:“什么东西?”
“能听歌的那个,以前有人也送了一台来的,叫——”
“唱片机。”
“诶对,就是这个。”
姜瓷便下了桌,走到客厅里,看见放在柜子上的唱片机,崭新的,不是糜公馆里那一台。抽屉里塞满了唱片,他拿了一张出来放进机子里,走到窗前,望着金园里寂静的夜。
唱片机里的女声温软地唱着:*
我要你,伴在我身边,厮守着黑夜,直到明天。
他听得笑了一下。歌里的爱情永远那么简单,好像说一句我要你,一切就都能得偿所愿。
他抬头看了看天,山里的星星比山下多一些,可是风更冷,吹得他打了个寒噤。
那唱片机又在唱了:*
夜长漫漫,人间凄寒,只有你能来给我一点温暖。
他走回去,把唱针往回拨,跟着女声一起哼道:
夜长漫漫,人间凄寒——
*处歌词出自真实歌曲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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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22 两面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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