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耶稣像

天地一片寂静祥和。

鹅毛大雪簌簌落下。

顷刻间,银装素裹。

乐华区监狱的高墙之外,密林早已覆上一层雪被,黑色轿车在小路旁嗡嗡运行。

驾驶室走下来一个男人,举着黑伞,面朝监狱大门。

他抬腕看了眼时间,翻手,拨开手机里一条最新录音。

少女银铃般的笑声从手机里淌出,数字跳动几秒,一段让杨卓琛听了不下十遍的话,再次伴着微弱电流倾泻而出。

——‘悲剧?你口中的悲剧算什么?被杀的已经入了土,杀人的得到了法律制裁,想不开自杀的又被救活了,认为凶手另有其人的也畏罪自杀了,这一切只是因为一个人的意外!这在你们警察眼里,难道不常见吗?许超死了、罪魁祸首进了监狱,导致许超死亡的根源又在谁那儿?在汪媛那儿,所以你们又卯足了劲儿去查汪媛,可查来查去,为什么在你们眼里算做嫌疑人的人,却成了受害者,变成了一个不会说话的木娃娃?’

——‘你想让我说什么?你想在我这里,得到什么答案?你想,凭借你无端的猜测,和根本就查无所查的证据,来定我的罪?然后,再把一个嫌疑人,变成受害者吗?等我死了,再从我开始查起,把你口中的这些悲剧,翻来覆去地,再查到下一个嫌疑人变成受害者吗?’

——‘可你不觉得,这个嫌疑人已经出现了吗?杨警官。’

话音落下,长达一分钟的静默中,只能听到呼啸的风和来自杨卓琛口袋里的衣物摩擦声。

雪花坠落在伞面,将录音里远走的脚步声覆盖。

蓬松柔软的雪面随着一道人影的靠近,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杨卓琛按停了录音,收起手机抬起头,宽大伞面遮挡住他的视线,他抓着伞柄的手微微用力,伞面抬起的那一刻,一道欣长身影映入眼帘。

雪仍旧在下,只他下车的这段时间,车顶也被盖上一层雪衣,变成圣洁无比的白。

来时的脚印早没了踪迹,他从来人身上收回视线,盯着那人身后的脚印绵延向后,直到眼底出现一座蓝灰色铁门。

从空中俯瞰,那个刚刚行至林外的小黑点,眨眼,便被雪同化。

晶莹无比的花朵,从灰白天际落下,享受着坠落时的失重,无声无息同数个同伴一起,擦过伞边,看清伞下人的模样,又在半空中旋过身子,仰面看到另一个人的样貌。

它好奇他们会说什么,可它等啊等,却始终等不来任意一个的开口,于是它再次翻转身体,紧闭双眼,张开怀抱,投入数以万计同伴的怀抱。

微小的坠落并不起眼,却又压垮了薄薄一层雪面。

男士的一道叹息声后,属于两人的交谈,才终于开始。

“他还好吗?”

刚从高墙里走出来的男人闻言一笑,轻点了头,“还算好。”

双眸横移,再次对上那双清透的眼睛,杨卓琛缓缓张口,呼出一口热气,垂下眼睫,定在那人拿着伞柄的手上。

“你们,聊了不久。”

对面男人眨了下眼,微微偏头,望着杨卓琛背后静压压的树林,低声道:“聊得差不多。”

又一阵无言,不见杨卓琛再开口,窦瑞恒重新看向他,将自己的疑问抛了出来。

“既然都来了,怎么不去见他?”

杨卓琛没有想过他们会聊到这个问题,怔愣间,又听对面说:“他问起你了。”

在得到杨卓琛的注视后,窦瑞恒浅浅勾唇,米色的高领毛衣,让他的肩颈线条显得尤为修长,杨卓琛盯得出神,跟在话后问:“他说什么?”

“他问了案子的进展,也问了你的近况,变天了,让你注意休息,不要疲劳过度。”

杨卓琛扯扯嘴角,低下头,轻嗤一声,语气却没了方才的沉重,“你帮他省了多少话,他唠叨的很,原话应该也很贫。”

没有阳光照射,窦瑞恒的眼睛依旧是浅浅的瞳色,听到杨卓琛的话,他抿唇,落下眼皮,遮住那双好看的眼睛,也遮住了眼底一片阴霾。

“你很了解他。”

杨卓琛跺了跺脚,踩着雪,向着窦瑞恒走去,嘴上不忘回道:“你忘了?我们是很多年的朋友。”

“那他也很了解你。”

杨卓琛前行的脚步一顿,伞面之间的距离只差一拳,他停下了脚步,面前的伞倾斜向下,遮住了他想看的那张脸。

他用自己的伞边挑起了窦瑞恒的伞,在与窦瑞恒视线相接后,他垂在身侧的手掌微微蜷缩。

冰冷的天气里,手心冒出了汗。

“是,他很了解我。”

两双眼睛不带任何情绪的对视,他脑中闪过与窦瑞恒有关的许多画面,在这个时候,他才堪堪明白对方态度转变的原因。

所以你想到了,你早就有一个猜测。

你知道你可以从叶冲这里,找到更多线索用来佐证你的想法,你早有答案了,而这个答案或许和他的,不谋而合。

窦瑞恒错开了对方的灼灼视线,将心间那股酸涩压下,把里头人的原话,带给杨卓琛。

“他说,如果你有难题实在解不开,他可以帮你。”

“那你呢?你会帮我吗?”

始料未及的问话,犹如一道闷棍,将窦瑞恒打懵,他眼神忪怔,迎上杨卓琛略显期待的眸子,却忽然找不到自己的声音,他不知该如何回应,以至于,对方再次迫切开口。

“你会,愿意帮我吗?”

骤然暗哑的嗓音,似乎在告知聆听者,这是问话人难以启齿的请求,在这之后的一句补充,更是让窦瑞恒喉间一梗。

“如果,我请求你,我请你帮我,你会愿意吗?”

寂静雪地上,唯余两道交错的呼吸。

久不见窦瑞恒回答,杨卓琛高悬的心渐渐回落,周身环绕起难以言喻的失落,可他又没什么立场让窦瑞恒帮他,情分和本分,无论出于哪个原因,无论窦瑞恒如何选择,他都接受了。

脚尖堆起的雪花随着他抬脚的动作滑落在地,在他走到窦瑞恒身侧时,身旁人跟着转身的动作,让他不由自主地停下。

他能感受到一股强烈视线,他不敢抬头,只定定地站在原地,喉间吞咽着干涩的口水,余光却始终落在窦瑞恒身上。

“你相信我?”

对方的开口,又好似一个邀请信号,他转过身子,两人的距离更近,杨卓琛抬手,伞面便覆上了窦瑞恒头顶向后倾斜的伞。

黯淡双眸渐渐燃起希望的光晕,他张了张嘴,深呼吸着,试图让添乱的心脏安静下来。

“我可以信任你吗?”

“是你先选择我的。”

酸涩闷堵的情绪在相视一笑中消弭。

白茫茫里,就连他们口中哈出的热气也是白色的。

杨卓琛耳尖冻得通红,一道轻笑声后,他微微低头,咧开嘴角,低声呢喃,“谢谢。”

窦瑞恒的视线描摹起杨卓琛的轮廓,似乎察觉到对方的愉悦,他跟着笑,“不客气。”

*

西北方向涌来的强冷空气,让整片华北地区在凌晨时分进入了雨雪天气。

燕城临港亦是如此。

临港三中的职工宿舍,依旧是八十年代的小红楼,单元门洞上方的灯泡瓦数很高,浓重夜色里,显着格外温暖。

臃肿的防寒服在走动间摩擦出声,厚重棉靴踩在冻得坚硬的砖路上发出一声声脆响,男人一手打伞一手拎着一袋水果。

透明塑料袋里,每颗橙子都鲜嫩诱人,走动间,隐约能看到水果上的蓝色标签,以及那一小串外文字母。

只是走到门洞这一小段距离,脚下的棉靴就已经攒起厚厚一层积雪,铺在门洞里的纸板早已湿透,男人收伞时不忘抖动几下甩掉残雪。

楼梯下方的空间被闲置了很多杂物,他在门口跺了跺脚,探身从那堆废旧物品里掏出一块纸板,随手放到方才站过的位置。

身前蹭上灰尘,他低下头时微微挑动眉毛,拎起袋子简单拂了两下,便踏上台阶。

老式居民楼一层只有三节台阶,他才刚迈了两步,左手边那户房门就从里打开了。

屋内显然温度适宜,女人半挽着发丝,上身只穿了一件修身小衫,甫一与楼道里的男人对上视线,女人眼眸腾一下亮起光。

她向外敞开门,面上温情一片,侧身开口,“我猜也是您到了,这么冷的天,您还跑一趟实在麻烦。”

男人摆摆手客套回道不麻烦,她上前接过雨伞,看到袋子里的水果时,勾唇浅笑,“难为老师还记得馨玟喜欢吃橙子。”

“好不容易来一次,总不能空手来,”男人踏步进门,在脚垫处稍稍一站,回身关上房门,一边解着衣裳,一边克制着打量房间,“馨玟呢?怎么没见她?”

他正好奇,话音落下,饮水机旁边就窜出来一个小小身影,两手张开扮成一只小老虎,冲着男人飞扑而来。

“嗷呜——!”

“诶哟!你可吓我一跳!”男人解衣服的手停下,敞开怀抱将人抱起,晃了两下,面上宠溺,“小家伙儿又重了,长高了,也漂亮了。”

女人见状也不再作陪,拎着袋子走到客厅为人准备茶水,不忘提醒女儿,“见了人也不知道喊,只知道叫赵叔叔陪你玩。”

“嘻嘻,赵叔叔好,你好久都没来找我了。”小姑娘被放到地上后仰头嘟囔,盯着人脱了外套,抓起男人的手就朝沙发走去。

“这么久没来,馨玟想不想赵叔叔?”姓赵的男人坐在沙发上,摸了摸女孩的发丝。

“想啊!当然想!上一次我们一起搭的玩具,还是上一次的样子,妈妈要跟我一起玩我都不同意。”

小姑娘的娇嗔让男人笑开了怀,接过女人递上的茶杯,他顺着女人视线指引,看到了桌面上的信封后,脸上的笑容褪去不少,语气却又足以让小孩子差距不到任何情绪。

“那馨玟去准备准备,我和你妈妈谈完事,就去陪你玩儿,好吗?”

“好!”

女孩房门关上的那刻,沙发上的女人抬眸,面上依旧温和,只是眼神带着一股侵略,“老师,您好久没有提供样本数据了,实验室那边已经准备好对接,您看什么时候方便,让教授亲自接触一下样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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