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干部疗养院建在半山腰,因此山道径直修到山中就不再往上了。
但山林鸟鸣,空气清新,许多人踏青,生生将上山的路走了出来。
杨卓琛来到疗养院时,疗养院的门卫大爷还没起,顺着前人脚步爬到山顶,静坐在一块光滑石板上,看着远方升起的太阳,呼吸着山顶凛冽的风,不知不觉过了两个小时。
这回,杨卓琛带的东西多,除了樊重、何新竹,其他老前辈们他也挨个探望了一遍。
走廊尽头的房间,杨卓琛站在门口,看着面前的名字深呼吸时,房门猝然被人拉开。
这口气不上不下憋在胸口,里头人扬眉抬手,拍了拍他的胸口,接过他右手上的礼品,侧身道:“进来吧,我师傅也在。”
杨卓琛关上房门,看着叶冲的背影,迅速调整好状态,跟上人去了露台。
正脸面朝杨卓琛的那位老人是叶冲的师傅,何老何新竹。
老人打扮随意,穿着一身灰绒睡衣,两手搭在身前拐杖上,甫一看见他,就笑起来,没有从业时的严肃锐利,面上很是和蔼。
“何老,师傅。”
杨卓琛叫完人,坐在叶冲右手边,挨着何新竹。
“怎么你们俩还分开来的?之前好得跟一个人似的,闹矛盾了?”
何新竹左右看看两人,结合大半个月来两人的动向,最终看向樊重使了使眼色。
樊重喝了口水,仰靠在椅子上,桌上的收音机戏曲声音很小,但樊重却享受其中,手指跟着脑袋晃悠着呢喃,“小孩儿的事,我们能知道什么。”
何新竹挑了挑眉,撅着嘴,瞥了眼樊重,看向不常见的杨卓琛,开口打听,“卓琛这段时间忙啊?”
杨卓琛点头,余光注意着身旁的叶冲,抿唇微笑,看向何新竹,“有点忙,不过还行,总局派了人手并案侦查,估计月底也就差不多了。”
“叶冲和我说了,”何新竹转过脑袋,看着露台远处依旧郁郁葱葱的山林,轻声提点了杨卓琛,“秋天了,但这山里为了好看美观,种的都是常青树,这是谁家的提案来着,我都不记得了,不过要说现在重新选啊,说不定,这就不是漫山遍野的树咯。”
何新竹挪回视线,对上了樊重的目光,垂下眼,拍拍杨卓琛膝盖上的手。
“有时候不是不让你做,而是你不能,大势所趋之下,你得先自保,再去想别的。”
杨卓琛颔首,发觉对方的手偏凉,于是倾身给何新竹披上毛毯,微微侧头,冲向樊重,“我知道您二位的意思,既然不能,那就不碰。”
然而这话落下,叶冲一反常态地接上一句,“攒着压着,总有他墙倒众人推的时候。”
“哼!”樊重重重哼了一声,半空点着杨卓琛,毫不留情的在他面前,同何新竹念叨,“我说什么来着,我赢了啊,这兔崽子心眼子多多,叶冲好好歹歹还能跟咱说上句实话,你看这臭小子嘴里有一句真嘛!全是哄着你顺着你,背地里不知道还要搞什么小名堂!”
话落,叶冲师徒二人齐齐轻笑出声,杨卓琛站在何新竹边上给人挡着风,有些凌乱。
“你从陈老那儿离开,陈老就打了电话过来,”叶冲看了眼腕表,仰头冲杨卓琛狡黠一笑,“樊老和师傅为你打了个赌,就看你在他们面前说不说实话。”
杨卓琛扶额,瘫坐在椅子上,无奈笑道:“所以二老,赌注是什么?”
樊重哼着小曲儿老神在在,何新竹面色倒也没有很难看。
叶冲撑着藤椅起身,拍拍杨卓琛的肩膀,“走吧杨队,把我带来的东西,孝敬给樊老。”
十一点。
杨卓琛站在车边,看着与他车尾相对的黑车,以及车主人叶冲,有些沉默。
“你从山上下来,就没看见我的车?!”
杨卓琛拉开车门,抬起长腿迈进车厢,头也不回地摆了摆手,开着汽车扬长而去。
后视镜里,杨卓琛下山前,叶冲一直站在原地目送他离开,只是距离偏远,他看不到叶冲的神色。
杨卓琛将目光拉回正前方,唇角弧度落下,眉眼沉沉地自问:是啊,这么明显,为什么他没注意呢?
他还专门打开后备箱拿了东西,可就是没有注意身后多出辆车,这么明显的环境变动,他怎么会注意不到呢?
杨卓琛单手握把,从兜里掏出烟放在嘴里,动作熟练地下拉车窗,吐出憋在嘴里的那口烟,拄着车窗,嘴唇嗫嚅,重复心里那句话。
“叶冲,不会骗我。”
叮铃铃铃——!
突如其来的铃声叫停了杨卓琛的思绪,他叼着烟,换手接了电话,对方声音简洁干练,两三句后电话就挂断了。
耳边传来嘟嘟响声,杨卓琛轻嗤一声,将手机揣进兜里,眉眼舒展,脚下踩死了油门。
*
南湾区分局。
三楼,高级审讯室。
詹信把椅子拖到杨卓琛身后,面带微笑地开口:“杨队,您坐下听吧。”
杨卓琛的目光从审讯室关押的女人身上,飘到邓玉河旁边那个侦查员身上,冷笑一声后,错开视线,同玻璃倒影中的詹信对视,“不坐了吧,再听到一半儿让你们请出去,多掉面儿啊。”
詹信呆愣一下,但看上去却不是因为他的话。
“杨队,老大亲自跟你说。”
杨卓琛从詹信手中接过耳机,看着审讯室内的邓玉河,“邓支队,有何指教。”
“你耐心听完,这次不会让你离开,你随时可以提出问题,我们来问。”
杨卓琛没出声,顶了顶腮,端起桌上的水杯,坐在身后椅子上。
屋内第二次审讯,正式开始。
“许淑,本名刘玉华,丈夫叫钱有利,你们还有个女儿,今年五岁,我说的对吗?”侦查员言简意赅地将对面女人的身份挑明。
对面,也就是在津海系统上已经死亡的刘玉华,现名许淑的女人,面上没有一丝一毫的波动,只垂着眼,摩挲着手上的红色甲油。
“你没有律师,不需要保持沉默。”
上一轮审讯是由詹信陪同邓玉河,这一次换上的侦查员,要比詹信更加果断干脆,总是出口便是一击。
“你的女儿不是钱有利的是谁的,许柏章的?”
话音落下,刘玉华明显怔愣了一瞬,眼神中带着一丝追忆和怀念。
杨卓琛按开麦,抢先在屋内那个侦查员开口前说道:“她和李卫兵情况一样,跟她谈谈许柏章吧,问清楚她和许柏章的关系。”
屋内侦查员侧头看了眼邓玉河,似乎在等对方确认,见自家支队点了头,侦查员才掉转头,看着刘玉华,继续输出。
“你曾经和许柏章感情很好吧,只是可惜,男人都是超现实主义,门不当户不对,给不到他未来发展的任何支撑,你总会成为被放弃的那一个。”
屋内,刘玉华缓缓抬起头,因着两手被铐在挡板上,她俯下身子,将脸庞的碎发拂到耳后,直起身子时,也终于叫杨卓琛看清了她的容貌。
杨卓琛盯着屋内女人,冲詹信问:“你们在哪儿找到的刘玉华,她女儿呢?”
詹信坐在杨卓琛身边,立刻跟上,“没有发现她女儿,出租屋和附近街道都找遍了,老大说应该是当作筹码带走了。”
杨卓琛抱臂靠着椅子,轻啧一声表示不满,刘玉华也适时发声。
“是啊,你们男人不都是这样,现实又自私,利己又自负。”
一片寂静中,邓玉河忽然倾身,两手在桌前交握,对上刘玉华的眼睛,朗声道:“你对男人的评价很中肯,这几点我认同,你认为许柏章也是这样的人吗?”
刘玉华的长相很清秀,骨像美人,加之她一直身形纤弱,面部很流畅,红唇和红色甲油,还有她身上这条黑丝绒长裙,怎么看怎么像是精心打扮,丝毫不像一个正在躲难的嫌疑人。
刘玉华上下看过邓玉河,两手在挡板上交叠而放,面上带笑,眸子里却冰寒一片。
她似乎感受到观察室内的强烈视线,眉头微蹙地看过去,却盯着自己的脸展颜一笑。
“自私往往充斥着人绝对的私人感情,相当于本我,只一味追求,从而忽视周围一切,不论好坏;利己要保持绝对清醒,需要在现实原则下的自我出场,协调本我,让他在琳琅满目的选择中,找到最优解。”
杨卓琛盯着玻璃另一面的女人,按开麦,隔着一个人与之进行交流。
“不止许柏章吧,还有你女儿的生父,对吗?”
屋内侦查员复述的声音紧随其后,刘玉华倏然转头,直勾勾盯着侦查员,调笑道:“你们倒是查得细致。”
“他和许柏章钱有利一样,也选择了抛弃,不是吗?”
杨卓琛等侦查员说完,看着刘玉华僵硬的神色,说出后半段话,“帮你诈死的不是许柏章,而是这个情人,他能让你在南湾区隐姓埋名,是因为你有用处,你以为你能骗过他?你用你揣测出的男人心理来想想,他会认这个女儿吗?”
说完,杨卓琛不见里头有半点动静,皱眉起身,凑上玻璃镜前低斥,“邓玉河,问她女儿在哪儿,她今天,是做好准备的!”
“嗯……你的情人他——”
侦查员的话才说了一个头,邓玉河就打断了对方,问出一个莫名的问题。
“你知道许柏章被人害了吗?”
刘玉华精致的面容闪过一瞬空白,眼睫颤颤,骤然缩紧双手,轻声询问,似乎有些不可置信,“你,你说什么?”
“许柏章出了车祸,医生的结论是,他可能永远不会醒。”邓玉河淡淡说完,观察着刘玉华的表情变化。
刘玉华的面庞经历过短暂十几秒的茫然后,蓦然阴冷发笑,语气含着十足嘲讽。
“是嘛?好死不如赖活着,最好,就让他这样一辈子。”
在刘玉华咯咯的笑声钟,杨卓琛豁然转身,将耳机扔给詹信,推门而去。
他快步跑下楼,径直闯入专案组办公室,来到吕晶身旁,脸色铁青,顾不得门外追赶而来的邓玉河,沉声下令。
“再查许柏章和刘玉华,他们后来的关系不可能再是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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