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夜色深处

黄昏被挡在了酒吧五光十色的灯光之外,亓斯骛愣愣地捏着两张红票子和一张五十元纸币,有些哭笑不得。

那染着一头个性十足的银灰色头发的客人早就跑得没有影子了,酒吧里唯一的客人都离开了,驻唱的乐队也没有继续弹唱的必要。他们看着今日心血来潮到酒吧来冒充调酒师的亓老板,围上去打趣道:“亓公子今天又来体验生活啦?”

亓斯骛就是这间名叫倾遇酒吧的幕后老板,也是陈宇那间民宿的合伙人。

酒吧驻唱乐队的成员都是亓斯骛大学时候的朋友,几人趣味相投,毕业后就到晋南开了酒吧,守着酒吧度日。

“刚刚那小帅哥和老板你说了什么?我看到你们靠得很近。”鼓手是一位短发飒爽的女孩子,性格好为人大方,乐感也很强,和乐队里的主唱是一对情侣,俩人配合默契。

亓斯骛摊开手掌心,把二百五十元伸到他们面前给他们看,也不在乎会不会被笑话。他有些无奈:“被小孩儿拿钱砸了。”

“啊?小孩儿?未成年啊!那怎么能来酒吧啊!”

贝斯手最一惊一乍,一下子就从高脚凳上跳起来:“完了完了,我们酒吧要倒闭了!”

吉他手敲了敲他的脑门:“没看到亓哥在逗我们玩吗?”

“好哇,亓哥!你太坏了!”

亓斯骛:“不过长得是挺显小的。我这难得来酒吧调个酒啊,还被小朋友甩了二百五,这算什么事?”

鼓手扑哧一笑:“亓哥,你不会看上人家了吧?搁这儿回味着呢?”

亓斯骛很少到酒吧来调酒,一般来了也只是坐在吧台的位置和客人一样点一杯酒听着乐队唱歌,更不用说今天亓斯骛还给客人即兴来了一场花式调酒的表演。

乐队的人这么一想,顿时就对方才离开的那位客人好奇了起来。

亓斯骛的性取向在他们这里都不是秘密,只是这么多年下来,他们几个都分分合合几个来回了,谁也没见过亓斯骛谈过一回恋爱。乐队的人私底下还在开玩笑,亓哥是不是不行啊?

“哎呀,以前也不是没有客人调戏我们亓哥的。”贝斯手一想到曾经有个不知好歹的客人想对亓斯骛动手动脚,结果被亓哥一个反手擒拿摁在吧台上丑态尽出,他哈哈大笑着,“那些人都不知道,我们亓哥那是真在部队里历练过的,这身手能差吗?”

亓斯骛捏着现金的手指紧了紧,目光敛了下来。

吉他手察言观色的把话题转开了,他们都知道亓斯骛在上大学之前先去当了两年的兵,但是亓哥并不想提及那两年的经历。

亓斯骛打断他们的发散思维:“好了,别瞎想,滚去找地方吃饭,晚上还要表演。”

“呦呦呦!他急了他急了!”贝斯手一直大大咧咧的,也没发现亓斯骛那短暂的沉默。

“我看你是欠打!”

“啊啊啊!莹晓姐姐救我!亓哥恼羞成怒要杀人灭口啦!”

亓斯骛无奈地揉揉太阳穴,真是一群祖宗。

那二百五十元还在他手里攥着,亓斯骛垂眸看了一眼。不知道怎么想的,亓斯骛把手机壳打开,把钱塞到了手机壳里。

他今天的心情其实很不错,昨天在陵园捡到了和画家倾耳画风很像的水彩画,让他近日里莫名烦闷的心跟着平静下来。

亓斯骛退役之前,曾经出过一次紧急的救灾任务,后来落下了一点后遗症。

他是在京江市参加画展的时候遇到了倾耳的画,当时倾耳参与画展的是一幅印象派风格的油画,笔触温柔,用色大胆又与整个画面都很和谐,亓斯骛只看了一眼,就觉得浮躁焦虑的心获得了短暂的平静。

这种感觉很玄乎,就像今天见到那位客人他就想给他来一段花式调酒一样。

他相信缘分,也相信命中注定,如果有缘,他还会遇到倾耳。

倾遇酒吧的名字,也有一半灵感是来源于画家倾耳。

···

小船似的弯月牙儿高高悬挂在夜空中,晋南山清水秀,城市生态环境极好,站在夜空下用肉眼就能观测到夜幕中的点点繁星。

皎洁的月光被窗边的树影剪碎,在地上洒了一层碎银。风一来,湖面晃动起了涟漪,树枝摇曳着搅动一池幽冥,四周静寂无声,只剩下星辰闪烁。

郇时瑧收到了彭炜的消息,因为要赶一场日出,他们必须四点钟就出发。

他走到落地窗边拉上了窗帘,其实民宿内的房间都装有智能管家,但是郇时瑧情况特殊,没有办法用语音来控制房间内的东西。

民宿的床很柔软,郇时瑧有轻微的洁癖,在床上四件套上面还套上了一次性的便携式枕套被套。他把手机压在枕头低下,确保闹钟的震动能够把他叫醒,然后戴上了蒸汽眼罩。

床头柜上面的电子时钟显示着是晚上九点。

昏昏沉沉地跌入黑色的梦境,郇时瑧在黑暗里摸索着前进。这里没有光,没有声音,更没有一个人。

外婆?

江延航?

你们在哪里?

郇时瑧发不出声音,他有些难过,为什么没有人。他还给江延航带了礼物,给外婆买了她很喜欢的一条金项链,可为什么他回来了,却没有人来接他?

郇时瑧向前走着,突然画面一变,周围的人个个挂着悲伤的表情,江延航的父母相互支撑着迎接前来吊唁的人,看到郇时瑧时,江阿姨脸色大变着冲上来抓着他的胳膊质问:“是不是你这个煞星冲撞了我儿子?!是不是你!你那些亲戚说的没错,谁沾上你谁倒霉,你滚啊!你怎么还有脸来这里?!”

他急切地摇摇头想要解释,想要问问发生了什么,但是那让人恼怒的声带却怎么也发不出一点声音。

他掐着自己的喉咙,指尖陷入皮肤里,为什么不说话?医生明明说过他的声带没有问题,为什么就不能开口说话!

江叔叔拉走了江阿姨,给郇时瑧道歉:“小郇啊,你别往心里去,你阿姨她也是太难过了。”

郇时瑧站在原地,看着画面又一次破碎,然后又是一个阴雨天。

他接到医院的电话,外婆去世了。

一些他见也没见过的亲戚突然冒了出来,有指责他的,有试探着询问外婆留下来的那些东西怎么处理的。

没有人问一句,郇时瑧,你还好吗?

耳边嗡嗡地出现很多声音。

“这小孩命大,一场车祸,三个大人都当场没了,就他活下来了。”

“怕是命里带煞,克亲近之人噢。”

“他那个一起长大的邻居哥哥去年没了。他外婆今年也走了,可怜呦。”

......

深埋在脑海里的碎片一一浮现,郇时瑧站在原地,看着像走马灯一样的记忆碎片一块一块掰开又刺入他的心脏。

“啪--”

手机掉落在地板上,惊醒了噩梦里的人。

郇时瑧满头大汗地坐了起来,心口还存有余悸。他面色难看,额角的刘海被汗湿了耷拉在眼皮上,他垂着眼眸,静静地在黑暗里坐着。

已经是三点钟了,再睡也睡不着,郇时瑧干脆从床上起来,到行李箱那拿了换洗的衣服进入卫生间。

淋浴的喷头哗啦啦地往下淌水,郇时瑧闭着眼睛站在喷头底下,仰着头露出修长的脖颈。现在,什么声音也没有了,他什么也听不见。刺痛的心在温热的水流下慢慢平缓下来。

郇时瑧一手摸上自己的脖颈,指尖点在喉咙的位置。

闭着眼睛的男人,慢慢露出一丝苦笑。

他是右耳全聋,左耳重度听力障碍,摘下了助听器,他就听不见任何声音。但是按理来说,他应该能够说话的。

两场葬礼他都没有哭,面对已故朋友的父母故意疏远他也没有为自己辩解一二,面对亲戚的不怀好意,他也只是沉默着搬了家。

水流缓缓从头顶流下,淌过眼睛,从下巴处滴落。很多本以为已经痊愈的伤口再次被撕开,被刻意淡忘的汹涌情感席卷而来,让他难以自持。

脸上湿漉漉的,是水,还是迟来的泪?

···

彭炜接到郇时瑧的时候给他递过去一个三明治:“我在二十四小时营业的便利店买的,今早就将就着吃吧。”

郇时瑧接了过去撕开上面的透明膜,咬了一口,手机打字之后转换成语音:“师兄是想画日照金山吗?”

“对,晋南的南圣山全国闻名。这个季节山顶有雪有云雾,日出之后会非常漂亮。”彭炜打了个方向盘把车子掉头转出小坡,“我还带了专门的摄影设备来拍延时,今年春季京江市画展,我想用这幅去参展。”

距离春季画展还有不到两个月时间。

彭炜又问:“之前你卖出去的那一幅《尘嚣远去》,画展那边多次和我打听你还有没有别的作品。好像买家那边也想认识一下你。”

郇时瑧继续打字转换成语音:“师兄没有说吧?我不想走到人前,画卖了就卖了,其余的事情就算了。”

“我还能不知道你的性格?放心吧,我都打发了。不过,你要是有不错的作品,可以考虑一下和我一起参加春季展。”彭炜喊了一声手机助手,把导航调出来,“知道你不缺钱,所以你自己考虑一下吧。”

“好,如果我要参加的话,会提前联系师兄的。”

“行。”彭炜把车开入国道上面,往雪山方向的地势海拔会不断升高,“你可以先休息一下,过去要半个多小时。”

郇时瑧睡不着,他撑着下巴看着窗外倒退的风景,远山,高大的树木,一排排地往后退着。

章节标题内容提要出自简媜的《水问》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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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夜色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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