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耶稣像

津海昨天下午开始有雨,直到今早结束。

车子从城区行驶到远离居住地的工业区时,平坦的柏油马路,渐渐变成裂出一道道纹路的石灰路面,再往后,石灰路面变成了石子路。

窗子半开着,微寒的冷风吞吐着杨卓琛手边的香烟,向前稳稳当当开着车,不时注意着前后车距。

潮湿土壤的气味和着水汽钻入鼻腔,不像北方寻常的干冷。

湿冷,才更让北方人难以忍受。

警戒线将废弃铁厂中的案发现场围起来。

数十名警力围在警戒之外,以防记者趁机溜进去妨碍警方办案。

杨卓琛在厂房门外的石灰地面上站定,脚下磨蹭着厚重泥土,回身,远远望着来时车辙遍布的小路,眸色沉沉。

厂房内的呼叫响起后,他应声转身,微微抬高了帽檐,迈步进入案发现场。

厂房两侧陌生的警察见到他时,下意识立定喊人,杨卓琛一一颔首回应,目光放在厂房正中心处,悬空吊起,并冲他们展开怀抱的少女。

光泽长发顺着重力遮掩住女人的前胸,微风吹拂起长长的秀发,被掩盖的却不是沉睡的双目,瞪大的眼瞳中,充斥着惊惧与恐慌,这似乎与这场仪式祥和的外表背道而驰。

他垂下眼睫,看着前路尽头处的大片血迹,吕晶的声音从他右耳处传来。

“耶稣像第一发现人叫袁红玲,也是上个月9号,昝支队接手的,鸿达中学男高遇害案的受害人,许超的母亲。”

“这个袁红玲一直不满意公诉机关的办案流程和审判结果,她声称审判席上的凶手不是真正的凶手,这个案子涉及到校园霸凌,而霸凌者,是鸿达高级中学校长的女儿,汪媛!也正是本案的死者。”

“案发地属于乐华区少有人至的废弃工业区,附近有一条宽阔马路,是汪媛他们曾经跑车的地方。头儿,我觉得汪媛这个案子,得从许超案入手。”

话音停下,杨卓琛停下脚步,侧身冲吕晶耳语几句,目送吕晶出了厂房,他转身,迎面冲他走来一个女警。

女人卷曲长发束在脑后,同样一身笔挺正装,同杨卓琛握手后,让步,看着两侧已经进入工作状态的同事,跟在杨卓琛身侧,仰头望向上方尸体。

“死者汪媛,女,17岁,鸿达高级中学高二学生,南湾区人。受害人家属早就来了,因为受不了打击,刚走一会儿,现在在这儿接受调查的,是死者的哥哥,汪君佑。”

昝若一边说,一边戴上手套,指了指杨卓琛身后不远处正和警察说话的西装男人,眼珠一转,继续介绍。

“汪媛父母情况好转后,你们就可以过去走访,报案人袁红玲,9号男高遇害案的家属,现在不能排除嫌疑,已经押解至乐华区分局,回去就能立刻做笔录。”

杨卓琛无声点头,叶冲一行见他过来,停下交谈,数名警察围站在第一现场附近,仰头,看向正上方的被害人。

耶稣像,为什么会赋予它这样一个名字呢?

杨卓琛眨了下眼睛,周遭一切好似与他记忆中的某个场景重叠在一起。

女性,两臂伸展,钢筋从手臂外侧刺入皮下,横穿大臂、脊背,最终从另一只手臂外侧穿出。

同样没有任何衣物,另一根钢筋穿过踝骨固定两脚,双腿被人为蜷起,钢筋从躯体下方径直穿进胸腔,直直破开后颈,固定。

粗长铁链将这个精致作品高悬于半空时,外人仰头望去,似乎看到了一个没有任何支撑,凭空伸展双臂忍受痛苦的救世主。

几人交错站立在耶稣少女下方,而那名少女又高高伫立在上空,了无生气地与他们对视。

一席深蓝与白衣中,唯有中心这一点肉色和血色,触目惊心。

顺着侧壁长梯上了三楼的警察,堆堵在厂房两侧延申的铁架边。

叶冲将口罩戴好,侧目想提醒杨卓琛可以放下尸体时,视线突然聚焦在他斜后方位置。

杨卓琛眉头不自觉跳了下,顺着叶冲的视线转头,对上一双熟悉的双目。

那双眸子的主人,正仰起头,像是痴迷般,紧紧盯着上方少女,嘴唇微张,冷白颈间,喉结滚动过后,清爽的男声,钻入几人耳朵。

“凶手不信教,或者说他更信自己,自视甚高,是一个比较唯我的人。”

“或许他很厌恶纵容与旁观,他与常洲的区别是,他多了些情绪,并认为他的做法正确,而作为对手的警方,在他看来,是无用的。”

昝若闻声转头,并不意外对方的出现,面带微笑,快步上前,打了招呼。

杨卓琛的目光从昝若滑到窦瑞恒身上,将对方上上下下看了个全乎,勾起唇角反问:“窦医生认为他的选择正确吗?”

窦瑞恒呆愣一下,直直看进杨卓琛的眸子,眼波转动间,轻嗅着空气中的血腥,抬头,眯眼看着头顶被日光笼罩的尸体,眼神涣散,不知想着什么,轻声开口,却答非所问。

“这个世界用来判断善恶对错的方法,是冰冷无情的文字与规定,当他选择用法律不容许的方法去惩治恶时,他也在善恶间做出了选择,这是极为痛苦的,因为他不再属于任何一方。”

窦瑞恒收回视线,对上杨卓琛的眼睛,那样的目光,让杨卓琛感觉,对方好似在透过他看向另一个人。

“我说的对吗?杨队长。”

“凶手也会痛苦吗?”昝若看着面前干涸的血迹,拧眉低问。

杨卓琛收回视线,跺着步子转身,冲三楼侧梯的向前招了手,注意到身侧探来的目光,转头对上董九孺,嗓音微哑,边说,视线一边飘到叶冲身上。

“人又何尝不是矛盾的,心念的纠缠与拉扯是常态。可法律就是法律,它的存在捍卫了绝大多数人的利益,它是无情的,容不了人的痛苦,当一个人做出了选择后,他需要等待的远不止道德上的审判,还有更高意义上,来自法律的约束。”

董九孺跟随杨卓琛,看了眼叶冲,垂下眸子,戴上口罩前,附和。

“的确,如果法律存在的意义消失,那千百年来的社会,也会岌岌可危。”

“所以,你们在有感而发什么?”

昝若眼皮跳了两下,环视一圈无论语态还是站姿都甚是高雅的男士们,撸起袖子,迈步上前,掐腰冲上头大喊,“稳当点儿!小心别破坏了上头的现场!耿子你等什么呢?!还不带南湾区的痕检同志上去!”

上方尸体摇摇欲坠,几名警察一同轻缓放力,让尸体顺着轮滑缓慢降落。

下方,叶冲张河也已经带人做好接应。

杨卓琛看了眼跟着董九孺走上侧梯的窦瑞恒,没有丝毫犹豫,抬脚跟上。

身后脚步声响起,窦瑞恒看了一眼,自顾自上楼,轻声冲身后人念叨。

“他的复刻,要比常洲更加完美,倒吊人只是一个开胃菜,耶稣像里,你完全可以看出,他超越了常洲。”

他们停在二楼时,尸体也恰好降到二楼位置。

窦瑞恒和杨卓琛在栏杆处左右站定,视线一同投放在面前左右晃动着的死者身上。

“常洲老了,他在对付这些年轻且富有朝气的死者时,力不从心,所以你在112案中的所有死者身上,都可以看到很明显的外伤;而113案的凶手,是个青年,25至30岁之间,身高180以上,生活中很难看出他有反社会型人格,甚至伪装的很好,这个伪装,也许还包括他给人的第一感觉上,也就是外貌或职业。”

对方说着说着话,目光直勾勾向他看来,杨卓琛避开对方视线,勾起嘴角,无声点头,没去看窦瑞恒,转身迈步,上了三楼。

窦瑞恒停留在原地,微微垂眸,看向下方准备尸检的叶冲。

“杨队!”

随着向前的一声叫喊,三楼的杨卓琛收回缠绕在二楼的视线,转身,两手在小腹前交叠,一手轻浅地敲打着手腕。

“这儿,你看!”向前将手上的轮滑递给杨卓琛,“这和上回不一样,整体看着都不一样,但又确实是113的第二案。”

杨卓琛带着胶皮手套,将周身满是铁锈的轮滑放在阳光下,眯着眼看了一圈,放到物证袋后,拍了拍双手,俯视着下方乌泱泱的人群,拧眉。

“案发地距离市区远,他把死者带到这里需要交通工具,但外头路上的印记全部毁掉了,找乐华区交通局,顺便,再沿路走走死者他们跑车的那条路。”

“明白!”

轮滑年久失修,不像能继续工作的样子。

杨卓琛抬手,擦了擦手套上沾染的深色痕迹,放到鼻尖嗅了两下,眼底有些失望,搓了搓指尖,看向董九孺,神色淡淡道:“轮滑的润滑是一种油,像能吃的油。”

“诶哟,亮哥你还带着安全绳呢?!”

顺着声音,杨卓琛看到说话的两个乐华区警员,其中一个,便是方才昝若喊的耿子。

那正往身上套安全绳的小警察,用胳膊杵了耿子一下,唉声叹气地讽刺,“技术人员都是脆皮儿,可得惜命呢,不像你,皮糙肉厚的。”

杨卓琛抿唇轻笑,回头看向身旁领头的董九孺,皱了皱眉头,扯过栏杆上的安全绳,给人系在腰间,打了对方一个措不及防。

“你——我不用。”

杨卓琛给董九孺系上扣带,拽了两下,满意地收手,看着有些手足无措的董九孺,摇头道:“董科长也要注意安全啊。”

董九孺无奈一笑,带人到站台里侧位置,转身准备离开时,后颈突然触上一个温热的物体,他下意识钳制对方,对方却与他势均力敌。

杨卓琛眉头皱起,莫名地与董九孺掰扯着手腕,“你干嘛?”

两人缓缓松开后,董九孺绕了绕肩膀,眨了下眼睛,盯着人反问:“你干什么?”

“你后头有点发红,我想问你呢。”

董九孺看着对面一无所知的表情,抿唇摇头,“没什么,昨晚不小心磕了一下。”

对方不愿多说,杨卓琛也不勉强。

等董九孺上了铁架,他才沉下眼睛,微敛的眼睫下,眼瞳幽深。

清早,董九孺的穿着和昨天一模一样,而在对方背后,还有尘土刮蹭痕迹,裤腿上也有,上车前,他留心了汽车,在光洁如新的表面下,独独碎了一个车灯。

不像车祸。

却只碎了后车灯,为什么?

念及董九孺后颈处的於痕,杨卓琛忽地想起葛百户曾经给他的那一闷棍。

视线久久停留在前方男人身上,他不由得猜测,董九孺是不是得了谁的一闷棍。

而这大清早,董九孺又这么巧刚接了电话就赶来了公安局小区?

他的住所,距离家属楼有些距离。

所以,他昨晚一直在家属楼附近……

呜呜呜,我实在忍不住想说话了!

昝若:我真服了,这帮装杯的臭男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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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耶稣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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