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说歹说半日,终于将宁小姐哄好了,方鸿抹了抹额上的汗,叹了口气。
宁小姐问:“方郎何故叹气?”
方鸿道:“方才见小姐哭泣,小生心中也有如刀割,恨不能以身代之,只求小姐不再流泪,一展欢颜。”
宁小姐不信,她道:“若真如此,方郎怎舍得一而再、再而三地拒绝我?”
方鸿道:“不瞒小姐,实在是家有悍妻,力大如牛,凶猛狠辣。若是今日答应小姐,只怕回去之后,小姐再见到小生,便是残肢断臂。”
说完,露出苦笑。
宁小姐被吓到,从没想过世上还有这样的女子,她道:“方郎可是为了拒绝我,故意说这样的话来唬我。”
方鸿三指起誓:“苍天可鉴,绝不敢欺骗小姐,若小生所言有一句谎话,便叫小生......”
话未说完,已被宁小姐伸手制止,两人再次四目相对上,又是无限情意绵绵。
宁小姐想了一想,道:“若方郎不是真对我无情,我愿帮方郎解决这个麻烦。”
方鸿眼睛一亮,上前握住宁小姐的手,问道:“小姐说的可是真的。”
宁小姐脸上一红,羞涩地点点头。
方鸿怕宁小姐事情没办成,自己会被报复,又小心地给这件事打补丁:“其实我娘子是极好的人,家中里里外外都靠她一人操持,只为供我读书考取功名,她也十分辛苦。”
宁小姐不以为然:“方郎言重,这不是为人妻子应该做的吗?”
方鸿对宁小姐的话十分赞同,可面上还是表现出惋惜的模样。
他又道:“虽然与小姐可算是两情相悦,但有一事,不得不和小姐说,若小姐无法应允,在下就算割肉一样痛,也要舍下小姐的情意的。”
宁小姐哪里听得这样的话,忙道:“只要方郎说,我定是无有不允。”
方鸿这才道:“我乃家中独子,无有兄弟姊妹,若是做了上门女婿,我家香火便彻底断了,我如何对得起我家中父母和列祖列宗呢?”
宁小姐听罢,又叹又笑,“方郎吓我一跳,这有何难,我与方郎所生,自然是方家后代,我兄弟姊妹众多,爹爹虽多疼我一点,但不至于这点人情也不顾。”
方鸿这才彻底放心,又说了些甜言蜜语,哄的宁小姐看着方鸿时,眼睛仿佛要拉丝一般。
太守那边自不必多说,女儿性命在前,他知道这桩婚事是他不允也得允的,只恨这方鸿连吃带拿,既要他宁家解决他的悍妻,又要所生子女皆是他方家后代,简直是站着便把饭要了。
尤氏从娘家杀猪回来,便见方鸿的表弟许旭正站在门口踌躇,见尤氏回来,连忙见礼:“嫂嫂。”
尤氏道:“是表弟呀,你怎么来了?”
她连忙开门,又拿了些瓜子干货招待。
许旭有些不好意思,道:“原不该来的,只是实在没办法,只好来求嫂嫂。今日晨间,哥哥来借了我一套衣裳,我娘一时糊涂拿错了,以为是我新做的衣裳,实则是我同窗借我穿的,家中洗好一时没来得及还回去。下午人家上门来问我,这才发现借给表哥。没办法,只好厚着脸皮来求嫂嫂拿回。”
他取下包袱,道:“这里另装了一身衣裳,送给哥哥做赔礼,希望嫂嫂不要怪罪。”
尤氏也没想到还有这样一段牵连,有些为难,她也不曾见过方鸿穿的衣裳,方鸿从许家借了衣裳直接便去了太守府里,如今许旭来问,她却也没有办法。
向许旭说明情况之后,许旭越发为难,他年龄小,害怕的很。
尤氏见状,只好道:“这事虽是姨母错拿,可毕竟是你表哥穿走了,这样吧,我和你一起去向人家解释,请他宽宥几日,我一定给他浆洗干净还回去。”
闻言,许旭顿时高兴地不知该如何办,直作揖,一边道:“知道嫂嫂是个豪爽人,我娘才敢叫我来要,要是换了别人,我娘说只能捏着鼻子吃这个亏了。”
尤氏只笑笑。
到了许家,只见正堂上位坐着位锦衣华服的公子,头戴玉冠,腰间佩着白鱼双环玉佩,眉毛锋利,眼神锐利,面容俊郎大气,想来这就是许旭的同窗,县令的儿子了,果然生的一副天之骄子的模样
尤氏上前致歉,说明原因,许家姨妈也知道这绝对和尤氏无关,也帮着说话。
县令之子姓秦,单名一个乐字,性格也是豪爽而不拘小节,为此才会将自己的衣裳借给同窗许旭穿,得知今日要不回来,也只叹了口气,道:“好吧,那我过两日再来。”
见他不计较,众人这才舒了一口气。
秦乐与尤氏约好拿衣服的时间,又问地点,发现和自己回去顺路,便道:“嫂嫂不如坐我的车一起回去吧,两只脚哪里跑的过四条腿。”
见天快黑了,秦乐又落落大方,尤氏犹豫一下便答应了。
路上两人闲聊,得知秦乐小小年纪已经拿下秀才功名,尤氏赞叹:“没想到秦少爷不但生得天人之姿,才华也是毫不逊色于人。”
秦乐摆摆手道:“比不得表哥,得了太守赏识,嫂嫂日后的锦绣前程定然少不了。”
是人就爱听好话,尤氏也不例外,闻言笑眯眯道:“借您吉言。”
两人一路闲聊,不觉尽兴,反倒是离开时还依依不舍,秦乐甚至改口不叫嫂嫂叫姐姐,尤氏也大方应下。
到家下了马车,又见人在门口等着,尤氏不免有些奇怪,转头对秦乐道:“太晚了,我相公不在,不便留你喝茶,下次你来取衣裳,我定要给你做一桌大席宴请。”
秦乐道:“姐姐客气,那我下次要准备好肚子前来,姐姐不要嫌弃我吃得多。”
尤氏甩手:“管饱!”
两人大笑着道别。
到了门口,尤氏问:“你来找谁?”
那人问:“可是方鸿的妻子尤氏?”
尤氏道:“正是。”
那人确认了身份,当即一挥手,不知从何处冒出七八个人。
那人道:“尤氏,有人告你盗窃,跟我们走一趟吧。”
尤氏连忙告冤:“老爷明鉴,民妇一生清清白白,绝不可能盗人财物,老爷明鉴啊!”
那人却不听,让人押着她便带走了。
隔壁的老林躲在窗户里直啧啧。
他的妻子何氏也听见了外面的动静,带着几个孩子正连大气都不敢喘,见老林一副幸灾乐祸的模样,道:“你啧什么?快回来,当心连你也抓走。”
老林道:“你个妇道人家懂什么,这就是专门抓她来的,咱们就是站她旁边都不会有事。”
何氏为人和善,虽然丈夫与隔壁家的尤氏总是争吵,但她是个与人为善的,相处久了,了解尤氏为人,与尤氏关系还可以,闻言问道:“怎么说?”
老林努努嘴,“她家男人白天被太守约去,晚上就来抓他娘子,你猜猜是为什么?”
何氏脸瞬间白了,“她男人得罪了太守?”
老林摇摇头,“更严重,她挡了太守的路。”
何氏连忙追问,老林却无论如何也不肯多说,但何氏也知道,这约摸不是他们这些平头百姓能谈论的事情。
尤氏被抓到大牢里,衙役拿了一张纸契让她画押,尤氏不肯,她虽大字不识,却也知道这个东西不能随便摁手印。
她只在牢里大喊冤枉,还真给她喊来了一位善心的衙役,她请求道:“我相公在太守府里,深受太守赏识,您老抬抬手,帮我传个消息,我定会报答您的。”
那衙役看她懵懂的样子实在可怜,大发善心地告诉她:“你别求了,就是太守下令把你抓起来的。”
尤氏整个人如同天打雷劈,愣在原地。
三天里衙役来了数次,让尤氏摁手印,她坚决不肯,只说要见自己的丈夫,到了第四天,衙役已经不耐烦,让人在牢里给她用了刑,好端端的一个人进去,不过三四天,已经不成人形。
秦乐按照约定第三日去取衣裳,他还精心准备礼物,等到了尤氏家中,却见大门禁闭,心中疑惑,只在门口等着。
何氏见俊俏少年一身华服在尤氏门口徘徊,上前询问,这才知道是来取衣服的。
她叹了一口气,告诉少年:“尤氏已经在三日前就被官老爷抓进大牢里,说是有人告她盗窃。”
又道:“她那个人我是知道的,最是光明磊落,就是叫她去掘草根吃也绝不会去盗窃的。”
秦乐一听,又得知尤氏的丈夫数日未归,心中便猜到多半是太守下的令。
他将礼物送给何氏,感谢她的告知,转身便回家问父亲秦县令。
秦县令知道的更多,他让儿子别去掺和这件事,太守权大势大,他们不过是小小县令,岂能违抗。
秦乐顿时怒发冲冠,他年纪虽小,却明事理,字字铿锵地反问父亲:“太守势大还是皇帝势大?不尊国法随意诬陷他人,这还有王法吗?!”
县令道:“你想如何?”
秦乐道:“我要救尤氏!”
县令道:“我看你是想将一家老小搭进去!”
两人谁也不服谁,秦乐只好退一步,转而去见尤氏,却见太守已经等不及尤氏画押,给她动了私刑。
三日前还落落大方的尤氏转眼间就奄奄一息,秦乐几乎落泪。
尤氏道:“秦少爷,我是被冤枉的。”
“我知道。”秦乐道,“姐姐,你等着,我一定会为你平反!”
尤氏不相信他,他年纪太小了,只道:“我相公还在太守府里,他定然不知道我发生了什么事,你若告诉他,他会想办法救我的。”
见她还想着自己的丈夫,秦乐只好说了实话,告诉她今日被污蔑便是太守下的令,为的是让自己女儿和方鸿可以光明正大的成亲。
尤氏几乎不敢置信,可看向秦乐,却发现这十有**是真的。
她当即捶胸顿足大哭起来,秦乐也十分愧疚于自己帮不了她。
等她哭完,眼泪一抹,眼神瞬间坚定起来:“狗男女,我尤氏但凡有平反的一日,定不会叫他们好过!”
秦乐也道:“姐姐,我会帮你的。这世上的权利应该是用来帮助别人,而不是伤害别人的。”
尤氏万分感动地致谢,毫不矫情。
话说太守府上,方鸿得知尤氏已经被抓进去,整个人都放松了许多,每日就与宁小姐游湖赏花、吟诗作画,好不快活。他又嘴甜,哄的宁小姐满面红光,气色越来越好,在太守面前又会俯首做小、曲意逢迎。
见此情景,一开始不满方鸿的太守也渐渐满意起来。
只是那尤氏一直不肯画押签和离,他只好让方鸿写了一份休书给尤氏,官府盖章,正式宣告两人桥归桥路归路,这一次,尤氏终于没闹,让太守松了一口气。
毕竟事关他的女儿,事情还是要做的圆满一些才好,最好不要闹出人命来,虽说他势大压得住,但是保不准有被政敌翻出来的时候,所以没有人命官司最好。
休书写完,方鸿也彻底松了一口气,太守府里便热热闹闹地准备起婚礼来,邀请的宾客众多,其中就包括县令之子秦乐。
他将尤氏乔装打扮了一番,扮成他的丫头一起进府,让她踩点。
虽说宁太守同意宁小姐和方鸿的孩子还姓方,但是大家都知道他是上门,他春风得意地回村里准备的时候被很多人又羡慕又嫉妒,其中见他这么风光最不满的当属老林。
何氏道:“怪道我说那日尤氏怎么被抓,原来是狼心狗肺的东西捡着高枝攀了,我呸!狗东西,抛弃糟糠之妻,迟早要遭报应。”
老林道:“省点嘴吧,叫太守知道了,你也给抓进去。”
何氏这才不说话。
方鸿骑着高头大马从村子里一直到宁太守家,接了新娘在城里绕了一圈又回宁太守府上。
三拜天地后,将新娘送回新房,新郎官便去前厅喝酒,酒过三巡,人也醉醺醺。
他一路走一路晃到了茅房,刚欲解手,身后一人道:“呔!负心汉!”
随后一道寒光一闪,方鸿大叫一声,惊起一林飞鸟。
随即太守府上大闹起来。
新婚之夜,新郎官居然被人阉了,这简直奇耻大辱!
太守大怒,坚持要找到凶手,为此将整个府上都围了起来,来吃酒的宴客多有不满却不敢表达。
尤氏切了方鸿的命根子,转手便丢到茅房,这脏的臭的东西,只配待在这肮脏的地方!
随即爬上茅房顶部,顺着大树爬到墙上,转身翻了出去。一系列操作很快,多亏她以前从不讲究淑女仪态,爬树爬屋顶是常态。
新房里,方鸿一声声惨叫着,宁小姐也在屋外无言哭泣,她的命怎么这么苦,好不容易熬到成婚,还未曾洞房,丈夫就成了太监,而且此事闹得人尽皆知,甚至不用明日,今日晚上她便要成为全城夫人的笑柄了。
太守亦是气恼,一**的人手进来,通通说没有见到可疑人物,屋里的方鸿一声声大叫,叫的他额头青筋直跳,旁边女儿一身红嫁衣还未褪去,哭的妆容都花了,这都是什么事啊!
“够了!别哭了!”太守怒道。
宁小姐吓了一跳,她从未被父亲这么大声音吼过,吓得浑身一颤。
太守道:“现如今这样,这个男人已经和你拜了天地祖宗,你哭也没用。回去洗把脸,好好照顾他。”
宁小姐大喊:“爹!我不要!他成了太监,现在所有人都知道了,你要让女儿成为所有人的笑柄吗?”
太守大怒:“那你想如何?和离吗?那也改变不了你抢了别人丈夫,在新婚夜,丈夫还被别人阉了的事实!”
宁小姐道:“定是他的前妻做的,抓住他的前妻,我定要她得到代价!”
“够了!”太守喝住她,“那悠悠众口怎么堵?你如果继续成亲,人家还能说你情深义重,你若反悔,那便是丢了面子又丢了里子!”
“爹!”宁小姐大喊。
“好了,不用再说了,这次婚礼继续,你好好反省反省吧。”太守一挥袖子,转身离开。
宁小姐看着他的背影走入黑夜,再一次捂面痛哭,这一次哭的真心实意。
屋内被大夫治疗着的方鸿面如死灰。
父女俩的争执他每一个字都听得清清楚楚。
他现在是个废人了,所有人都会笑话他,所有人都会看不起他。
他曾经还想着和宁小姐生几个孩子,光耀他方家的门楣,现在什么都没有了。
说不定宁小姐还会和别的男人私通,生下不属于他的孩子。
想到这里,他不由得面目狰狞。
决不允许!
决不允许!
尤氏逃离太守府之后,迅速地驾着驴车赴京,她的包袱里放着秦乐为她写的公文和诉状,路引也帮她准备好了,甚至连银钱都准备了,她万分感激,现在最重要的,是她要去告御状。
桃花谢了春红,太匆匆。
又是一年春日,听说京城里派了御史巡查,太守等人一早便做好迎接的准备,谁知御史刚入门,便大声喝道:“宁伟元!还不跪下!”
宁太守吓得一跳,听完才知道,原来那尤氏远上京城一纸诉状,告他无视律法污蔑平民滥用私刑,字字珠玑,而那御史一来便偷偷拷走邻居老林和何氏,随即杀上太守府,将太守一家全部擒拿。
这一次,关押者成了太守一家。
大堂之上,尤氏与太守等人各跪一边,御史问:“尤氏状告宁氏污蔑偷窃,严刑相加,强抢人夫,签下休书,违背他人意愿,此事属实?”
宁太守大喊:“大人冤枉!”
御史道:“带证人!”
秦乐及衙役皆被带上,几人皆口供如一,称却有其事。
御史问:“你服是不服?”
宁太守大喊:“大人冤枉!”
御史道:“带证人!”
老林和何氏被带上,老林说出当初方鸿和他炫耀的一段话,方鸿连忙表示和太守之女成亲非他自愿,是太守一家逼他的,若非太守将他妻子压下强逼他写休书,他是绝对不会写的。
众人不知他这话真假,御守便问宁氏。
宁氏经历了一年方鸿的折磨,早已心如枯槁,原本鲜花儿似的人现在也干枯的不成样子,她道:“是。是我强逼他和离,是我强逼他成亲,求大人撤销我与他二人婚姻,求您!”
此话一出,罪行便板上钉钉,除此之外还有偷税漏税等问题不一一而言,太守滥用职权欺压良民,罢官押监,进京受刑,宁氏强抢民男按强抢民女算,丈五十,关押五年。
至于方鸿,此事他算无辜,判不了他的刑,他也不敢说自己命根子被尤氏割掉的事情,这事属于民不举则官不管。
这判决一下来,举天同庆,秦乐邀来尤氏,道:“当年你我姐弟二人未曾吃的饭,终于在今日吃上了。”
尤氏也万分感谢秦乐,道:“当初若不是秦少爷相帮,我今日尸首都不知在何处,这些年,多谢秦少爷了。”
“姐姐客气。只是不知姐姐日后打算如何?”
尤氏想了想,道:“曾经我的人生循规蹈矩,按部就班,后来我满怀仇恨赴京告状,路上发现原来我也可以不过原来那种人生的。如今想来,虽然那段时间提心吊胆,害怕被太守追上,害怕野外有狼,害怕有人谋财害命,可那种自由不收拘束的感受是前所未有的。”
“我想攒点钱,做一个行脚商。”说到这里,尤氏有些不好意思。
好像前面说了这么多伟大的东西,最后却是成为一位风餐露宿的行脚商,有些不是很高大上。
秦乐却敬她一杯薄酒:“敬,伟大的行脚商。”
“哈哈哈哈!”尤氏也举杯,“敬,伟大的好官。”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