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祺曜从舞台上跳下来,一路小跑到吧台的位置,用脚勾了个凳子坐下,嘴角扬起笑:“亓哥!你们也来啦!”
一开始亓斯骛没说要来,他并不能确定自己会和郇时瑧在外面游玩到几点。看到舞台侧方的酒杯塔燃起来的时候,邓祺曜就知道是亓斯骛来了。
郇时瑧手里拿着一杯鸡尾酒,那是亓斯骛方才另外给他调的一杯,果香味压住了酒的烈。
他注意到邓祺曜的手搭在桌面上,戴着装饰戒指的食指有节奏地敲击桌面发出:“Tap...Tap...Tap......”
每三个音中间就停顿一下,然后再敲击下一组,和其它无意识敲击桌面发出的无规律声响还是有些区别。
他微微愣了愣,又觉得可能只是个人习惯,就像有的人在紧张或者兴奋的时候会抖腿一样。
“真好啊!贺哥终于和莹晓姐姐求婚了!”
亓斯骛在一旁补充:“他们大学就在一起了,贺伟庭想着要有足够的资本让俩人的生活无后顾之忧之后再求婚,莹晓的心也一直放在她热爱的舞台上,谁也没急着安定下来。”
郇时瑧闻言,侧目往舞台的方向看去,大学毕业到现在,有这么长时间了,长情专一,是一对才子佳人。
脑海里不免浮现出江延航的身影,如果他没牺牲的话,这个年纪也该和心爱的女孩订婚了。他最后一次见到江延航的女友,是在葬礼上。
眼睫垂下,握着酒杯的指尖在灯光下泛着白,骨节微微用力,白皙的手背上浮现出几条青筋。
亓斯骛一直留意着郇时瑧,疑惑他为何突然低落的情绪。
邓祺曜还很兴奋:“亓哥,今晚酒吧可以延长营业时间吗?”
酒吧内的客人丝毫不见少,更因为添了一桩喜事,特定饮品打八折,从朋友圈或者别的地方知晓消息的人更是马不停蹄地往酒吧赶。墙壁上的复古挂钟晃悠着到了晚上十点,摇摆和晃动的人群热情高涨。
“注意安全,最迟到两点。”
平日里是十二点半关门。
邓祺曜欢呼一声:“好耶!”
他转身又跑向人群,跟着一起舞动,一头显眼的绿色在里面晃动着像一棵移动的树。
郇时瑧忍俊不禁,嘴角勾起的幅度让亓斯骛松了口气,他寻思了一下,觉得郇时瑧可能是累了。
“回民宿吗?”亓斯骛把吧台收拾好,招手让别的调酒师过来接替,自己从另外一边绕了出来。
阴影挡在面前,郇时瑧抬头看去,对上亓斯骛棱角分明的下颌。
这样的角度看去,亓斯骛的眉眼在灯光下愈发冷厉,眉毛如刀锋一般飞斜如鬓角,双目含着冷光,高挺的鼻梁翘着一个讥讽的弧度,薄唇微抿。
他也是失了神,竟然不自禁地伸出了手,用指尖点在了亓斯骛的鼻梁上。
好挺......他有些羡慕。
亓斯骛像一尊被施展了定身术的石像,浑身僵硬着不敢垂眸,带着凉意的指尖落到鼻梁的位置,痒痒的,又像带了电一样迅速穿过四肢百骸。
郇时瑧回过神,立刻缩回了手指。
他其实也没别的意思,只是见了这姣好的骨相,忍不住动手来丈量一下。
甚至在心里也忍不住用画画的三庭五眼黄金比例来分割眼前的人。
只是多少有些冒昧了。他拿起手机打字道歉:“对不起,我失礼了。”
亓斯骛哪里会介意,他巴不得这逾矩再来得猛烈一点,碰碰鼻梁算什么,应该再碰碰别的位置。
可他也不好说出来,只能故作矜持地摇摇头:“无事。”
“是不是困了?”亓斯骛伸出手想要拉郇时瑧一把。
递到面前的手掌粗糙不平,上面坑坑洼洼有很多伤疤,最狰狞的是一道横穿过整个手掌的缝合伤,留下一道蜈蚣一样的痕迹。
亓斯骛伸出手的时候才发觉不妥,想换一只手,又显得欲盖弥彰。
在心动的人面前,无论是谁都想要展示自己最好的一面,亓斯骛也不能免俗。
但是他好像总是搞砸了。
郇时瑧盯着那道疤久久不语,就在亓斯骛担心是不是吓到他了,想要收回手的时候,微凉的手指拽住了他的手腕。
手机的电子音响起:“我可以拍一个照片吗?”
未曾料想到的问题。
郇时瑧打字解释:“我是画画的,这道疤让我有了新的灵感,可以以它为参照让我画一幅画吗?”
此言不假,他见到这道疤的时候,那短暂的愣神不是被吓到,而是脑海里一闪而过一道灵感。
亓斯骛哭笑不得,他有时候真猜不准郇时瑧的想法。
“当然可以,这是我的荣幸。”
郇时瑧拍了照片,把图片保存到了素材库这个文件夹里面。
他又看了一眼,打字询问:“我给你的护手霜有擦吗?你的手有点干,容易破皮。”
本来就有伤口,这边天气干燥,手破皮之后,原本就没长好的伤口也会受到影响。
亓斯骛眼也不眨地撒谎:“擦了,我很喜欢它的味道。”
其实收到以后就没有用过,天天摆在床头睹物思人。他又另外从网上买了同款,只是还没有送到。
“回去吧,”亓斯骛反手抓住郇时瑧的手腕,把人从椅子上拉起来,“明天还要带你去别的地方玩。”
从酒吧出来,外面已经是夜幕沉沉,繁星点缀在深色的夜空中,一闪一闪的,像狡黠的夜精灵。
街边还有许多趁着夜色散步的行人,晚风轻轻拂过发梢,带来些许的寒意。
他们回到车上,亓斯骛启动了车子,熟练地打转方向盘从停车位里面退了出来,他的倒车技术很好,车停得方方正正不偏不倚,退出来的时候也一气呵成,让郇时瑧有些佩服。
郇时瑧成年后就去考了驾照,光是科目二的倒车入库就挂了两次,回回都压线,把教练气得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偏偏又担心大声吼他会把人吼坏,只能捏着鼻子继续教。
想到这里,他看着亓斯骛笑了笑。
“在偷偷笑我?”
语气很淡然,甚至带着点调侃的意味。
实际上亓斯骛心里有些没底,回忆着方才哪里又露出了什么丑态,他在郇时瑧面前出过的丑比他过往二十九年加起来的还要多,让他实在不敢再轻举妄动。
郇时瑧敛了笑,摇摇头。
又忍不住好奇地打字:“亓哥,你驾照拿了多久了?”
“大一就拿了。”亓斯骛把车开入大道上面,“拿到驾照就买了车。”
郇时瑧继续打字,因为他总是用打字转换语音,他的打字速度会比常人快上许多。
“十八岁吗?那确实好久了,难怪那么厉害。”
他自己拿到驾照之后没有立刻买车,心底多少还有点阴影,满打满算还没有两年的驾车上路的车龄。
亓斯骛:“不是,我上大一的时候二十岁了。”
郇时瑧一愣,担心自己是不是戳了人伤口,不敢多问。
车厢里一下子安静下来,郇时瑧攥了攥单肩包的背带,有些局促不安。
亓斯骛闷声笑了一下:“别乱想,是去当了两年兵,保留学籍退役之后又回来继续读书了。”
郇时瑧松了口气,他怕自己无心之问戳到了亓斯骛的伤口。
寻常人家读大学基本就是十七八岁左右的年纪,要么就是厉害点的十四五岁读少年班,但是二十岁的话,郇时瑧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复读或者是身体原因。
但是亓斯骛这身材体格怎么看也不像是身体原因导致的晚读书。
郇时瑧侧头看着亓斯骛那一头寸短,总算找到了答案。
他一板一眼的走路姿态和利落的处事作风,原来都是锻炼出来的。
“很惊讶吗?”亓斯骛问。
郇时瑧打字:“倒也没有,只是......”
他目光闪了闪。
夜晚总是会无形地放大一个人的倾诉**,好像有一股力量在推动着郇时瑧往前走,一大段想要倾诉的话不自觉就涌到了嘴边。
他甚至都没有和舅舅他们聊过这个话题。
“只是什么?”
亓斯骛没有给他当蜗牛的机会,这个总是进退有度的男人好像突然丢掉了绅士风度变得强势了起来。
他敏锐地意识到这可能是走近郇时瑧的路。
他想要撬开蚌壳,去探寻内里的珍珠。
郇时瑧降下来一点车窗,感受着外面的冷风,他内心的燥热一点点褪去。
手指在手机上点了点:“我也有一个从军的朋友,只是他不在了,我没有做好他离开的准备,也下意识屏蔽类似的信息。”
其实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就注意到了亓斯骛的寸短。
亓斯骛沉默了一会儿,才艰难地从嗓子眼挤出几个字:“是出事了?”
他隐约意识到这可能是郇时瑧眼底时常带着忧郁和来晋南的原因。
他还想问,只是好朋友吗?但是这个问题不适合在这个时候问,显得太冷血,也太明目张胆。
“出任务,牺牲了。”
郇时瑧揉了揉眼睛,有点酸涩。
郇时瑧又想到方才的一场求婚,被撬开的话匣子一下子关不上,他轻轻打字:“他本来很快就要结婚了,他们也谈了很久很久。”
他还记得江延航兴奋地和他说,以后结婚了要让他当伴郎,他笑着答应了,承诺会随一份大礼。
但是一场意外,江延航没有以后了。
很多人因为逃避现实而不愿想明天,也不期待明天,但是世界上还有更多的人,永远等不到明天。
亓斯骛唾弃自己只想着情情爱爱的小心思,对郇时瑧只言片语里的那个朋友肃然起敬。他想了想,却搜刮不出一个安慰的句子,只能无力地抿了抿薄唇。
郇时瑧打字:“你是不是在想怎么安慰我?”
亓斯骛一时无言。
“来到晋南,遇到你们,这就是安慰。”
即使是冰冷的电子语音念出来的字句,亓斯骛的心脏还是不争气的因为这简单的一句话而狂跳不止。
他苦笑着想,郇时瑧总是有这样的魔力,轻而易举就挑动他的心弦。
章节内容提要引用自博尔赫斯《黄昏》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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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初次交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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